第三百四十九章家人 雖然孫氏不曾依著王夫人的話大剌剌搬進閑置的英國公府中,但由于原先那座宅子實在是小了,于是便暫時借了英國公府的西院。留守的管家起先就是得過吩咐的,自是說府中一應開銷均由公帳上支出,但孫氏哪里肯占這種便宜,硬是每月貼補銀錢。她素來不是苛嚴人,眼看年關將近,少不得又給撥過來使用的下人添了一個月月例,于是自然人人說好。
這會兒坐在炕上,她一面逗弄小女兒,一面對杜綰笑道:“皇上還真是體恤臣下,知道越兒這回下來馬不停蹄公不顧私,竟是說讓他在南京過了年再走。自從三年多前開始,咱們一家就不曾一塊過年,頭一年他是在南京英國公府過的,第二年是到北京照料英國公,第三年就去了青州。菁兒都已經三歲了,他這個當哥哥的竟沒好好親近過。”
見張菁朝自己晃動小手叫了一聲嫂嫂抱,杜綰頓時笑了,伸出雙手就將她抱了過來。小丫頭自小就是孫氏親自奶大的,卻是極其喜歡沾人,此時便膩在杜綰懷中咯吱咯吱地笑著,全然沒聽懂母親剛剛的話。瞧著她那張喜人的臉蛋,從小沒有兄弟姐妹的杜綰越看越愛,忍不住在她胖嘟嘟的臉上親了一口。
“綰兒,趁著越兒回來,你們也趕緊生一個,不管孫子孫女都好。”
“嫂嫂生一個!”
聽到張菁童言無忌地嚷嚷了一聲,杜綰不禁面上一紅。一旁的珍珠覷著這光景,便笑著打趣道:“少爺大約這兩天就能回來了,到時候太太不妨提點一下少爺。少爺和少奶奶這么恩愛,說不定沒過多久就能有好信,到頭來家里就更熱鬧了!”
到南京這些時日,杜綰早就和珍珠芍藥這兩個大丫頭混熟了,此時便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隨即便對孫氏說:“娘,先前你不是和我說過珍珠和芍藥年紀大了,該許配人了么?前頭的男仆小廝雖說有幾個,但隨便拉一個配了卻不免委屈了她倆。我看不妨讓她們自己挑選,太太若割舍得下,就是外頭人也未嘗不可,只要敦厚老實能待她們好就行了。”
珍珠沒料到話題一下子繞到了自己身上,拉起芍藥就想避開,結果才到門邊就聽到孫氏喝了一聲:“都是終身大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難不成你們就在我屋里熬上一輩子?學學你們少奶奶,該大方的時候就大方,就是在太子妃面前也是進退自如。太子妃那樣嚴正的人,卻還賞了她一幅親筆題字的畫。”
“咱們是什么牌名的人,怎么能和少奶奶比?”
芍藥嘟囔了一聲,和珍珠交換了一下眼色,這才轉身挪上前來,卻在炕前雙雙跪了,仍是生性爽利的珍珠先開了口:“太太和少奶奶既然體恤,那咱們也索性說實話。雖說咱們三房的人并沒有那些奸猾狡詐的,但要說真正能托付終生的卻也難找。至于外頭的人咱們卻也見不著,更不知道人品好壞,若是眼下貪圖不做奴婢讓外人聘了作正頭夫妻,日后興許會后悔一輩子。所以并不是奴婢和芍藥拖著不想嫁人,實在是怕嫁錯人一輩子苦楚。”
兩個丫頭都是自己一手揀選教導出來的,孫氏一向不把她們當成外人相待,此時聽見這么一番話不禁連連點頭,又對杜綰嘆道:“她們實在是看得透徹,若像是那些糊涂的只圖脫籍虛名,尋一個殷實人家嫁了,以后如何卻也難說。前頭那些男仆單身的只有兩三個,品行容貌也確實配不上他們,綰兒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杜綰曾經聽張越說過公公張倬在外頭頗有些產業,此時不禁心中一動:“外頭的人事咱們不清楚,娘不妨問一問爹的意思,想必他也想讓珍珠芍藥找個好人家。”
“對啊,我竟然忘了你公公!”孫氏當即眼睛一亮,當下就不假思索地拉起了珍珠和芍藥,拍著胸脯打了保票,“你們倆盡管放心,到時候我會讓老爺給你們留心,一定找兩個年紀相合又有上進心的小伙子!”
張倬從外頭回來,在門口只站了一小會就聽到這么一番話,即便他心中還擱著一件要緊懸心的事,也不禁啞然失笑,旋即就挑了簾子進來。看見屋子里主仆幾個其樂融融,他便輕咳了一聲:“你們娘兒倆不聲不響,就又給我派了一件差事!好了好了,她們的婚事我會留心,一定給她們找個好人家。”
珍珠和芍藥不曾料到張倬竟然這時候回來了,不禁都有些尷尬,聽到這番許諾方才大喜,連忙雙雙上來磕頭謝恩。孫氏和杜綰也站起身來,張菁更是直接撲到了父親的身上。一番鬧騰之后,芍藥張羅著給張倬脫下了身上那一襲厚厚的灰鼠披風,掛在了屋子角落里的云頭立柱雕漆衣架上,又跟去了里屋,而珍珠則是接過張倬手中的紙包擱在了炕桌上。
不消一會兒,脫去了外頭大衣裳的張倬便從里屋出來,先前的烏紗帽和官袍自然都扒了,身上穿了一件半舊不新的黑青色盤領緞襖,下頭靴子也換成了家常棉鞋。見孫氏已經讓了位子坐到了杜綰身邊,他便在炕上東頭坐了,隨即動手解那紙包。
“今兒個得了一樣新鮮東西,所以帶回來讓你們看看。”
一句話說得屋子里眾人都來了興致,珍珠芍藥也忙湊了過來。等到那一層層紙打開,露出里頭雪白的霜狀物體,孫氏不禁滿心奇怪地問道:“老爺,這是什么?”
“是白糖。”
孫氏這時候貨真價實糊涂了:“這白糖算什么稀罕物,廚下多的是!”
杜綰見張菁伸出手指頭沾了一點霜末子往嘴里放,連忙哄著她擦了手,隨即若有所思地說:“我記得廚房里頭用的白糖其實是黃片糖,絕不像這樣晶瑩雪白。這還是咱們這樣的大戶人家,聽說尋常百姓使的糖幾乎都是黑青色的,更貧苦的一等人家則是根本用不起。”
張倬原以為杜綰并不怎么通廚藝,也未必知道這些,此時不禁刮目相看,因笑道:“還是綰兒有眼力。之前越兒不是打發過一撥人到南京么,這就是他們在福建搗鼓出來的東西。這天下如今還沒有地方能制出這樣白凈的糖來,就是進貢上用的也不如這個。我今兒個讓人送去了成國公府一包,回頭若是好,今后達官貴人自然都會改用這個,誰不愛顏色好?”
“這是越兒派去的那些人弄出來的?”
孫氏這才恍然大悟,看那白霜的眼神便不一樣了。雖說她也知道丈夫在外的那些產業勾當,但張越竟然能想到這些,她卻是打心眼里高興,當下自是喜笑顏開。正打算吩咐珍珠拿著這包糖去廚下做碗甜羹試一試,外頭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老爺,太太,少奶奶,跟少爺的靈犀姑娘她們回來了!”
猛聽得這一聲,屋內眾人無不是一愣。不過一會兒,靈犀秋痕和琥珀便從門外進來,齊齊上前行禮。心中疑惑的孫氏也顧不得其他,忙吩咐三人起身,旋即便一氣問了一連串問題,待得知張越去皇宮拜見皇太子和皇太孫,因此要晚些時候回來,她這才釋然。旁邊的張倬這時候便笑道:“先公后私,他倒是精乖,如此也省得別人挑毛病。既如此,吩咐廚房去好好預備幾個菜,晚上咱們一家人好好團聚。”
“一家人?那要不要叫上紅鸞和赴哥兒?”孫氏沒好氣地撇了撇嘴,見張倬面上一僵,這才哼了一聲,“罷了罷了,她也未必愿意過來立規矩。讓廚房做好了依原樣給她送一份,讓她不必過來了,在那兒自己快活受用就是。還有,別忘了給馮大夫準備一些清淡飲食。”
見公婆兩個仿佛有些別樣氣象,杜綰自然不會杵在那兒礙事,連忙借口說去廚房便站起身告退,少不得把靈犀三個也拉了出來。她這幾個人前腳出門,珍珠和芍藥也緊跟著溜了,幾個人在院子里你眼看我眼,不禁各自莞爾。
當下珍珠和芍藥便把去廚房傳話照看的活計給攬下了,杜綰自帶著靈犀她們回屋,還沒坐下小五就撞開門簾興沖沖闖了進來,手里還拿著一根亮晃晃的銀針。
“小姐,今兒個師傅又夸我能干,說那么多穴位一天就記住了,下針又穩又準!”
一聽見這個,即便在太子妃面前還能鎮定自若的杜綰,這時候也不禁頭痛了起來,搶在秋痕開口問話之前就笑著夸獎道:“好好好,咱們的小五自然是天才!瞧你這大冷天還滿頭大汗的,趕緊進屋去換一身衣裳,相公待會就要回來了。”
直到小五喜滋滋地進了里屋,她方才對靈犀三人低聲警告道:“她如今是馮大夫的關門弟子,這些天正是學醫術的興頭上。內院幾個丫頭眼下都怕了她,珍珠芍藥更是見了就躲,你們可別惹上她,否則到時候少不得拿你們試針!”
馮大夫的關門弟子?靈犀琥珀和秋痕面面相覷了一會,同時想起了這一次的驚險經歷,漸漸的臉上就有些古怪。要知道,那位馮大夫的第一個弟子可是貨真價實的白蓮教教主,那小五以后會有什么樣的前程?還有,馮大夫什么時候上自己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