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記不清我講了幾個笑話。我原本也不是一個擅長于說笑話的高手,更何況因為我出身夜總會里,平日里聽來的笑話也大多是和“色”沾點關系的。有的隱諱一些,有的則粗鄙不堪。
我一個個說了出來,楊微只是靜靜傾聽,偶爾露出微笑。只是笑得卻并不強烈,仿佛我的每個笑話她都聽進去了,也被我逗樂了,可是卻偏偏又帶著那么幾分淡然的樣子…怎么說呢,很克制,很理智。
說了一會兒,我有些疲憊,重傷之下又一夜沒睡,不免有些精神不濟。我們兩人身子有靠近了一點,楊微忽然嘆了口氣,低聲道:“謝謝你,我很久沒有笑得這么輕松過了。”
“嗯?”我沒明白她的意思。
楊微臉上淡然一笑:“你不明白的。從來沒有人會在我身邊給我說這些笑話逗我開心。”
“為什么?”我不解。像她這么漂亮的女孩子,應該會有很多男人爭著追求她,巴結她,哄她開心才對吧?”
楊微搖搖頭:“你不懂的,我身邊的人和我說話的時候,都是很…很怕我,從來不敢說這些東西。”她忽然噗哧一笑:“至于這些黃色笑話,我倒是看過,但是從來沒有人敢在我面前繪聲繪色的說出來表演一遍。”
怕她?
我心里一震,猛然醒悟過來一個事實!
楊微的身份!她是來自美國賭城拉斯維加斯的一個家族…一個經營賭博事業的家族,必然和黑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吧!看她的樣子,應該平日里是一個冷漠嚴肅驕傲的女人,恐怕真的從來沒有人敢在她面前這么“放肆”。
想到這里,我又察覺到楊微瞧我的眼神已經柔和了許多,她忽然笑了笑,低聲道:“陳陽,你是個很可愛的家伙…還有,你說的這些笑話,真的很有趣。”
頓了一下,她眼睛里露出幾分遲疑的目光,不過隨即仿佛下定決心一樣,對我說道:“陳陽,你…”
“我什么?”
“你以后還是不要跟著葉歡做事情了。”楊微嘆了口氣:“你不適合我們這個圈子。”
我臉色微微一變,語氣冷了下來:“我是歡哥的人,他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楊微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后似乎有些復雜的東西含在目光里,側過頭去,低聲道:“你是個聰明人,我能看出來。葉歡應該也很器重你吧。可是…我更看出,你是一個心不夠狠的人,你的眼神里有些善良的東西…很多事情你現在是不明白的。我們的這個圈子,不是人吃你,就是你吃人…你雖然聰明,可是以你這樣的人,遲早會吃虧的。”
“你說我是個心軟的人?”我忍不住冷笑兩聲。
楊微笑了笑,沒和我爭論,只是她看我的那種目光讓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仿佛帶著幾分古怪的味道。
終于,我精神漸漸不支,開始的時候眼皮打架,還能勉強支撐,后來只感覺自己的一雙眼皮重達千均,緩緩合上,片刻之后我沉沉睡去…
我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夢…夢中我和楊微兩人靠在一起,兩人都是冷得發抖,忽然我感覺到天旋地轉,身邊的楊微已經消失不見了,我想喊卻喊不出聲音,眼前的人變成了那個晚上在山坡上偷襲我們的家伙,我斷了一條胳膊不是他的對手,最后看著他拿一把槍指著我的太陽穴獰笑…那笑聲開始很刺耳,后來卻忽然變成了楊微的聲音,那笑聲仿佛和晚上我給她講笑話時候的聲音一樣…
最后,我醒了。
睜開眼睛,第一個感覺是頭暈。腦袋沉重得仿佛灌了鉛一樣,好像腦殼下面所有的一切都凝固成了一團,眼睛有些疼,被光線晃得睜不開眼睛,等我終于適應了光線之后才發現,有人正拿著醫用手電筒對著我的眼球照射。
面前還有一張聯湊得距離我很近,這張臉上帶著口罩,好像是醫生打扮。
隱隱的,我仿佛聽見有聲音在大聲道:“他醒了!好了好了,眼球還能轉動,那就是醒了。”
隨即手電筒挪開,扒開我眼皮的手也縮了回去。我口中發出一聲呻吟:
“唔…”
我腦子還不清醒,仿佛看見面前又站了一個人,看模樣有些像是歡哥,又看不清。
“小五,你怎么樣?能說話么?”
我努力張了張嘴唇,口中吐出兩個字:“我…渴…”
然后,我閉上眼睛,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腦袋已經不那么疼了,至少我的神志和感應能力基本上已經回到了我的控制之下。
我躺在一張床上,看樣子似乎像是一個病房,我的腦袋還有些暈,不過已經好多了,我嘗試輕輕扭動了一下脖子,還好,沒什么大礙,就是感覺胸口有些悶,動作稍微大一點,就有些惡心想吐的感覺。
我略微抬了抬手,左邊胳膊已經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很沉,右邊的手背上則插著點滴輸液。
我安下心來,這種情況至少可以肯定,我們是獲救了!
咽了一下吐沫,我才感覺自己喉嚨里干得難受,仿佛有團火在嗓子里一樣,嘴唇也有些干裂,我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吟。
我發出的這個聲音立刻驚動了旁邊的人。
“你醒了?”一個很輕動聽的女人聲音,我轉動眼珠朝著床頭右側看去,只見一個苗條的女子坐在我床頭,看著我醒來,滿臉都是喜悅,她穿著一身專業護理人員的裝束,有些像護士,不過衣服卻并不是白色的,而是藍色的。
我張了張嘴唇,她立刻俯下身子,靠近我:“你說什么?你感覺怎么樣?”
“我口渴。”我吸了口氣,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要喝水。”
這個女子立刻轉身拿來了一瓶水,卻并不給我喝,只是拿起一根棉簽,小心翼翼的蘸了水,均勻的涂抹在我的嘴唇上,同時用那輕柔動聽的聲音道:“你現在不能立刻喝水,還是先休息一下。”
我感覺到嘴唇上有了濕潤的味道,立刻用力吮吸起來,可惜這一點點濕潤,根本不夠我解渴的,越是吮吸嘴唇,我就渴得越厲害,忍不住低聲道:“我想喝水。”
“不行。”女護理的回答溫柔而堅決:“我去喊醫生來。”
不多片刻,女護理帶著一個醫生走了進來,一起進來的還有金河。
醫生拿起電筒走到我身邊,身手扒拉開我的眼皮,照了照我的眼球,又仔細問了我有沒有什么感覺。我告訴他我口渴,很想喝水,而且頭很暈,有些惡心想吐。
“沒什么事情了。”醫生點點頭,回頭看著金河:“他沒有什么大礙,現在頭暈惡心嘔吐,都是腦部受到撞擊之后的輕微腦振蕩引起的,休息一下就好了。至于他身上的傷,沒有什么大礙,用心修養一段時間吧。”
我掙扎了一下,嘶啞著聲音要求:“我想喝水。”
醫生看了我一眼,對護理道:“可以喝一點葡萄糖水,但別喝太多。”然后就走出了病房。
護理出去幫我準備葡萄糖,房間里剩下我和金河,他終于走到我身邊,坐下,正色道:“小五,感覺怎么樣?”
“還好。”我勉強笑了笑:“我沒事。”
“嗯!”金河點點頭,他臉色平靜:“是我手下的人和楊微的人一起找到了你們。現在你把事情的經過和我說一遍,要仔細,不要有什么遺漏。
我嘆了口氣,把事情緩緩向金河說了一遍,一面說,一面回憶,金河沒有插口,靜靜聽我說完,他的臉色漸漸有些陰沉。我忍不住低聲加了一句:“金河,我覺得這事情有些古怪。”
“嗯…”他點點頭:“你有什么感覺?”
“我不知道,現在我一時也想不清。頭疼得厲害。”我苦笑:“不過,對方明顯是跟蹤我們到那里然后偷襲的。而且,其中一個家伙功夫不錯,比我差不了多少。我感覺這些人不像是美國來的…”然后我又仔細把偷襲我們那些人的模樣和裝束盡量描繪了一遍,說起那個和我對打了幾個回合的家伙,我特別說明了,那個家伙似乎擅長擒拿功夫。
金河眼睛里閃過一絲精芒,然后看了我一眼:“小五,你…你安心養傷吧,歡哥讓我告訴你,這件事情他會處理的。”
他已經站了起來,正準備走,忽然又轉身,看著我,用一種古怪的語氣道:“歡哥很奇怪,你晚上怎么會和楊微這個女人在一起?”
“巧遇上的。”我低聲道:“我晚上出來走走,就遇到她了。”
金河看著我,沉聲道:“好了,不管怎么說,幸好有你,才救了她一命…這事情我會查清楚的。你先安心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就和護理說,這是我花高價請來的,她會好好照顧你的。”
說完,金河似乎準備走,我忍不住喊住了他:“金河…”
“什么?”
“我…”我想了想,小心翼翼道:“我聽楊微說,她懷疑是我們內部的人…她說,在歡哥背后的組織里,好像有人反對這筆生意,所以才會…”
“你不用多想了。”金河阻止了我繼續說下去:“這些也不是你現在應該考慮的問題。”
留下一句“好好休息”金河似乎臉色有些臉色不善,匆忙離去了。
其實我心里有一個問題很想問他,我想問問楊微怎么樣了,她傷得重不重之類的,可惜卻沒有問出口。
不多片刻,我聽見病房門響,一個女人推門走了進來,我原以為是那個護理,可是仔細看清楚了,不禁怔了怔,是楊微!
她的臉上貼著膠布,穿著一件長風衣,神色倒是挺精神。
“金河走了?”楊微走進房間來,看著我微笑:“我看著他的車離開了才上來的。”
我有些疑惑。
“陳陽,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楊微看著我,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我明天就要回美國了。”
我皺眉:“你…為什么要躲開金河?再說,你明天就走么?”
楊微似乎在微笑,她的語氣帶著一種從容淡然的味道:“事情結束了!我們的生意也暫時被家族里的人停止了。得知我險些被人暗殺,家族里非常震怒,給葉歡施加了不少壓力。考慮到葉歡背后組織內部都不穩定,家族決定暫時把我們雙方的合作計劃冷凍起來…否則的話,現在你們的組織內部不穩,甚至還會派人來暗殺我…這樣的情況下,家族懷疑在我們的合作中,家族的利益很難得到保證。”
楊微似乎用一種冷淡的語氣說完,然后那雙明眸看著我,眼神里帶著幾分笑意。
我忽然心里有些很不舒服的感覺,看著面前微笑的楊微,心里一動,幾乎是一個念頭閃過,脫口而出:“這不是正合你意?!”
楊微沒說話,她盯著我的眼睛看了會兒,然后緩緩走到我身邊,微笑道:“你累了。這些不是你應該煩惱的事情…陳陽,你不應該是這個圈子的人,還記得我說的么…你其實很善良,而在這圈子里,你的心軟隨時會成為你的致命傷。”
然后,她忽然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我走了,我想,我們恐怕不會見面了。”
說完,不等我反應過來,楊微忽然彎下腰,在我臉頰上輕輕一吻,然后翩然離去。
我完全愣住了,腦子了一片茫然,臉頰上還留著她的唇彩,那一絲淡淡的幽香仿佛仍在回蕩…
我似乎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是的,這個吻固然是讓我震撼的,可是我心里更加震撼的是楊微的話!
她走了!離開了!回她的家族去了!
生意被中止了!
這一切不正符合楊微的希望么?
從我們遇襲到后來,她一直鎮定自若,偶爾臉上露出驚慌的表情,可是那一雙眸子里的目光幽幽冷冷,始終如冷月一般…這到底是因為她出色的膽色,還是因為她根本就是智珠在握!或者是這一切發生根本就是在她的控制之中…
這個…女人…
護理小姐走進病房的時候,我忽然掙扎著坐了起來,咬牙道:“給我電話,快!”
“你不能亂動!”護理小姐過來想阻止我起來,我一把推開她的手,大聲道:“我說給我電話!快!!”
護理小姐臉上有些無奈,有些不快,不過良好的職業素質依然使她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緒,轉身從自己的外衣里掏出一個手機,遞給了我:“這是我的電話,你先用吧…不過你不能起床!這是醫生交代的,你的腳踝受傷了,不能亂走動!”
我點點頭,說了一句:“謝謝。”可是等我撥了幾個號碼之后,我動作卻忽然停頓住了。
我真的要打電話給歡哥么?
我說什么?就說我懷疑這次偷襲暗殺,是楊微和別人勾結故意做出來的!為的就是破壞雙方的生意合作計劃?
我有證據么?
不由自主的,我腦子里想起了楊微那張微笑的臉龐,還有在我耳邊輕輕的訴說,還有聽我說笑話的時候臉上露出的那一絲真誠的愉悅的笑容…
是她么?
不是她?
我拿著電話想了足足一分鐘,卻沒有決定要不要打…
這個時候,忽然護理小姐遞過來一條毛巾,她擦了擦我的臉頰,語氣有些古怪。
“你的臉上,有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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