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七章親提點,心叵測 秦和答應一聲,便和幾個軍士頭前引路。走了幾步,他方才想起剛剛只來得及問明兩人來自兵部和禮部,驗看了公文印信,其他的都來不及問。但來人既是客氣,他也就沒在意那么多,心想既沒有大人物的傲氣,料想也就是自己意想中的員外郎主事一級的官員。
定邊衛原在山西,永樂年間方才遷到通州,在此扎根已有二十余年。經過這許多年來的休養生息,年輕一輩的軍士已經少有人會說鄉音,而老一輩的人里頭卻仍然能聽到那迥異于通州方言的山西話。秦和帶著一行人進去,卻沒有帶他們去見掌印指揮使,而是直接領去見方政等。剛到那邊營房門口,他就看見一個少女正端著銅盆潑水,好奇地瞅了自己這一行一眼,隨即立刻進屋子去了。
盡管此來交人男女老少都有,但秦和還是認得這個少女——他三年前才承襲了百戶軍職,如今也不過二十出頭,卻因為家境不好說不上親事,年輕貌美的女人對他自然有一種天然的誘惑。只聽說這是工部一位官員的親戚,人家的哥哥又是上頭點明要用的,因此也不敢有什么歪心思。他狠狠多瞅了那邊幾眼,正準備帶人進去,結果就瞧見那邊都督方政和那少女的哥哥一同出了門。方政只瞧了這兒一眼,就丟下人朝這邊疾步過來。
“你倒是來得早!”
通州城雖是漕糧轉運的要緊去處,五衛都在城中有駐軍,但大部分軍隊還是駐扎在城外。畢竟,幾萬大軍吃喝拉撒在城里,好好一個通衢大城必定是滿大街都是全副武裝的兵卒,看上去不成樣子。但此次方政一行帶的全都是特意挑出來的交人,自然不在此例,于是除了在通州城西的定邊衛衛所之外,尚有二百交人住在城內驛館,其余四百銳卒也都安排了妥當。
既認出了張越,方政走過來之后,正要打招呼,可瞧見張越朝自己連打眼色,立時就覺得奇怪了。他雖是武將,心思倒也縝密,先頭一聲忘乎所以的嚷嚷之后便笑道:“我這也是白問,賢侄你吃著朝廷俸祿,總得先等上司發話,把事情料理清楚才能過來。來來來,有什么話進屋里說,總比杵在這還沒化雪的地里暖和。”
他一面說一面拿眼睛瞟了一眼秦和,淡淡地吩咐道:“你回去稟報你們掌印指揮使,就說人都接到了,其余的也不用他,我自會料理。”
方政一個眼色,早有跟出來的親隨上前,手上和秦和一碰,幾張寶鈔就不露痕跡地塞進了人的袖子里。有了這打賞,剛剛還奇怪這位方都督和這個司官什么交情的秦和就懶得再管這么多,人家叫的是賢侄,指不定真是世交呢?于是,他輕輕攏了攏袖子,笑容可掬地彎腰拜謝,隨即帶著幾個屬下軍士轉身就走。
到了院子外頭,他這才拿出東西來看看,發現是十張十貫一張的新鈔,按照如今的鈔錢折價算下來也有一千文錢,竟是小小發了一筆,頓時眉開眼笑,信手就遞了兩張給屬下。
“拿去分了喝酒,其他的少多嘴,我去報了掌印大人,就沒咱們的事了。”
有了酒錢,一群軍士哪里會去管那么多,答應一聲便一哄而散。而秦和把那一疊新鈔全都揣進懷里,忍不住又往院子里瞅了一眼,見剛剛的少女仍不見出來,頓時戀戀不舍地收回了目光。雖是交人,但女人只要是養眼,管她哪里人?可惜,也不知道會便宜了誰…
那邊張越隨方政進了屋子,便對同行的那位禮部官員頷首笑道:“若是別人知道我親自過來,難免雞飛狗跳,所以索性低調一些。我和方都督還要核一核名單,其余事務便交由你了。”
這位禮部司官原本沒想到今天兵部并不是陳鏞領銜,而是張越親自走了一趟,但路上聽說了原委,也就沒往心里去。此時他也沒什么二話,等到方政叫來了隨行的僉書,他就二話不說跟著辦事去了,壓根沒去揣測這邊兩人打算商量什么。
這也沒什么好揣測的,交阯此次解送京師的那些人,原本就是張越一個個挑出來的。
見沒了外人,方政這才招呼著張越坐下,又吩咐心腹親隨去倒上熱茶來,這才問道:“瞧你剛剛這么擠眉弄眼的,怎么,難道是我們這一行里頭有什么問題?”
張輔三征交阯,每次都把大批交阯人才帶回京師,因此這一回并不是什么特例。只不過既然是亡國之人,難免會有心懷怨望叵測之徒,所以在交阯篩選過一次,先頭抵達南京時又由南京錦衣衛再甄選過一次。即便如此,方政也不敢擔保內中就一定是全都篩干凈了,所以張越明顯是隱瞞身份來找自個,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這個方向。
“方都督誤會了,我雖是不想人知我來了通州,卻不是為了這批交人,而是有別的事情。你下午從通州啟程時,是定邊衛護送?”
“沒錯,你也知道,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太多,就怕這最后一段路萬一出事,我那些人不夠用,所以早就移文通州,讓他們派點人護送到京師。你問這個干嗎?”
見方政大為意外,張越便坐近了些,隨即和對方低語了起來。要是大哥張超還在通州衛,他自然可以從那邊打探,但張超如今人遠在云南,他也來不及打探消息,自然只能往最壞的打算考慮。對方政將此前得到的消息透露了一星半點,就只見這位都督的臉色越來越白。
等到茶水送了上來,兩人的密商也已經結束了。方政揮手屏退了那個親隨,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他在交阯一年,對于朝中事宜自然就沒有那么多了解,雖說在南京停留之際也打聽了一下消息,但南京到北京畢竟路途遙遠,冬日天寒地凍又加上不時下雪,行程自然又耽擱,所以他只知道張越曾經遇刺,后來錦衣衛查探得如何卻是不甚了然。此時此刻,看著面前那張異常年輕的面孔,他不禁躊躇了。
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官居從一品,聽著光鮮,但除了領軍在外,平日在京城不過就是閑著。開國的時候每個都督府都是由左右都督總領軍權,可后來封爵漸多,都督也就不再只拘每府兩人,而是作為給武將的封賞,此外專設一位勛貴總領一府。他這個都督從交阯打了勝仗回來,封爵是不用指望了,賞賜的那些銀鈔也只是有限,在都督府的位次更難能挪動。
要不是張越洞察先機,這次要真是出了事,他這個黑鍋是背定了,這提醒可不是一般的金貴!他一瞬間捏緊了拳頭,又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站起身朝張越鄭重其事地躬身一揖。
“多謝老弟提醒了,這一趟要真能變禍為福,老方我一輩子感念你的好處。”
張越連忙將方政扶將起來,又安慰了兩句。這要緊的事情辦完了,他少不得又查閱了一下此來交人的名冊,等事情都解決了,他也沒空耽擱,力勸了方政不用送出門去。才挑開厚厚的棉質門簾下了臺階,他就看見那邊門口阮氏的哥哥正好出來,一副要行禮又不敢湊上來的光景,倒是阮氏不見蹤影。因不想讓人起疑,他便沒有上前,只一頷首就匆匆走了。
通州城里,由于錦衣衛的過境,上上下下的人都嚇得不輕。這年頭的官員過慣了承平的日子,屁股后頭不干凈的居多,于是各大衙門中,少不得是一撥接一撥地派出人去打探錦衣衛的動向,聽到瘟神已經送出去了,卻仍是不敢掉以輕心,四面城門全都是布置了各房哨探,唯恐一個不留神被人殺了個回馬槍。自然,還有人派出人去悄悄躡在錦衣衛后頭,一時間城里就連串門子的貴人也多了起來。。
這人手都撒在四方城門,其他地方自然而然就少了人注意。比如說定邊衛衛所今天剛剛住進來的那些從交阯回來的人,又比如說通濟倉這天正等待起運京城的糧食,再比如說那禮部兵部之前才到的兩個司官…和錦衣衛那幫煞神相比,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暫且延后,于是,錦衣衛設在通州那個不起眼的衙門外頭,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
午后,通濟倉那邊也已經裝好了最后兩百車糧食。盡管路上雪還沒化盡,但有些事情能耽誤,有些事情不能耽誤,別說通州到北京的路因是陸運要道,一年也不知道要修多少回,就哪怕是天上下刀子,要用肩扛手拉,也不能耽誤半點。于是,中午時分,發了工錢遣散了那些苦力,大使和副大使就一同將十幾間倉房一一落鎖關門。
因這是過年前的要緊差事,這些事情做完,糧倉大使抬頭看了看天,忍不住沖自己的副手抱怨道:“定邊衛那邊的人是怎么回事,都這會兒了還不派人來?莫非是嫌天冷?早知道這樣,我就顧不得老交情了,拿著車馬費的一成,這滿通州城誰會不來?”
“再等等,畢竟他只是個千戶,總得回了掌印才能行事。”
兩人正在商量,就看到那邊路上有了動靜。不多時,一人當先馳來,后頭跟著好些軍士。因是彼此最相熟的關系,糧倉大使便當先疾步上前,見那千戶跳下馬來,隨手一丟韁繩彈了彈袍角,他就沒好氣地埋怨道:“怎的這么晚?你知不知道,這日落前是一定要送到京師的。”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那幫南 …部分內容隱藏,請退出瀏覽器閱讀模式…
鉛筆小說 蠻子正好住在咱們定邊衛的地方嗎?你又不是不知道,官大一級壓死人,咱們的掌印才正三品,人家可是從一品的都督,巴結都巴結不上,還敢怠慢?這會兒人家正好要走了,從掌印往下全都是緊趕著送行,我好容易才溜了出來。”
通濟倉副使聽著就笑道:“既然是那么大的官,你就不想拍拍馬屁,日后升遷也快?”
“拉倒吧,這么多人圍上去,那位方都督能記著誰?再說了,如今咱們的升遷又不歸都督府管,卻得看兵部的臉色,結果倒好,這回京師派來迎接方都督的那個兵部司官回去了,為著這事,一大早去城門口接人的百戶秦和被罵了個半死。原是只以為來的是禮部官,誰知道兵部也來了人,這是正經直管上司,偏他就敢怠慢…不說這個了,我是不想著升官,只想著發財,要說利是,誰有你們給的利是多?”
三個人彼此對視一眼,同時曖昧地笑了起來。玩笑話過后便是正經事,那馬千戶自然是一一數清楚了糧車和上頭的糧袋,叫上自己帶來的那一百多號人,正要起行的時候,糧倉大使突然又上前把他拉到了一邊。
“這次夾帶的東西不同往常,千萬小心些。畢竟錦衣衛之前才從通州經過,不知道上哪里去辦事。”
“放心,這都好幾年了,哪次出過紕漏?那些商人自然是最怕過崇文門,可咱們運的是什么東西,誰敢驗看?再說了,路上還有方都督那一行,之前上頭費那么大力氣把人伺候好了,我跟在他們后頭走,碰到有事也能抵擋抵擋,錦衣衛也不能亂咬人不是…話說回來,什么要緊東西,難不成還是刀劍甲胄?”
糧倉大使的臉微微一變,隨即故作若無其事地笑道:“什么刀劍甲胄…這種東西運到京里值幾個錢?和你說實話吧,那是人參,這過年時最值錢的東西。這一趟護送的利是我加你一倍,到了祿米倉時,自然有人先付你一半。”
馬千戶也就是隨口一問,聽到是人參不禁直咂舌,心想必定是哪家權貴的生意,點了點頭也就沒再啰嗦。等到這浩浩蕩蕩一行人押著那馬車起行,糧倉大使方才把已經凍僵的雙手攏到了袖子里,望著遠方出神。
碰到一個利欲熏心的家伙,總算是太太平平過了這七八年,但這一趟的事情非同小可,總不能就指望一個貪財貨。好在定邊衛原本就是打山西出來的,這許多年來固然有年輕一輩頂了上來,可總算還有幾個老一輩的人。故土難離,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通州這富庶地方的。
“干完這一票,也該享享清福了!”
不帶絲毫暖意的日頭下,他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深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這才背著手轉身回了倉房,卻沒去瞧那個仍在望著車隊,滿臉期盼的副手。畢竟,這家伙雖說被他用錢塞飽了,卻只知道這一趟進京夾帶的東西值錢,旁的絲毫不知。只要等到事情解決,這便是一個現成的替罪羊。
已經進了暖和屋子的他自是不會在意,他前腳剛走,糧倉那些雜役后腳就散了。可就在散了之后,仿佛是無所事事的糧倉副使就出現在了通濟倉后頭的一個背風角落,在那兒,一個雜役打扮的漢子正在左顧右盼。兩個人一見面,就悄聲嘀咕了起來。
“事情安排妥當了?”
“放心,那邊都妥當了。錦衣衛大概過兩個時辰就會從那邊回來,千萬瞅準時間。”
“我理會得…大好的功勞,卻得送給錦衣衛一大半,胡頭還真是大方!”
“回頭弄個該死的替身,你這事情就順理成章完結了,北邊自然有油水更多的差事等著你。這功勞有什么好貪的,如今一個軍職值什么,比得上讓小子丫頭有一個正經出身?”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會心一笑。沒錯,兵部諜探司最大的好處就是,他們在北邊見不得光,在這邊卻可光明正大地過日子。當然,如今這趟事之后,他得先往北邊躲避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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