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三章脅迫手段不如恩義情意漢王嫡長子朱瞻坦病故,嫡次子朱瞻圻被禁西苑,自打先頭被杖責之后已經只剩下一口氣,此事對于漢王朱高煦而言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事,但對于漢王府上下的屬官幕僚以及有心人來說,這卻意味著哪怕漢王能夠排除萬難問鼎大寶,這后繼人卻是一個未知數。閑來無事的時候,就連枚青也少不得琢磨那幾個庶子當中誰最可能是未來的世子。
由于天生的名分劣勢,漢王朱高煦麾下護衛中倒是有幾個勇將,可卻沒幾個文人。于是,枚青雖說自負智計,但更自豪的卻是自己官拜指揮使同知,武藝深得朱高煦贊賞。自打他進京主持事務,漢王留在京師的一眾人無不是唯他馬首是瞻,誰也不敢得罪了朱高煦的這位心腹親信。
盡管枚青算得上是漢王朱高煦的第一心腹,但在京師行走卻畢竟目標太大。顧忌到錦衣衛和東廠如今都幾乎難以安插人進去,為免意外,除了不得不親自出面去做的事情,他自是不在漢王公館中露面,凡事只由朱高煦派給他的四個護衛去辦。而永平公主一出事,他更是不得不加倍小心,一直都躲在什剎海東邊的一座民宅中。
然而,好些天不見外客的他這會兒卻在書房中見人。盯著那個低眉順眼的韓太監看了許久,他便冷笑了一聲:“眼下永平公主尚且禁錮公主府不許外出,你身為公主府的中使,竟然能在這個時候找到了我,倒是手段不小!舊日主人一出事,你就打算另尋靠山?”
韓太監千辛萬苦方才利用往日那些人脈關系求得了寬限,可即便他不會因為是公主府中使而受牽連,日后前途也就全都完了。他一個閹人,若沒有靠山,以后便是任人踩踏,他又哪里甘心。此時明白這已經是最后的機會,雖說枚青態度極其冷淡,他卻仍是畢恭畢敬。
“但凡公主能聽進小的半句勸說,小的也絕不會在這時候來見大人。不是小的大逆不道背后指摘舊主,這富陽侯明明是扶不上墻的劉阿斗,公主卻為了他而冒險往宮中送信。結果他卻連一丁點苦頭都不想吃。鬧得最后丟掉了性命。先頭景國公還有幾個庶子在,若公主是做大事的人,這隨便找一個為嗣,翌日也一樣有依靠。這些都暫且不說,可大人難道就沒有想過,公主和漢王趙王交往這么密切,如今那么看重的兒子都死了,自己也可能永不見天日,若是真的瘋狂起來,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大事…“枚青臉上表情紋絲不動,心中卻是大凜。漢王朱高煦和永平公主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妹,論親近遠遠及不上另外兩位徐皇后所出的公主。可那兩位公主畢竟是安分守己的人,和太子也親厚,再加上太過年輕,又比不上永平公主的心計,于是這京中事務有不少都是她經手。以前沒關系,但眼上還真的是一個極其可慮的難題。
“永平公主乃是漢王千歲的胞妹,怎會在這當口做出什么糊涂事,你不要危言聳聽!”
這么呵斥了一句,看見韓太監仍是一味低著頭,他就知道這個閹奴雖是小人,卻遠遠不是尋常內侍那么簡單。沉吟良久,他又淡淡地說:“念在你還算是有些心思,今天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計較了。好好回去侍奉公主,皇上一怒之下怪罪的人多了,事后寬宥的難道還少么?再說了,公主畢竟身分不同…”
聽枚青漫不經心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韓太監知道自己剛剛那番話終于起作用了。只是,他更清楚這提醒頂多只是微不足道的功勞,只要對方愿意,甚至可以在解決了永平公主的事情后殺人滅口永絕后患,于是,他便咬了咬牙,旋即干脆跪了下來。
“大人,小的還有下情稟奏。公主的機密事除了乳母趙媽媽和其他兩位心腹媽媽之外,但凡是牽涉到外頭的,全都是小的經手。比方說,前些日子因為皇太孫宮侍讀房陵因故被黜,公主特意讓小的去見了他,很是許了一番好處。畢竟,他那件事只要下功夫就能平了,等他再次回到皇太孫身邊,東宮動靜就能盡知。此人乃是名門庶子,自是渴望飛黃騰達,而且他和張越乃是舊友…”
“你是說此人已經有所動心?”
枚青原本以為韓太監頂多是絮絮叨叨想要些好處,等到聽見后頭那幾句話,他一下子回過神來。他在乎的不是房陵和張越什么關系,他在乎的是那人原本屬于東宮!漢王在東宮曾經有那么一些眼線,但由于多年不準入京,眼下那些人大多數都不中用了,僅剩的幾個也不再可信。倘若真能多一個在朱瞻基身邊的人物,這自然是大大的進展。權衡利弊,他立刻把早先的打算丟到了一邊,答允了韓太監,并為其謀得一個更好的職司,他就吩咐人將其送出去。等到人一走,他就回到了書桌后頭的椅子上坐下,手中雖提著筆,但左手卻若有所思地把玩著一方硯臺。
這一回的萬壽節雖說是四夷朝見百官賀壽,辦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絕不遜色于朱棣當年的六十大壽。但從那些和漢王還有些瓜葛的人通風報信說,天子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皇帝活著的時候,漢王沒有任何機會,但皇帝若死了…漢王苦苦等的不就是這一刻么?
“大人,方大人來了!”
門外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了枚青的思緒,他不滿地皺了皺眉,輕蔑地冷笑道:“不過是已故世子給他謀了一個王府官,稱什么大人!”
本想直截了當說不見,但沉吟片刻,他還是決定撥冗一見,聽聽此人能說什么,再敲打敲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于是,他便提高聲音吩咐了一聲,旋即便自顧自地提起筆來,在氏箋上寫了幾個字。
須臾,書房的門就被人推了開來。
因為室內密不透風,方銳一跨進門檻就覺察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熱浪,原本油光可鑒的腦門此時更潮濕了些。見枚青頭也不抬,他只得反手掩上了房門,強忍心中燥熱,上前幾步行禮。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沒等到對方有任何表示,只好干咳了一聲。
“大人,如今永平公主壞了事,難保不會有什么影響,不若早作準備。早年世子殿下就曾經說過,永平公主為人不分輕重,可用卻須防。眼下不但要快刀斬亂麻,而且還可以趁機接收她的那些勢力…”
“夠了,這些事情還不用你教我!”
聽到方銳口口聲聲把朱瞻坦抬出來和自己打擂臺,枚青不禁覺得愈發膩味,當即也顧不得什么裝腔作勢,丟下筆便抬起頭來,面上滿是嫌惡。
“世子殿下當初就是誤入歧途整天算計這些,耗費心力太多,這才英年早逝。你那些彎彎繞繞連世子殿下都不及,休要在我面前賣弄這些陰謀小道!王府官是世子殿下給你求的,但是現在我只要一句話,你就得回去當你的庶民!老老實實回去呆著,要是因為你的莽撞暴露了我的行蹤…哼,休怪我不客氣!”
自從朱瞻圻奪爵禁錮受責,枚青入京之后,方銳就感覺到了深重的危機,此時聽到這毫不客氣的一番話,他只覺得心里異常憤怒。然而,休說枚青跟從漢王朱高煦多年,乃是心腹親信,自己卻已經失了靠山,就說枚青手中掌握的人力物力,就不是他這無根浮萍可以匹敵的。忍耐了再忍耐,他只得垂下了頭。
“陰謀確實不如陽謀,可如今漢王千歲缺的偏偏是大勢,陰謀小道本就是不可或缺!因為塞外局勢至今未明,皇上依舊未絕北征之心。之前咱們王府只將心思放在統兵勛貴的身上,這固然是應該的,但我覺的,皇上但凡北征皆由楊士奇金幼孜兩位學士隨行,一應軍務甚至都是他們料理,論寵信幾乎都要超過了英國公,應該考慮在關鍵時刻掌握住他們倆,而且,皇上身邊的貼身內侍也要下大功夫。”
“我已經說過一次了,不想再說第二次!”枚青此刻已經是萬分不耐煩,索性直載了當地說:“我忙得很,沒功夫聽你的高見。大事方針自然有漢王千歲決斷,用不著你多插嘴!”
眼見枚青擺出了絲毫不聽的態度,方銳心中大恨,竟是連禮都不行就轉身往外走。就當他推開大門的一剎那,身后卻傳來了枚青冷淡的聲音。
“我不管以前世子殿下是真的信賴你,還是覺得你那出身可用,但世子殿下是世子殿下,我是我!你是英國公的親戚,至今幼弟還是別人替你照看著,你卻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就只憑這品性,你憑什么讓人信你!你那個弟弟就要參加順天府鄉府了。他能夠有今天都是英國公府和張家的恩惠,你要是真有心為漢王千歲出力,倒不如想想如何緩和你和張家的關系。世子殿下臨去前安排了那么多,卻都是算計,不曾考慮人心。這英國公何等英雄人物,怎么會受困于陰謀小道?做大事者,以情動之以理服之利引之以威脅之。只知道后頭兩條忘記了前頭兩條,這便是舍本逐末!拉攏英國公,脅迫手段沒用,恩義情意才是正道!”.gif[/i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