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大德綢緞莊位于小校場附近,離國子監不多遠,倒也是個繁華地段。和旁邊的小店鋪不同,它足足占了三間鋪面,從外往里頭看,但只見幾個伙計殷勤地向顧客兜售綢緞布料,忙得不亦樂乎。進進出出的人很不少,有的是小康殷實之家的主人,有的是小富人家的管事,幾乎個個手中都抱著一兩匹綢子。
張越帶著連生連虎一進門,立刻便有一個年輕的伙計一溜煙迎了上來。那伙計只是瞇起眼睛打量了片刻,臉上的七分笑容就化作了十分。他也不領著張越主仆三人往那人最多的地方擠,而是徑直帶到了一旁人較少的柜臺前。
“公子爺,咱們的綢緞是整個江南最好的,買回去送給親友最是體面。若是帶給父母,這大團花緞又富貴又喜氣;還有這小碎花緞,素淡中帶著高雅,最是適合年輕媳婦;若是要考科舉,這塊緞子上是鷺鷥和芙蓉紋的,叫做‘一路榮華’,能討個好口彩;若是家里頭正好有人要從軍,不妨便是這一匹,駿馬、蜜蜂再配上猿猴,可不就是馬上封侯…”
還沒來得及道出來意,就聽人絮絮叨叨介紹了這么好些,張越心中不覺好笑。只看那小伙計年紀不過十六七,說話的時候卻有條有理滔滔不絕,他更感到這大德綢緞莊既會挑人又會做生意,于是笑瞇瞇等著人家說完,他才使眼色吩咐連生遞上了帖子。
那伙計原本看著張越衣飾華貴,以為是大金主,這才介紹了幾樣最貴的綢緞,所以看見連生遞上帖子,他面上呆了一呆,接過來打開之前,心中還有些不快。可打開來一瞧上頭那幾個字和落款,他頓時打疊起了一幅更恭敬的面孔。
“原來是張公子,大掌柜已經在里頭等候多時了,早就吩咐下頭人一到便請進來,請恕小的剛剛有眼無珠。”
他一面說一面畢恭畢敬地雙手遞還了帖子,旋即側身在前頭引路。掀開了側面一層簾子,前頭便是一條長廊,一回頭見張越三人站在那里直打量,臉上都有訝色,他便滿臉堆笑地解釋道:“咱們這綢緞莊和別的臨街店鋪不同,內中的房子也都是咱家的產業,因此都打通了。大掌柜管著南京城和附近州縣的十幾家綢緞莊,這家就安在這里。”
走在后頭的張越卻只是漫不經心地聽著。眼下還是明初,商人縱使再有錢那也不過是商人,不會像后世那些大鹽商那般可用錢影響一地,更不用說南京城這天子腳下了。士農工商,商者豪富卻卑賤,達官顯貴之家固然有家奴經營產業,自己卻是幾乎不碰這些勾當。所以,哪怕他曾經有心想什么金點子賺錢,屈于大勢,又沒有人手,于是不得不暫時偃旗息鼓。
那彎彎曲曲的長廊走到盡頭,前頭便是一處廳堂,過了廳堂乃是一個小院,院子正中乃是一排三間房。那伙計來到正中那一間,隔著厚厚的簾子低聲稟報了一聲,旋即便束手退回來對張越笑道:“公子稍等,大掌柜這就出來相迎,小的告退了。”
張越微微一愣時,那伙計已經拔腿走出了老遠,再轉過頭時,卻只見一個須發斑白的老者從門內出來,笑容可掬地向他拱手行禮。面對這樣一個年紀至少是自己三倍的老人,他也不好過于怠慢,略點了點頭就直截了當地問道:“我和大掌柜素昧平生,不知道下帖邀我有何意?”
“小的不過是一介微末商人,本不敢去請三少爺,不過是受人之托,不敢不為。”那老者面上的笑容愈發謙卑,隨即竟是親自打起了那房門口的簾子,深深彎下了腰,“今日邀請三少爺來的人正在里頭恭候,還請三少爺移步一見…哦,還請兩位貴仆在外稍候片刻。”
原就心中遲疑的張越乍聽得要留下連生連虎在外頭,心中頓時更加警惕,哪敢輕易踏進那間屋子,當下就曬然冷笑道:“我倒不知道真正要請我的人居然不出面,反倒是躲在人后頭。再說,大掌柜非得攔著我這兩個跟班,這就是待客之道?”
那老者雖是掌管南京以及周圍各州縣的綢緞莊生意,但向來打交道最多的也就是權貴家的那些管事,即使這樣也深知這些大人物變臉極快招惹不起。此時見張越沉下臉發怒,他心中不禁暗自叫苦,只盼望著門里頭那位能開口說一句話,也好解了他此時難題。
“三公子難道真不愿意和我見見面么?”
就在他眼瞅著張越拂袖而去的一剎那,屋里頭終于響起了這么一個聲音。他長吁一口氣的同時,就只見張越一個疾停止住了往回走的腳步,然后僵硬地轉過了身子。盡管心中腹謗連連,但他還是竭力讓面上笑得更燦爛,殷勤地在前頭抬手相讓。
“你們倆在外頭等著。”
撂下這么一句吩咐之后,張越再無猶疑,疾步上前跨過了門檻。門簾在背后落下的一瞬間,他便看到了那個坐在角落中優哉游哉品茶的身影,一顆心不禁一縮,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這時候極其佩服自己的耳朵,僅僅是聽過一次的聲音,他剛剛居然能夠一下子辨別出來。當然,這也從側面反映,某人的聲音實在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三公子,咱們又見面了。”
角落中的人并沒有穿著那天的一襲大紅緞繡白暗花紗護領的織金妝花錦袍,只是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寶藍色袍子,頭上也只是戴了一方尋尋常常的高頭巾子。那種仿佛時時刻刻縈繞在他身上的陰寒氣息,這會兒也絲毫都察覺不出來。
倘若只是第一眼的初印象,這也就是個尋尋常常的中年人,說是教書匠興許都抬舉了他。把這樣一個人丟在人群中,任何人走路的時候甚至會忽視這么一個人。然而,即使此時此刻那張臉仿佛絲毫沒有特色,但張越仍是想起了那天對方身穿錦衣的情形。
于是,他隨便揀了張空閑的椅子坐下,在臉上掛起了閑適自然的笑容:“袁千戶這么大費周折請了我來,不知有何指教?”
他本以為對方會拐彎抹角顧左右而言他,誰知道對方竟也是單刀直入地反問道:“錦衣衛向來以鐵面不認人著稱,卻三番兩次地從旁提點,三公子想必很奇怪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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