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疾風驟雨知何來 盡管薨逝的只是貴妃而并非皇后,但文武百官還是自然而然地停止了各項活動。正在嫁娶的暫時擱置延后,準備慶生的自己家人團坐吃一頓飯就算完了,哪怕是再喜歡歌舞戲文的,如今也都消消停停坐在了書房里看書。即便是有些勛貴家中成天跑馬戲耍的紈绔子弟,也都被老一輩關在了家里頭。各家親近的勛貴誥命則是輪流入宮拜祭,盡管一趟下來便是腰酸背痛,卻仍然不得不撐著。
張家因為張攸剛剛晉封了伯爵,原本要好生擺宴慶祝,結果因那時張謙在傳旨之后提點了一番,一應慶賀便都省了,就是有人登門送禮也是除了至交親朋一應回絕,果然不久之后王貴妃死訊傳來,正在氣頭上的朱棣一口氣發落了好些“行為不檢”的勛貴,從申斥到停祿不計其數,張家上下卻是安然無恙。
這天因是王貴妃的七七,盡管公面上的拜祭應該只有皇帝親王公主親臨,尚在南京的皇太子遙祭,但公侯伯夫人仍是齊齊入宮,顧氏和東方氏自然少不了。因此,為了照顧這位年近七旬的老太太,李蕓和趙芬便跟著前往料理照應。
杜綰不是什么公侯伯夫人,在初喪之后入宮致祭了一回就不用再去,因此如今便只有她一個正經女眷在家。自從確診了有喜之后,即便是她一向身體健壯,那害喜的反應卻也是不輕,因此馮遠茗索性又從杜家搬了回來,小五更是寸步不離守在跟前,唯恐有什么損傷。這會兒見小五笑嘻嘻地搶過了她手中的捧盒,她不禁沒好氣地白了一眼。
“你該不是說連梅子都不能吃吧?”
“小姐,雖說孕婦都喜歡吃酸的,但吃多了可不好!”
因杜家書香門第,所有的婢仆都并不是賣斷的契約,因此當日杜綰出嫁的時候并未有陪嫁家人,唯獨自由身的小五硬是跟了過來。而過門之后,她也沒分什么彼此,依舊留著靈犀琥珀秋痕。今日顧氏因靈犀琥珀穩重,便帶著她們倆入宮,此時留下的就只有秋痕。
“少奶奶你可別不當一回事,這害喜的事情說不準,我當初也聽家里姨媽說過,梅子確實不能多吃。少爺不是還曾經囑咐過一堆禁忌么?他都說了,這不單單是為了您肚子里的孩子好,也是為了您自個好!”
摩挲著尚不明顯的小腹,杜綰見小五和秋痕一唱一和,索性只低頭不理她們,漸漸地卻是胡思亂想了起來。小時候常盼望有個兄弟姐妹,但父親卻多年不歸,等到父親好容易回來了合家團聚,母親卻幾乎已經沒了再生兒育女的希望。因生怕杜家絕后,母親倒是提過納一房妾室,父親卻說子嗣天注定,只說若是到了五十歲上頭仍然無子,便從本家侄子中挑一個過繼。可當初在老家那么多年,她何嘗看到過什么好心性的人?
別人的究竟不如自己的,可是,王夫人年過四旬產子便是險些去了半條命,母親比王夫人更年長些,就算真的有了,還不是一樣兇險萬分?
“少奶奶,親家太太來了!”
聞聽外頭傳來了這么一個聲音,杜綰頓時從沉思中回過了神,小五則是站起身來一個箭步竄出了門去。不一會兒,門外就傳來了她清亮的聲音:“小姐,你身子重,我代你去迎太太就是了!秋痕,好生照看少奶奶,可別磕著碰著了!”
“這個丫頭,我又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秋痕在旁邊撲哧一笑,伸手一摸桌上的茶盞,發現茶涼了,連忙去潑了殘茶又續了一杯,隨即去拿來了另一個八珍雕漆捧盒擺好,又細心地在旁邊的炕上換了一副炕椅靠墊。做完這些,她便笑呵呵地來到了杜綰身后,伸手替她輕輕捏了一會肩膀,因笑道:“少奶奶,前時太太來信不是說想在年前回京么?您怎么不和少爺說說,讓他設法給老爺謀一個京官?如今除了大老爺之外,咱們家的人誰不在京城,偏老爺在南京,就是升官也不自在。”
“你以為朝廷是你家少爺開的,想當什么官當什么官?”杜綰情知秋痕素來是沒什么心計的人,有什么說什么,打趣了一句之后便解釋道,“如今皇上雖然要遷都了,但應天畢竟是根本,若是老爺才升官就急著要回來,風評就不好聽了。”
然而,杜綰心中卻明白,公公張倬留在南京更多的是為了張越的名聲考慮,更多的是為了照料有些不適合擺在北京的事情。張越曾經提過的那個范兮妍,如今便是仍在南京休養。而張倬曾經拿回來的白糖,如今已經成了富貴人家的必備品,就連上次惜玉奉王夫人命來探望她的時候,在燕窩銀耳人參等各種補品之外,還額外加了一包這所謂的雪片糖。
忽然,房前的銀紅簾子被高高挑起,卻是裘氏當先走了進來。她素來是喜愛素凈顏色不愛奢華的人,只在絹衫外頭加了一件蓼藍比甲。見杜綰站起身來上前行禮,裘氏忙伸手扶了,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欣慰笑意,目光卻是在女兒的小腹上流連了好一會。
母女相見之后,杜綰便讓裘氏坐了東頭,自己卻不是在下首相陪,而是上前緊挨著坐了。接過秋痕送上來的茶遞過去之后,她便奇怪地問道:“娘今天沒帶上春盈?”
裘氏原本還滿臉笑意,一聽到這話,面色漸漸就有些變了。看了一眼秋痕和小五,她卻是欲言又止。機靈的小五瞧著不對勁,眼珠子一轉便死活把不明就里的秋痕拉了出去。等到那門簾落下,又隔了好一會兒,裘氏方才嘆了一口氣:“我今天一來是看你,二來就是有件事要問問你的主意。這兩天家里頭怪事不斷,先是外院里養的一只看門犬忽然死了,隨后就是去采買的老廖莫名其妙摔折了腿,再然后是廚房里發現一灘莫名其妙的血跡。最最離譜的是今天早上,你爹昨晚上寫的幾張帖子,竟是被人扯得粉碎。”
原本只以為是什么為難的家事,一聽說竟是這樣的怪誕事情,杜綰漸漸皺緊了眉頭。覺察到母親雙手冰涼,她不禁心中一跳,忙又問了個仔細。沉吟了好一會兒,她方才再次問道:“這事情爹怎么說?”
“你爹那個天生冷面人,還會有什么好說的?”裘氏這個一輩子夫唱婦隨對丈夫言聽計從的人,這會兒不禁有些無奈,“你爹說什么見怪不怪,這世間沒有什么鬼神,大多是人作祟。作祟的人要是真有什么歹毒心思,那防也防不過,索性任憑他們去折騰。可他也不想想,這回撕碎的是帖子,明兒個要是碎的是奏折呢?”
張越今天上午的事情辦得快,此時趕巧回來吃午飯,正到了門外忽然聽見最后一句,便打起門簾入內。見屋里只有岳母裘氏和杜綰,別的人都不知道上了哪里去,不禁有些奇怪,旋即便問道:“岳母剛剛說碎的是奏折,什么奏折?”
裘氏也沒料到說了一半便撞見張越回來,想起丈夫千叮嚀萬囑咐不許對張越說,頓時有些后悔。她本打算含含糊糊岔過話題,奈何她一個心地實誠的人,哪里經得起張越這般精細的性子?于是,被張越三拐兩套,她沒過多久就把事情原委吐露了一個分明。
知道杜家主仆相得家風嚴謹,絕對不是下人作耗,張越不禁聯想到了上次去杜家時杜楨的耳提面命。雖然已經事隔多日,但那時候的一句話這會兒忽然就跳了出來。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他的眉頭更是鎖緊了展開,展開了又鎖緊,忍不住推敲了又推敲。
自從先前一舉在青州殺了幾百號人之后,一度在山東地界鬧得轟轟烈烈的白蓮教一下子就偃旗息鼓,教主唐賽兒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一次他在途中遭行刺的事情也歸在了白蓮教頭上,結果山東都司都指揮使劉忠親自率兵鎮壓,群龍無首的白蓮教余孽死的死散的散。杜家并不是家將云集防衛森嚴的勛貴之家,當初袁方還讓人盯過一陣子,幾個月后沒有動靜也就漸漸撤了。如今時隔一年多卻又有了古怪動靜,這難道真會是白蓮教?
盡管百思不得其解,但張越卻不敢怠慢,找了個借口便到外院找來了胡七,將事情解說了一遍。等到胡七換裝之后悄悄出門,他才重新回到了自己屋里,少不得又安慰了岳母一番。用完午飯,裘氏一力要走,他只得借口自己也要去衙門辦事,親自一路送到了楊樹巷杜府,出巷子的時候忍不住四下里望了望。以前覺著這里清幽寧靜乃是安家的好地方,如今他方才發現,這里實在是太僻靜了!
張越帶著趙虎和其他幾個隨從打馬飛奔離去之后不多久,街角處一座小酒肆中便有兩個人走了出來。其中一個身材略瘦的朝著那煙塵滾滾的方向望了一眼,隨即便對旁邊的人輕聲說道:“三姐,他大概已經發現了,咱們還要守在這兒么?”
“看了今天晚上的情形,咱們就該走了。”唐賽兒身穿青布直裰,腳蹬黑色布履,仿佛前來參加禮部試的趕考士子。她卻不像唐青霜那樣咬牙切齒,面上絲毫沒有表情,“他們師徒倆雖說心狠手辣,但你不要忘了咱們此次的目的。若沒有那些王公權貴,這世道才真正是干凈了,至于他們這所謂的冷酷也好屠夫也罷,不過是別人捏著的刀子罷了。人家利用了咱們,咱們怎么能不收回這筆賬?少不得要他們斗一個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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