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
我有些吃驚的看著洪大,然后我立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瞇氣了眼睛,仔細的打量面前的這個胖子。
“你沒聽錯,我說的是真的。”洪大嘆了口氣。
我們依然還坐在夜總會的包間里面。
昨晚一夜瘋狂,洪大這個家伙好像是發瘋了一樣拼命的發泄!我大概的計算了一下,他一個晚上就有三次拉著女孩鉆到旁邊的小包間里面。即使是外面的音樂很大,也依然掩蓋不住里面傳來的女孩的興奮的尖叫和喘息…
這個胖子真的是在發泄,他似乎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把內心的恐懼全部發泄出去吧。
而此刻,已經天明,這胖子卻穿著一條內褲,身上隨意了披件襯衫,一臉落寞的表情坐在我面前,手里夾著一枝香煙,對我說出了一句讓我震驚的話!
“我不打算去西貢了。”
按照計劃,洪大原本的目的地是越南的另外一大城市,也是南越的最大城市,西貢!在那里,洪大將和越南的毒品販子碰頭,如果他們的交易順利,接下來的話,越南人將掌握更多的北美毒品份額…
當然。為了避免那種情況的發生,我會在西貢將洪大干掉――連同和他接頭的越南人一起。
而現在,洪大坐在我面前,很認真的告訴我:他不去西貢了!
我皺眉,仔細的盯著這個胖子,開始盤算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我說的是真心話。”洪大深深吸了口煙,一臉疲憊…顯然,昨夜的狂歡讓他有些招架不住。此刻那些女孩已經全離去了,房間里依然充斥著一股香水煙草和酒精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我笑了一下:“為什么?按照你的計劃,不是此行必須到西貢去見你的生意合伙人嗎?”
洪大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他毫不掩飾的看著我:“我擔心我有命去,沒命回。”
我眉毛挑了一下,沒說話。
洪大用力把煙頭在煙缸里掐滅:“老弟,我十八歲就出來混了。開始的時候是跟著老大后面當馬仔,也當過粉線,當過飛機仔…”(粉線。專門給吸毒者提供毒品交易的人。飛機仔:在毒品組織里充當運輸毒品的人)
“…后來老大被人做掉了…我一路跑路到北美,靠著當年的一幫兄弟支撐,在北美另起爐灶…混到現在,一半靠運氣,一半靠我小心,才活到現在。現在嗎,我怎么說也算是一個獨立的毒品拆家。在亞洲流向北美的毒品。我每年都要經手很多。金三角的很多度梟和我都有關系,北美的各大亞裔黑幫我也掛在他們的客戶名單上…混到今天。我別的特長不說,但是每次危險來的時候,我總能活下去!靠的是一種小心!”
洪大嘆了口氣,往沙發上一靠,他全身的肥肉堆積如山。腰間的墜肉好像一只破敗的麻袋。
“我不貪心。不是不想貪。而是不敢!”洪大苦笑:“我怕有命賺錢沒命花錢…一輩子小心翼翼的,就是靠著這份膽小,才活到現在…我告訴你,當年和我一起做這行生意的很多人,膽子比我大,做事情比我恨,手段比我多……但是現在都死光了!”
他盯著我:“就是因為他們貪!”
我笑了,心里隱約的猜到了點什么,微笑著遞給他一枝香煙。然后親手給他點上。
“…呼…”洪大緩緩噴出煙,苦笑道:“我不貪。我寧愿少賺一點,遇到危險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掉頭就跑…很多時候,我寧可承擔一些損失,也不愿意去冒險…當年很多人笑話我是‘鼠膽洪’,意思是我膽子比老鼠還小。可是現在我鼠膽洪還話著…那些笑話我的人,不是死絕了,就是蹲在監獄里面。”
我沒說話,靜靜的等著他的下文。
“…我原本打算,做完這一票就退休的。”洪大咧開嘴笑了笑:“我和你們不同…當然,我現在還不能肯定你是大圈的人還是那些華人宗親會的人。但是你們黑幫和我不一樣。我是毒品拆家。只要我把頭一蒙,找個地方一鉆,誰也找不到我。我活的這個圈子,比你們要危險,但是也比你們要單純。我手下沒有那么多打手,也沒有那么多條槍…我們當毒品拆家的,就靠著幾個馬仔混天下。”他說到自己的本行,忽然興奮了起來,臉上帶著笑意,道:“今天有貨了,我親自去金三角找那幾個毒梟進貨,然后讓幾個馬仔過來,找人運,我干過吞毒人體運輸,干過黑船,干過在合法貨物里夾帶…然后到了目的地,那些馬仔把東西扔到指定地點,然后拿著錢一份,各自是人,誰也不認識誰…老弟,你知道什么叫做毒品拆家嗎?”
我搖頭,事實上,我還真的不太了解。
“其實,說的簡單一點,你或許就明白了…我們這些品拆家,就好像是貨運公司,和什么DHL,TNT,環球速遞公司,都差不多。只不過人家運送的是合法的貨物,我們運的是毒品。”
“所謂的拆家,關鍵就在一個‘拆’字上,我從金三角的那些毒梟手里拿貨,一整批的弄過來,然后按照北美的各個幫會的名單。需求量,――分配開,然后就派手下的‘速遞員’一個個送過去…我不承擔任何風險,因為錢都是那些幫會直接打給金三角的。我和那些黑幫沒有金錢來往,我只負則送貨。北美的黑幫直接把錢給金三角,然后金三角再把錢給我。這樣,我不用擔心被人黑吃黑。這是一個‘拆’字。”洪大笑道:“還有一個就是‘家’了,其實這個家,應該是叫做加工的‘加’。我拿到整批的貨物,那些貨是不能出手的。要加工才能吸食,工藝很簡單的啦,就像食品加工廠一樣。熬一熬,冷一冷,加一些添加劑,制作成你在市面上看到的那種毒品。然后才能送出去給那些買家。”
他嘆了口氣:“所以,我們當拆家的,一個拆字,和一個加字,是分不開的。”
他隨手從桌上拿過一包脫水果仁,這是夜總會里提供的小吃,然后在我面前一把拍開外面的包裝袋。拿起幾顆扔進了嘴巴里,咯吱咯吱的嚼了幾下。笑道:“就好像這個東西,這干果,是從果農那里買來的水果,但是食品加工廠把它晾干,再加工,然后弄上包裝袋。再發送到各個超市……金三角的些毒梟,就是種植水果的果農,而北美的那些黑幫,就是超市…至于我,我是中間的食品加工廠。你明白了嗎?”
我有些不解:“你和我說這些做什么?”
洪大沒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我老了。”
他用力一拍肚皮,肚皮上的肥肉啪啪做響。然后看著我苦笑:“,昨晚幾個妞就差點讓老子把腰都累斷了…這要是在幾年前,老子早就把她們干得哇哇叫饒了…結果了。昨晚…哇哇叫饒的,是老子我!”
他笑了兩聲,才又吸了口煙,一臉凝重的看著我:“我做拆家的,其實可有可無,原本北美是沒有我的生意的,但是現在涌到北美的亞洲人太多了…他們沒法從南美的市場拿到貨物,只能從亞洲調貨,這祥的情況下,我才有了生存的空間。我算什么?一個中間商而已。為大家省去了運輸的麻煩,中間抽取一點點的傭金罷了。說好聽了,我掌握了北美很多亞裔幫的毒品來源,說難聽點,我其實就是他們的送貨員!”
“所以,這兩天我想得最多的事情是:到底我的價值在哪里…誰在殺我…我死了,對誰最有利。”胖子扯出一絲勉強的微笑,然后對著我眨巴眨巴眼晴:“你猜我得出了什么結論?”
“什么?”
“我忽然發現了自己其實沒有多大價值。”胖子笑了:“我和越南人合作,只能幫他們拿到更多的貨。但是其他的亞洲幫會,中國人,印度人,伊朗人,他們只會短期內供貨緊張,但是時間長了,他們自然能找到其他的拆家……世界上的拆家又不只我洪大一個。只是今年,南美的種植園出了天災,我們這些來自亞洲的毒品拆家,才一夜之間開始吃香了。除此之外,我手里最大的一個價值體現……就是證據了。”
我一下坐直了身體!
“是證據。”洪大用力揉了揉太陽穴,苦笑道:“我一手連著金三角,一手連著北美的黑幫。可是說,中間的毒品交易,他們的成交,價格,金額,數量,甚至聯系人,帳目…我全部都有!如果這些東西讓警察得到了,那就是一個天大的證據!但是想來想去,這次來殺我的人,肯定不是警察…而你,我說過了,如果你小子是警察,那么老子就是美國總統!”
我笑了笑。
胖子繼續道:“那么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不希望我和越南人交易了。所以為了阻止我和越南人交易,我就必須死。”他的眼神里有些黯淡下去。
“我給不了越南人什么東西,最多給他們多一點毒品份額。給他們多一些運輸的渠道…我知道越南人忽然要那么毒品是干什么,他們是要來提供給地獄天使的。北美現在什么行情,我心里很明白。那么唯一的解釋,殺我的不是中國人,就是伊朗人。要不就是印度人了。現在想想。多半是中國人干的了,所以我這兩天另外思考的一個問題是:你到底是哪一方的。”
胖子一直都是慢吞吞的語氣,說到最后這句,語氣陡然變得利落了起來!
他睜著一雙黃豆眼看著我:“你是中國人,殺我的也是中國人。這就讓我老洪有些糊涂啦。好,撇開其他人不說,我心里琢磨你這個家伙…你到底對我抱著什么目的?”
他搖晃著腦袋,好像自言自語一般:”華人,不管是華幫還是大圈,都是要我死的。你是華人,那么你為什么不殺我,反而救我?”
我嘆了口氣,心里無聲的說了一句:誰說我不殺你?
我是要殺他的!但是因為要引出泰格這個叛徒先動手,我才一直保護他…
可以說,如果沒有泰格背叛八爺的事情,我早就干掉他了。
這也是為什么八爺的命令是。要等洪大和越南人接頭之后才干掉他。其實這個命令沒有任何意義,純粹的就是故意空出時間來,好引泰格出手!
我看著這個胖子,心里有些苦澀,心想:如果不是泰格,你早就死了。
這種情況挺諷刺:泰格是想殺他的人,但是泰格本身的存在卻又促使了我保護他活著。
胖子搖頭笑了笑:“然后我想到了最后。就面臨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了…”
他看著我,一字一字道:“別看你現在對我好。但是到最后…你會不會要殺我?”
他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從大的原則上來說,你肯定是要殺我的。因為你是華人,華人就肯定不會放任我和越南人合作。事情再怎么變化,這個大的前提是改不了的。”這個家伙說完看了我一眼,嘆息道:“我沒說錯吧?”
我無言。
“好啦,老弟。”洪大擺擺手。很疲倦的樣子:“我今天敢把話攤開和你說,就是我想通了。現在我脖子上橫著一把刀,我縮頭也是一刀,伸頭也是一刀,所以嗎…我只能求饒了。”
他眨著眼晴看著我:“我放一句話給你,不管你是代表哪一方,我現在決定不去西貢了,也不和越南人合作了。你們想要什么,我給你們就是了。”
他嘆了口氣。道:“唉,小心翼翼了一輩子,最后還是翻船了…這次我在北美待得好好的,原本和華幫合作的也不錯,但是我一時鬼迷心竅,越南人開了高價給我,我說‘不貪不貪’說了一輩子了,臨老的時候,卻忍不住貪心了一次…結果還是撞到墻了。”
他用力拍了拍我,嘆道:“老弟,你高明啊!你明著是保護我,其實是把我控制在你的掌握之下了,對不對?你昨天干掉了我的保鏢…當時我就一直在懷疑,但是我不敢說啊…你太厲害了,我和我的保鏢加起來都不是你的對手,說好聽了,你是在保護我,說難聽點,其實我是被你綁架了。對不對?”
我有些茫然了。
這個胖子居然得出了這么個結論來!
“你一邊保護我,一邊接近我,等我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你們一翻臉…我老洪就沒辦法了,只能乖乖的放棄越南人,掉頭投靠你們了。越南人的合作,去他媽地吧。老子保命要緊,只能乖乖的就范了。”洪大一面苦笑,一面可憐兮兮的看著我:“現在你滿意了…我認載了。你的老板是誰,你告訴他,我洪大服了。你們厲害!今年的交易,我洪大就給你們一家做了!這總成了吧?”
這次,我真的驚呆了。
不過我立刻回過神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真的是我沒有想到的!沒想到為了引出泰格這個叛徒而故意保護了他幾天,卻讓洪大這個家伙忽然怕死了起來!他一怕死,居然放棄了和越南人的合作,準備向我們投靠了!
我想了想,勻了勻呼吸,做出一個很平靜的表情:“老兄…你知道嗎…你救了你自己一命。”
這次出來。我和西羅,還有泰格,每人都帶了一只新的手機,號碼也是新的。
出來做事情,總不可能拿著自己的家里用的電話亂打吧!這是為了安全和保密性,
所以,我的手機里一直只有西羅和泰格的電話。
當然,也額外的有一個號碼。這個號碼是八爺給我的。告訴我,當我事情做完之后,就立刻回來――如果遇到什么麻煩,可以打這個電話。
這是一個應急的號碼。我和西羅都有。
但是有一條…出門在外,無論發生任何事情,規矩是:絕對禁止打電話回去!在任何情況下,絕對不可以打電話給八爺!也不能打電話回修車場!
這是規矩。
換句話說,即使我們在外面死了,也和八爺或者修車場沒有關系!
這個應急的號碼并不太長。是一個衛星電話的號碼,沒有區號,是隸屬一家國際上著名的衛星電話公司。
我和洪大一番長談之后,洪大對我拱了拱手,笑道:“老哥我的命就在你手里了…老弟,看在這幾天大家相處不錯的份上,手下留情啊!”
這半真半假的玩笑。讓我心里有些感慨。不過隨即我支開了洪大,讓西羅看著他。我則走到了外面打了這個應急電話。
“他話,這個要命的當兒,哪個王八蛋打來的電話!!!”
電話剛一接通,那頭立刻傳來了這么一個渾厚的聲音,帶著幾分懶散和吊兒郎當的感覺。
這個聲音讓我立刻就怔住了!不過隨后我很快反應過來。
的確,我們在東南亞活動。最近的聯絡人,也只能是他了。
我抑止著心里的激動,笑道:“方胖子!方老兄!你聽出我的聲音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這次的聲音清晰了很多,胖子熟悉的聲音從那頭穩穩的傳來:“八指那個家伙說了派你來干活兒,說如果有麻煩會找我…我就猜你小子肯定又惹麻煩了…唉,果然,凡是你遇到的事情,總是會有麻煩…靠!你小子還活得很利索嗎?”
“我在越南。”我深深吸了口氣。然后把事情簡短的說了一遍。
電話那頭,方胖子一直沉默,隨后他笑了笑,道:“事情我知道,洪大那個家伙的行蹤,一直是我盯著的,不然你以為你能這么快找到他嗎?那個家伙比老鼠還難找呢!至于你說的這個事情…”
胖子嘆了口氣,他緩緩道:“我們先想辦法見面吧…老子我也在越南,這會兒正在開著游艇在海上喝海風呢!”
我正訝異中,電話的那頭卻忽然砰砰砰傳來了幾聲槍響!然后隱約的,還有爆炸的聲音,水化濺灑的聲音!
我不由得呆住了,拿著電話:“老兄你…你那里怎么了?”
電話那頭傳來胖子豪邁的笑聲,夾雜著砰砰的槍聲,他聲音有些斷斷續續:
“沒事,在海上遇到一些越南鬼子,媽的,和他們干了一架,現在被人追著尾巴跑呢!你放心,老子在海上陪這幫家伙轉幾圈,解決了…他們…就…去找你…,他們有炮,咱們就沒有嘛!把箱子下面的大家伙抬出來…干他娘的…”
電話在這里就斷掉了。
我掛掉電話,心里有些古怪。
電話掛斷之前,我明顯聽見了一聲爆炸的聲音,那聲音似曾相識――記得當初我在偷渡船上的時候,那條偷渡船被海岸警衛隊追擊,那條炮艇轟擊偷渡船的時候,就是那種爆炸聲!
也就是說,胖子在海上被人追…對方的船上有炮!
靠!他在和什么人干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