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干城(二下)
長城下,李旭、獨孤林、羅士信帶領八千余名弟兄向突厥人發起了反擊。敵軍的數量是他們的十倍,但大隋將士毫無懼色。不能讓強盜們這樣輕松的溜走,如果不給之以教訓,他們永遠不會記得疼痛。中原自古就不是一塊誰逮到都可以咬一口的肥肉,那些居心叵測的蟊賊,那些貪婪無度的強盜,早晚要為其行為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代價。
始畢可汗麾下的狼騎戰斗力比尋常牧人高出一大截,經過最初的慌亂后,他們很快在大小葉護、伯克、訇、裴羅、達干、小箭們的號令下恢復戰斗陣型,一邊用弓箭向兩側山梁上沖下來的伏兵反擊,一邊快速跑向遠處的谷口。
山谷中地形狹窄,不利于突厥大隊兵馬展開,且隋軍占據地利之便。而山谷外的平原則是理想的騎兵戰場,七萬狼騎,足以把不到一萬人的伏兵踏得粉身碎骨。
“想走,沒那么容易!”李旭快速揮舞令旗。“嗚-嗚-嗚!”角聲宛若呼嘯龍吟,伏兵放下弓箭,抬起身邊的巖石。
大塊大塊的巖石被伏兵推下了山坡,一部分中途便被叢生的野樹擋住,濺起無數枯枝敗葉。還有一部分則直接滾入了敵群,將突厥士卒砸得人仰馬翻。山谷最窄處的石塊準備組多,因此也砸得最狠。轉眼間就有四百多狼騎被砸癱在地上,硬生生擋住了他們自己人的去路。
“下馬,大汗有令,下馬迎戰!”傳令兵在山坡上來回奔跑,喊得聲嘶力竭。地面上的石塊和尸體越來越多,騎在馬上反而沒有步行跑得快。發現去路被壅塞后,突厥人只得跳下戰馬去清理道路。山上飛下來的羽箭則毫不留情地將那些動作遲緩的家伙射死,用他們的尸體給障礙物再增添一層厚度。
“下馬,下馬,大汗有令,分兵反擊!”又付出了數百條性命后,心存僥幸的突厥人不得不調整戰術,一部分人繼續冒著箭雨疏通道路,另一部分人跳下馬背,持刀殺上山梁。
他們不敢回頭退出山谷,傳說中的各地勤王兵馬正陸續趕來,在山谷外多耽誤一天,都有可能再沒有回到草原的機會。他們也不敢向敵軍投降,一個半月來,他們造的殺孽太多了,自知不會得到憐憫。
伏兵們占據了地利之便,但人數上和對方相差甚遠。很快,羽箭的目標就不得不從谷底移動到半山腰,并且在個別突前位置,郡兵們已經和沖上來的部族武士開始了貼身肉搏。
肉搏戰是羅士信的最愛,比起躲在帥旗下調度全軍,他更喜歡這種面對面的廝殺。尤其是面對長得和自己一點沒有相似之處的突厥人,砍殺起來格外順手。羅士信發現自己已經喜歡上了這種與異族之間的爭斗,如果是在中原,將太多敵人送去見閻王后,他少不得要挨張須陀或秦叔寶一頓數落。就連與他年齡差不多大小李旭,都每每板起臉來告訴他少做殺孽。但與異族作戰時不一樣,自從大軍過了忻州,李旭就沒對他濫殺的行為說過一個字。而秦叔寶所為更甚,雖然其因為腿部受傷無法參與最后一戰,卻再三叮囑羅士信,要他除惡務盡,一定要讓突厥人這輩子都不敢南望。
“亂世已經來了!如果讓突厥人毫發無損地退走。下次他們打進來時,整個中原就萬劫不復!”臨與大伙告別前,秦叔寶曾經憂心忡忡地說道。萬劫不復這個詞羅士信懂,在崞縣周圍,他曾經親自查看了那些被突厥人洗劫過后的村莊。比任何他能想到的情況都凄涼,碩大的村落就像整個從人間墜入了地獄般,不再見任何活人。偶爾能聽見幾聲慘叫,那是失去了主人的野狗在為一具已經腐爛的尸體打架。這些動物的眼睛都變成了綠色,仿佛一團團飄蕩著的鬼火。
一團鬼火飄然而至,那是名突厥人的將領。頭盔上飾著兩根狐貍尾巴的裴羅帶領百余名部族武士沖到了羅士信近前,試圖搶占這塊卡在山谷梗嗓處的坡地。此人身高只有七尺出頭,肩膀卻足有四尺寬,長著一雙肉眼泡,眼珠像狼一樣發出淡淡的藍光。他的嚎叫聲也像狼一般,凄厲而綿長。郡兵們從來沒見過長成這樣的人類,心里有些緊張,倉猝發出的羽箭被突厥裴羅用皮盾一撥,先后落向了地面。
“啊―――嗷!”突厥裴羅大聲嚎叫,同時用彎刀擊打皮盾,發出咚咚的響聲。百余名沖到郡兵身前的部族武士踏著鼓點,快速前撲。郡兵們持槊挺刺,十幾名武士被長槊貫胸,當場氣絕。剩下的則用刀推偏槊鋒,嚎叫著撲入郡兵當中。
長槊從四面刺來,將幾名沖得太快的部族武士捅成了馬蜂窩。血發出糝人的嘶嘶聲,四下飛濺。同時,郡兵們的陣型也出現了空隙,幾名身材碩壯的武士在空檔中揮刀,砍出數重血浪。
“保持陣型,第一排后退,第二排向前!”羅士信大喝,提醒弟兄們注意彼此之間的配合。他手中的步槊如一條烏龍般四下游走,將撲進來的部族武士一個個變成尸體挑出去。但跑過來的突厥人越來越多,一個個舍生忘死,數息之間,竟逼得郡兵們后退了十幾步。
“啊――嗷――嗷!”突厥裴羅仰面朝天,于火光中露出血紅的牙齒。他手中的彎刀和皮盾互相擊打不停,就像一面戰鼓,調整著部屬們的士氣和進攻節奏。羅士信的視線被他的行動所吸引,嘴角撇了撇,迅速從一具部族武士的尸體上抽出長槊,然后單手奮力一揮,把丈八長槊當作投矛擲了出去。
長槊在空中發出憤怒的呼嘯,正喊得興起的突厥裴羅聽見麾下士卒的驚呼聲,趕緊舉盾自救。槊鋒擊中盾面,就像撕紙一樣將厚厚的生牛皮撕破,然后繼續向前,貼著突厥裴羅的手臂,刺中他的前胸,穿透兩層皮甲、血肉、肋骨、脊背,將他推倒,硬生生釘在了地上。
“啊――!”喊叫聲嘎然而止。帶著滿臉的難以置信,突厥裴羅雙手握住已經刺穿自己身體的槊干,拼命掙扎。黑色的血順著他的嘴巴、鼻孔和耳朵汩汩而出,將身邊的枯枝敗葉染得通紅。
“槊來!”羅士信張手,他的親兵立刻遞上另一桿硬木長槊。瞄都不瞄,羅士信將手中長槊向另一名衣著相對華麗的突厥人擲過去。長槊在無數人的注視下飛躍二十幾步的距離,將目標擊得快速后退,然后撞上一根枯樹,將人的尸體和樹干牢牢連在一起。
“啊!”突厥武士的嚎叫變成了驚呼。彈指之間兩名將領戰死,極大地打擊了他們的士氣。趁著敵軍進攻節奏被打亂的功夫,羅士信用腳尖挑起一把彎刀,然后他一手持著親兵遞上來的長槊,另一手持刀,吶喊著越眾而出。
“把強盜打下去!”羅士信大叫,長槊一記橫掃,將三名驚惶失措的部族武士砸成滾地葫蘆。緊跟著,他一記斜劈,彎刀正砍中從側面沖上來的一名敵手。毫無鋒利可言的刀刃順著對方的下巴一直拖到小腹,硬生生鋸碎了所有護甲和皮肉,將肚子里的內容全部露了出來。
突厥武士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緊跟著是一股深入靈魂的寒冷。在倒地的瞬間,他本能地彎下脖頸,看見自己的五腹六臟冒著熱氣向外滾。一個多月前,他曾經用類似的方法虐殺過一名玩膩了的中原女人,看著女人在血泊中翻滾掙扎,哈哈大笑。今天,他突然聽見了自己的笑聲,縈縈擾擾在天空中傳來,仿佛是當日的回音,一直沒有飄散。
全身上下最后一絲力氣快速隨著血液流干,卷發碧眼的突厥武士停止了呼吸。原來殺人放火是要付出代價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終于明白了這個道理。可惜時機已經錯過,沒有人再聽他的懺悔。
踏過敵人或者自己人的鮮血,羅士信找上了另外一名對手。那個突厥武士年齡很小,四下里的火光清楚地照見他還顯稀疏的胡須。看到羅士信兇神惡煞般的模樣,武士顯然害怕了。“不是我,我什么都沒有做!”在本能的驅使下,他一邊后退,一邊用突厥語扯謊。但對方顯然不懂得突厥語,并且,目光一直盯著他的腰。那里別一個漂亮的香囊,通常是中原少女給他們未來夫婿做的,針針線線都充滿情義。可惜上面的鴛鴦曾經被血染過,突厥武士性子粗疏,想著將其帶回草原送給自己的女人,卻不愿意將血漬花點時間洗干凈。
羅士信左手的長槊就從香囊上刺進去,將兩重血跡疊在一處。“娘!”年青的突厥武士軟軟地跪倒,順著山坡滾落。最后這個詞,羅士信聽懂了。他的腳步頓了頓,停止對敵人的追殺,身體隱入了自家隊伍當中。
在郡兵的們反擊下,失去首領的部族武士紛紛后退。羅士信揮舞著已經砍出豁口的彎刀,命令麾下弟兄恢復陣型。幾名突厥武士退得稍慢,郡兵們列著整齊的方陣擠壓過去,刀槊并舉,頃刻之間將他們變成了碎片。
沒等郡兵們為局部的勝利歡呼,另一伙部族武士替下潰兵,逆著坡勢不要命地殺上。敵我雙方都放棄了戰馬,完全憑各自的技巧和勇氣對沖。羅士信迎住一名手持鐵斧的突厥人,用一連串快速直刺逼得對方無法靠前。以力氣見長的突厥武士無法靠近羅士信身邊,只能被動地隔擋防御。幾招過后,他腦門上便冒了汗,肩窩,兩肋和腿根上也先后冒出了血花。
“呀-呀-呀!”全身上下多處受傷的突厥伯克發了蠻橫,用肩膀硬挨了羅士信一槊,然后快速擰身,將右手的鐵斧砍向槊桿。他有十足的把握將槊干擊斷,擊斷槊干后,就可以用斧頭對付敵將的雙手。
“咚!”鋒利的斧刃毫無花巧地砍中了目標,預想中的斷裂聲卻沒有傳來。“啊――!”突厥伯克口中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兩支胳膊全部垂了下去。羅士信居然在最后一刻選擇了棄槊,導致突厥伯克雷霆萬鈞般的一擊大部分都砸空,斧頭上巨大的慣性拉傷了持斧著自己的肩,而長槊被磕飛的一瞬間,落槊干上的力量傳到了槊鋒,挑廢了突厥伯克的另一條肩膀。
“我讓你叫!”羅士信山前一步,斗大的拳頭徑直砸在突厥伯克的鼻梁上。黑夜中,頸骨斷裂的聲音是如此清晰,幾乎壓過了四下里的吶喊。“我讓你跑來占便宜!”羅士信右拳收回,左拳又到,將突厥伯克彎向后背的腦袋再度砸橫。緊跟著,他從地上撿起對方大斧,一斧子將突厥伯克的人頭砍下來,用腳遠遠地踢了出去。
“欺我中原無人是不?”羅士信揮斧,將一名突厥武士連人帶刀砍成兩段。“欺我朝廷不頂事是不?”他不需要別人回答,只需要那些入侵者付出其應該付出的代價。有名牧人拋出套索,纏住了他的雙臂。羅士信用力猛地一扯,將牧人直接拉到了自己身邊,掄起斧子平拍下去,將牧人的腦袋直接拍進了胸腔。
“想占便宜,除非我中原的男人全部死光了!”羅士信高高地舉起搶來的戰斧,“弟兄們,給強盜點兒顏色看看!”他的吶喊在群山間回蕩,一瞬間,仿佛遠處的長城和近處的山巖都活了過來,舉臂相應。
中原的確面臨著很多內憂,中原朝廷的確不入人意。但那都不是外敵可入侵的理由。只要有一半個男兒在,那些強盜所施予的,早晚都是成倍的回報到他們自己身上。
這是寫進了長城,寫進了山川河流中的誓言。不只是羅士信,所有流淌著華夏血脈者共同的誓言。
吟唱在青史當中,夢也聽見,醒也聽見。
注1:突厥語,“葉護”乃一部族中之分部之長,“伯克”為貴胄子弟、“訇”、“裴羅”皆為將軍。“達干”,又為大箭,地位類似中原兵制中的校尉。小箭,十人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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