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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第一個投靠的人,虎口奪食本色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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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了重禮不見得是要辦事的,兩手空空未必就是無所求,這是張越在步入仕途后的第一個正月初一深刻體會到的一個道理。

  送了最重一份厚禮的漢王自不用說,與其說是為了張越辦事,還不如說是為了表示一種籠絡的態度,同時期望得到北京城張輔的某種回應。那兩位大商人也是因為打聽到了張越那深厚的背景,又指望他將來能升上青州知府,于是預先結下善緣。而恰恰是那位兩手空空看上去好像是吃白飯的,一進來便是深深一躬,擺明了一幅有事相求的架勢。

  “學生方青拜見大人。”

  張越雖初來乍到,但卻沒少在本省有名的家族姓氏上下功夫,因此這一個方字便讓他心中一動。來者大約三十出頭,頭上天青羅帽,身穿藍色鑲黑色寬邊直裰,腳上是一雙黑色云頭履,收拾得利落精神,只這身打扮便顯露出了此人的儒生身份。

  那方青一眼便看出了張越的疑惑,遂恭敬地解釋道:“學生是永樂七年院試秀才。”

  見張越含笑點頭吩咐他坐,他便輕輕一撩袍子下擺端端正正地坐下,那腰桿恰是挺得筆直。此時有小廝捧上茶來,他微一欠身,眼睛又看向了張越。\\\

  “學生當初二十出頭就中了秀才,一直還頗有些自矜,不料鄉試十年不中,這份求功名的心思也就慢慢淡了。所以,聽說大人少年英才,由秀才而舉人而進士不過花費了四年功夫,學生這心中本就是感佩。然經史之才素來并不等同于治理之能,大人上任安丘伊始便拔除了兩個毒瘤。之后更是公平賑濟百姓交口稱贊,學生方才是真正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本是赤裸裸的奉承,然而方青偏說得萬分誠懇,聽在耳中自然讓人大生好感。此時此刻,張越便謙遜了幾句,因又說道:“方家乃是洪武年間從山西遷來,三十年功夫已經在山東經營出了不小的場面,這白手起家能打拼到如此地步,你又考中了功名。這才是萬分不易。本官聽說方家輸糧山西宣府開辦商屯,對于我大明邊鎮可謂是功勞不小。”

  方青來之前特意做足了功課,將張越的經歷打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卻沒料到張越竟然也知道自家地根底來歷,此時更是一語道破方家一直在陜西屯田,心里暗藏的最后一絲小覷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又客套了一番之后,他便從袖中取出一物,旋即恭恭敬敬地站起身來雙手呈上,因說道:“學生本是受族中父老所托前來拜年,剛剛在外頭頗有失禮之處,這才是真正的禮單。乃是我方氏滿門誠心敬賀大人高升,以及賀新春之喜。”自打剛剛方青自陳乃是秀才。張越就知道起初那一份空白禮單別有玄虛。所以,此時對方既雙手呈上了一份單子來,他也沒覺得多詫異,接過之后也不看,隨手往旁邊的高幾上一擱,又笑道:“這逢年過節人情往來本不計較禮物厚薄,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你既然是秀才,就算真的兩手空空來拜賀,那也是一份心意。山東之地的百姓不少都是從天下各地遷徙過來的。若是能多出幾個方家。本官臉上可不是也有光彩?”

  方青雖說面上淡然,但見張越完全沒有看那禮單的意思。心中不禁有些焦急,虛應了一聲便咬咬牙道:“大人。這禮單乃是方氏闔家的一片心意。大人年少,前途不可限量,但我方家上下實在希望大人能在山東多留幾年。”

  張越今天連著收了三份重禮,此時對于送禮已經有些麻木了,聽到這話不禁眉頭一挑。\\\適才幾番對答,方青都是溫文爾雅風度絕佳,更像一個世家子弟而不是短時間內崛起地暴發戶。然而,此時這最后一句話卻著實急躁,難道這禮單上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沉吟片刻,張越本待出口敷衍,但見那方青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原本挺直地腰微微前傾,面上滿是懇求的表情,頓時猶疑了。想到杜楨讓杜綰留下,又著重強調了新貴兩個字,他便暫時打消了那許多顧慮。畢竟,他連漢王府都已經招惹上了,還怕一個方家作祟?

  那禮單子并不用什么貼金燙金之類的奢華裝飾,就是簡簡單單的素白帖子,里頭也并不像漢王府那禮單一樣寫著林林總總無數價值不菲的東西,只是夾著一疊厚厚的紙片。他隨手拿起其中一張瞧了瞧,登時心里咯噔一下眉頭大皺。

  “這是什么意思!”

  方青見送茶的小廝已經退了出去,此時并無外人,聞言立刻站起身來,撩起袍角長跪于地:“學生謹代方家上下請大人施以援手!”

  不等張越有反應,他便一口氣說道:“大人,方家雖從山西遷來山東,但山西的根子卻從未斷過,正因為如此,朝廷行鹽課開中法,方家便是從山西宣府納軍糧,其后更在山西各地開商屯招流民屯田,屢次納糧論理該得鹽二千引。\\\\皇上即位之初于北京諸衛開中鹽,我方家供糧近萬石,又該得六千引。然如今方家手中地倉鈔,長的有十余年,短地也已經有數年,空有倉鈔在手卻始終不得鹽引,更支取不到鹽。不瞞大人說,我方家看似家大業大,傾頹也就在一時之間而已。”

  張越早年隨杜楨學經義時,也曾經聽這位老師談過大明的鹽茶之政,其中杜楨屢次提到開中法的利弊,他至今記憶猶新。

  這邊境上頭的衛所每年都需要無數軍糧,若是都要朝廷統一調運,每年這腳力錢就是莫大的開銷,行了開中之后,鹽商為了買鹽不得不赴邊納糧,為了減少開支甚至招募流民屯田。無疑是安邊良策。早年張輔征交趾的時候,轉運糧食也都是靠的商人之力。然而,方青此時所言手中倉鈔兌不到鹽引,更不得不苦候支鹽,他雖說明白一些情弊,但仍是大大震驚。

  若真有八千引鹽,以每大引四百斤計,這是一個多么恐怖的數字?這樣一大疊倉鈔捏在手中始終不能兌現,長此以往。\\哪個商人還會再去納糧邊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見方青仍是長跪于地,便沉聲問道:“此事你當去找山東都轉運鹽使司。本官只是青州府同知,你豈不是求錯了人?”

  “大人,為了將倉鈔換成鹽引,方家上下地人也不知道去過多少次山東都轉運鹽使司,如今好容易換了兩千引鹽。山東都轉運鹽使司道是從樂安壽光兩地鹽場支鹽后就能調撥,可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學生聽說樂安壽光都有鹽場,實在沒法子本也想鋌而走險憑引買下灶戶余鹽,誰知那些灶戶卻說余鹽都被漢王壽光王收光了!那些奸商哪怕不曾開中納糧。只要送夠了錢便可從兩王府運鹽,甚至可堂而皇之官賣私鹽。這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兜來轉去,竟仍是要在藩王頭上動土!

  隨手將那疊鹽引夾回了禮單,張越的臉上漸漸冷了下來。他對漢王朱高煦沒什么好感,對壽光王朱瞻圻更是厭惡,然而以卵擊石地事情他卻不想做,更不能做。別看永樂皇帝朱棣仿佛是已經極其討厭朱高煦,但皇帝老子地喜惡又豈是有道理的?

  “此事卻并非本官所能轄制。”

  “大人,這八千引鹽地倉鈔不過是學生所獻之物,并不求大人能幫忙兌現。壽光王從壽光鹽場掠得灶戶余鹽不下數十萬斤,早就看中了我家的兩千鹽引。故而命人向我家索要。為著這些鹽。方家上下拼盡全力,那壽光王竟是連一分一毫地利都不肯留下。卻又要我方家發賣,要我方家承擔所有風險!方家已經是傾頹之災。所以學生知道大人高德,只求方家滿門能附大人驥尾!”

  方青抬頭覷了一眼張越臉色,心中生出了最后一絲希望:“學生先前也說了,方家并不單單是山東大族,在山西也頗有實力,老老少少各房人丁足有幾百口,大人一念之間便是幾百人的性命。學生不才,各房已推舉學生為族長,不論大人有任何要求,學生可一力做主從起頭地遮遮掩掩到眼下赤裸裸地投靠,這態度一前一后的巨大變化讓張越著實有些吃不消。都說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可如今這炭真的能送得?但是,這畢竟是他上任以來第一個求上門地,方家在山東之地樂善好施,名聲相當不錯,他若是撒手不管自然不要緊,可是…

  電光火石之間,張越已經有了主意。收了漢王那么多禮,自己卻絕對不能靠上去,因為那位主兒太過剛愎自用,決計是翻騰不出什么花樣。而且,對北京那邊,他遲早該有一個立場表示。盯著方青端詳了片刻,他便點點頭道:“你先起來說話。”

  盡管沒有明明白白地答應,但方青哪里不懂這種暗示,心頭登時大喜,忙謝過站起身來,卻不敢回原座坐下,仍是畢恭畢敬地站著。

  這些年來為著這些倉鈔,方家上下也不知道動了多少腦筋用了多少辦法,好容易才兌了兩千引鹽,其余還得另想辦法。究其根本,正是因為方家當初從山西挪到山東,在本省根基太淺,建文年間更險些受到牽連,如今也岌岌可危。張越如今雖然還不是知府,將來也未必能當上青州知府,但前程卻絕不止一個知府!

  “你們方家這是要本官虎口奪食呢!”張越意味深長地看了方青一眼,見他又深深低下了頭,便暫時撇開了此事,“去歲隆冬到現在,青州府多地都遭了雪災,雖有布政司賑濟,但秋糧卻畢竟是去歲的事情,不好豁免。二月就是秋糧的最后完稅時分,本官管的就是錢糧,你們方家這樣的大族少不得要做個表率才是。另外,既是過年,往北京那兒的禮也得備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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