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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忍無可忍

第一百五十三章忍無可忍  五月的天氣雖還稱不上酷暑,但天上的日頭已經有些火辣辣的。大太陽底下除了必要趕路的人以及無可奈何尋覓活計的苦力,幾乎都是來來往往的馬車或是騎馬的人。這酒樓之中也準備了消暑的梅花雪泡或是酸梅湯,那些有閑情的人自然不會吝惜這點小錢。

  這會兒臨窗的涼爽位子上就坐著這么三個有閑情的人。大伙如今算是同年,這年紀縱使有些差距,但也差距并不大,再加上年紀最大的萬世節又是一號愛插科打諢的健談人,又有著一層額外的緣分,自然愛往一塊湊。年紀最小的夏吉雖比往日矜持了些,但也沒什么探花郎的自覺,一個勁地嚷嚷熱,喝下一碗冰鎮酸梅湯之后又使勁搖著扇子。

  “熱死了,我就是最討厭夏天!”抱怨了一句之后,他便滿臉惋惜地對張越說,“元節你這回是真可惜了,連萬大哥都考上了庶吉士,若是你沒病,肯定也能考上,咱們三個在翰林院也能搭個伴!”

  “小夏,我這庶吉士可是絞盡腦汁才考出來的,依著你這話仿佛我考中了,這庶吉士就不值錢了?”萬世節平素自命急智,但在這小自己好幾歲的夏吉面前每每吃鱉,這時候見對方嘿嘿直笑,他只得沒好氣地反唇相譏道,“你還是擔心自個兒吧,你上回把都察院的御史給罵了一通,日后這都察院是肯定進不去了!三年庶吉士當下來,到時候看你上哪兒!”

  “反正這探花郎是白撿來的,就是外放出去作知縣也使得,怕什么!”

  張越一聽夏吉這理直氣壯的話,一下子嗆得連連咳嗽。待到緩過氣來,他使勁喝了一口熱茶潤嗓子,這才說道:“你們倆這脾氣以后在翰林院。我可實在是想象不出來。萬兄你素來是我行我素,夏小弟則是滿不在乎漫不經心,這外官還使得,翰林可是都講究溫潤如玉。”

  “所以,咱們和元節你換換就好了。”見夏吉露出了深以為然的表情,萬世節也隨即點了點頭,盯著張越那目光仿佛要在他身上戳兩個窟窿出來,“我就鬧不明白。你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這個時候病了。這北京城雖然難以立足,但對于你來說應該不困難吧?”

  “多謝萬兄關心,這錯過了考庶吉士的機會我也很后悔,可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

  張越知道萬世節這家伙腦筋極其好使,自然決不肯承認自己是裝病,橫豎這些天來探病的人不少,能真正見到“養病”的他卻是難上加難。所以他也不虞被人拆穿,于是索性露出了痛悔當初地表情。然而,萬世節卻仍是不信,就連夏吉也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看著他。

  就在這時,三人背后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喲。能在這兒遇上三位同年,這還真是巧!張賢弟的病真的大好了?前幾日那么重要的館選,你卻偏偏因病不曾參加,咱們幾個還真是替你可惜呢!好好兒的熬三年翰林庶吉士。到時候又有王公貴戚幫忙,誰能比得上張賢弟的前程?”

  都說這世上文人相輕,張越起初倒沒多大感觸,就是在府學中的那一年,他也只是覺得氣氛有些沉悶,僅此而已。到了南京,由杜楨引薦下見了楊士奇,之后又結識了房陵孫翰和萬世節等人。他更是對文人沒什么成見。畢竟,清談誤國地只是某些人而不是所有人,總不能一棍子把所有人都打死。

  然而,上回在殿試之后無緣無故被人奚落一通,這會兒這么一批人又冒了出來,他縱使再好的性子也按捺不住。

  站起身看著背后那三個人,他隨意一打量,發現居中一位手中搖著折扇的赫然就是上回在楊士奇家中見過。后來又在殿試之后拆穿他身份的那人。而旁邊兩人雖臉上帶笑。卻總有那么幾分與自己不對付的意味。他心中正冷笑,旁邊的萬世節也是離座而起。在旁邊懶洋洋地插了一句話。

  “元節,這位是湖南吳廣源,左邊那位是江西秦宣,右邊那位是浙江孫亮甘。這吳兄和秦兄嘛如今也是庶吉士,至于孫兄則是名落孫山,著實可惜得很。”

  “萬世節,你這是什么意思!”那孫亮甘被萬世節這么一說,頓時惱羞成怒,“你可是福建人,也算是南方士子,和他們兩個北方人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英國公縱使是當朝重臣,可文武不相統屬,你別以為能大樹底下好乘涼!”

  “這位孫兄消消火,要是讓人知道堂堂新科進士居然沒了風度,這不成了笑話?”

  張越見周圍頗有些探頭探腦的人,卻是愈發氣定神閑,當下又哂然一笑道:“話說回來,有勞多謝三位兄臺關心了,我如今也著實捶胸頓足呢!若是我那時候去了,這二十個翰林學士中豈不得拉下一個人來?至于你說什么南北之別,我大明開科取士素來秉持的就是公平二字,自皇上登基以后,士子不分南北都是一樣錄取。你口口聲聲南方北方,這莫非是給朝堂之上分了派系?”

  那孫亮甘本就是沒考上庶吉士窩了一肚子火,所以上這兒來看到張越三人坐在一塊,吳廣源率先譏笑了一番,他卻覺得萬世節那介紹是在嘲諷他,一時氣急敗壞方才會口不擇言。此時被這么一句話反砸了回來,他頓時知道不好。見四周不少酒客都開始竊竊私語往這兒張望,他更是暗自叫苦,心中猛地想起了鼎鼎大名地錦衣衛。

  若是落到那幫兇神惡煞的家伙耳中,難道他就要栽在這微不足道的一句話上?

  昔日在楊士奇家中會文時,吳廣源可巧是最先做出詩的兩人,滿以為正好遇到皇帝微服私訪能拔得頭籌,誰知橫里殺出個張越,硬生生搶走了皇帝的所有注意力,他心中這嫉恨也不是一兩天了。那天殿試之后他原是稍稍瀉憤,心想自己地會試名次總算是超過了張越。可誰能想到,最后殿試的名次他竟是正好排在張越之后?

  此時見同伴被張越三言兩語說得臉紅脖子粗,而且事情有鬧大的趨勢,他頓時心道不好。有心說張越仗勢欺人,可旁邊偏生有萬世節那個小子還有今科探花郎,更有幾個探頭探腦地伙計和掌柜;可若是就剛剛地話說什么彌補,然后灰溜溜下樓,他又著實咽不下這口氣。末了。他眼珠子一轉,終于是有了主意。

  “剛剛孫兄一時失言,還請元節不要見怪。”

  他先前那種譏誚的口氣一下子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春風和煦的笑容,甚至把剛剛一口一個賢弟也給省略了去,竟是直呼起了張越的字:“剛剛元節既然說若是能參加館選,定然能脫穎而出,我倒是極贊同的。這一次翰林院要重修尊經閣。所以三場之中有一篇尊經閣記。元節若是有佳文,何妨此時做出來,大家共欣賞奇文?”

  夏吉一向就是藏不住話的,此時便笑道:“若是元節此篇真個是奇文,莫非秦兄預備把這翰林庶吉士地席位讓給元節不成?”

  張越早體驗過夏吉這擠兌人地本領。此時見吳廣源被那一句話擠兌得面色發紅,心里不禁暗自冷笑。若是對方挑館選三場中別的題目也就罷了,偏偏吳廣源選了一篇尊經閣記,他只能說是對方自找的。當下他便揚聲道:“掌柜的。拿筆墨紙硯來!”

  早在知道這六個人都是今科進士的時候,那掌柜就知道自己這小酒樓今次來了大機緣,誰知道這么尊貴的兩撥人仿佛竟是爭執不下。此時聽到紙筆,他猛地心中一動,慌忙一巴掌拍在一個看熱鬧的小伙計頭上,打發其去取文房四寶,等東西一拿來他便屁顛屁顛地親自捧了來。展開紙用鎮紙鎮住,他又親自卷起袖管磨墨。心中那股興奮勁就別提了。

  要是這墨寶能留給自己地小店,要是讓人家知道他這小店居然引來了六個進士,還居然因為一篇文章斗了起來…

  張越此時哪有心思理會這掌柜地小心思,他也不管那筆墨好壞,提筆飽蘸濃墨,意味深長地看了那吳廣源一眼埋頭就寫。他本就極其擅長楷書,此時強耐心頭情緒,他深深吸一口氣。卻是一筆一畫工工整整。此時。萬世節和夏吉便一左一右站在了他身邊,目光全都隨著他那支筆而動。

  “經。常道也。其在于天謂之‘命’,其賦于人謂之‘性’,其主于身謂之‘心’。心也,性也,命也。

  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是常道也。其應乎感也,則為惻隱,為羞惡,為辭讓,為是非。其見于事也,則為父子之親,為君臣之義,為夫婦之別,為長幼之序,為朋友之信。是惻隱也,羞惡也,辭讓也,是非也;是親也,義也,序也,別也,信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

  這一蹴而就地兩段,掌柜看得云里霧里,而萬世節和夏吉卻看住了,湊過來的吳廣源秦宣孫亮甘面色俱是一僵。等到張越愈往下寫,他們地臉色就愈難看,當看到某一段時,吳廣源已是面色鐵青。

  “嗚呼!六經之學,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說,是謂亂經;習訓詁,傳記誦,沒溺于淺聞小見,以涂天下之耳目,是謂侮經;侈淫辭,競詭辯,飾奸心盜行,逐世壟斷,而猶自以為通經,是謂賊經。若是者,是并其所謂記籍者,而割裂棄毀之矣,寧復之所以為尊經也乎?”

  在他們看來,這仿佛是迎面打來地響亮一巴掌,偏偏還躲都躲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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