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呀,厲主管,你怎么這么說呢?主子他老人家可是說了,這職務么,我主內,你主外。這外面的事情,可都是要你負責哪?所以這跑腿的事情,莫非還要我小李子這個主內的主管動手不成?再說了,不就是去白云觀送一點點的年禮么?主子又不想見那個臭道士,我自然是要跟著主子啦,可是那老道又很是有點法力,自然也犯不上得罪他,所以也要一個有頭有臉的人去送禮羅,那豈不是只有厲主管去了?”
小李子抓著一把拂塵,在身上不斷的拍打著,似乎有一群蒼蠅在他身上游行一般。厲風則是垂頭喪氣的站在他面前,不斷的大聲抱怨:“厲風小爺我可不是偷懶,不過這城外的積雪都有三尺厚,這來回也是幾十里地,實在是太辛苦了一些。”
小李子笑嘻嘻的用拂塵在厲風肩膀上抽了一下,笑著說到:“哎呀,都是為主子辦事,嫌什么辛苦啊?這么厚的雪,趁這個關頭去送禮,才正好現出我們主子的成心呢。對了,主子說了,去送禮了,順便抽一張簽回來,問問明年兒我們府里的運氣,看看主子是不是還有些好事。”
細聲笑了幾聲,小李子有點不好意思的湊近了厲風,低聲說到:“順便再幫我小李子一個忙,給主子他求了運道簽厚,再幫我抽一張姻緣簽,啊?順便呢再問問子嗣的事情,嘻嘻。”
因為被抓差了而一肚子郁悶的厲風喉嚨里面‘咯咯’了兩聲,差點就笑了出來。他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小李子,低聲問到:“李主管,你可不要嚇唬我,你問什么?姻緣簽?子嗣的問題?我,我,我…您是不是,昨天晚上沒喝多罷?”厲風很是古怪的瞥了一下小李子的下身,有點說不出話來。
小李子的臉上頓時一陣通紅,他橫了左右的幾個嘻笑著的小太監一眼,喝罵道:“一群懶鬼,還不快點去各處打點一下?今兒晚上可就是除夕了,各處的香燭燈火可都準備了么?那些值班的雜役都安排好了么?可不要到時候出了漏子,公公我老大的耳光子抽你們。滾,都給公公我滾。”小李子飛起一腳,把一個跑得比較慢的小太監踢了一個趔趄。
回過頭來,他有點赧然的低聲說到:“嘿嘿,厲兄弟,你幫這個忙,小李子我自然不會忘記你好處的。你別這樣看著我啊?嘿嘿,這簽么,本來是應該小李子我自己去白云觀求的,可是那見面了,人家都認識我,豈不是尷尬么?嘿嘿,你明白的,我們太監的確沒辦法成親,不過,收養個義子總不成問題罷?那馬公公,也就是上次你見過的那個馬和馬公公,他不就過繼了自己兄弟的兒子么?”
“這樣算來,我小李子,也可以傳宗接代的,總之你就問問,看看我小李子的后代情況如何,啊?一定記得了。”
厲風恍然大悟:“感情這沒卵蛋的家伙,想玩點虛鸞假鳳的事情,明白了,明白了,真是長見識了,這太監還有這個講究?誒,反正也不費事,就幫他問一下罷,純粹落下一個人情。”當下厲風討了朱僖和小李子的生辰八字,把那紅紙條放進懷里,懶洋洋的招呼了十幾個護衛,帶著二十幾個挑夫出了朱僖的府邸。
天空還在飄著大雪,這讓一輩子沒有見過雪的厲風大是驚嘆。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他不由得酸溜溜的冒出了兩句:“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雖然這附近看不到河流,但是幾個隨行的護衛也是在馬上大聲叫好,恰到好處的拍起了馬屁,倒是讓厲風心里很是得意了一把。
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些在積雪里艱苦跋涉的挑夫,厲風不由得心里感慨:“果然是,天下處處都有不平事。那些高官富貴的,摟著嬌妻美妾,穿著貂皮綿綢,手里端著陳年老酒;還有小李子那種仗勢欺人的,手里揣著暖爐,后面跟著嘍啰,整個府里指手畫腳的裝老虎;我這種苦命的,騎著馬兒冒著風雪往城外跑,不過也有幾個奴才馬屁拍得心里美滋滋的。而這些人,衣著簡陋,處處透風,一個個凍得鼻青臉腫,肩膀上還壓著百十斤的竹簍。”
厲風低聲吟唱起來:“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報天。嗚呼,看這世間,身據高位的,莫非就是大德大賢?這身處市井的,豈就是大奸大惡?無非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路補橋填尸骸…我厲風又有什么賢德才能,今日卻也是小小參將當著,王府主管兼著,靠的不就是一肚子壞水,滿腦袋鬼胎?”
“看這些挑夫,豈又不知道父慈子孝,不知道天理倫常?奈何出身卑賤,一輩子就只能在泥濘內打滾罷了。”
幾聲輕嘆,厲風稍微大聲了一些,頓時就聽到身后傳來了大聲的贊嘆聲:“妙啊,妙啊,無量壽佛,施主此言,深和天理,施主豈不是解人?老道我今日剛剛被富貴熏了個頭昏腦花,突聞施主之言,彷佛晨鐘暮鼓,發人深省啊。”隨著這蒼勁有力的聲音,一條黃影‘唰’的一聲到了厲風馬前,其速快得嚇人。
那個負責帶路的護衛一看那人,立刻從馬背上翻滾了下來,在地上叩拜到:“白云老神仙,弟子有禮了。”他向厲風大聲說到:“頭兒,這就是白云觀的白云道長,燕京城有名的老神仙,您,還是快快見禮吧。”
厲風心里驚疑不定的看著面前這容貌蒼古的老道,一骨碌的下了馬,準備五體投地的跪倒下去。這有著一臉大胡子,紅撲撲的面孔彷佛嬰兒一般的白云老道笑起來,手中拂塵一展,一股大力把厲風的身體仰起:“啊呀,施主客氣了。聽施主所言,也是個心里知道天理人情。這一票俗人,他們跪拜就跪拜吧,總之不折我老道的福分,但是施主的大禮,老道可就受不起了。”
厲風也不多說,揮手示意一個護衛讓出了一匹馬兒,而白云老道則是連連推辭:“罷了,罷了,山野之人,享受不得這些東西,老道和幾個徒弟,還是走路的自在。反正這風雪也不大,一會兒就到了。噫嘻,你這小娃娃不是那朱僖世子府上的么?前年過年的時候,老道也見你來送東西的。莫非你們是去老道道觀送年貨?那倒是好極。”
“正是如此,小子厲風,恬任世子府上外務主管,今日正是小子帶人去給道長送年貨家什。我們殿下說,這次去南方游歷了很久,前幾天才回來,家里人不會辦事得,所以把這些家什都給耽擱了,趁著今天趕著去給道長送去呢。”
老道點點頭,拂塵晃蕩了一下,笑著說到:“呵呵,大世子去了南方么?唔,倒是聽說了。也罷,你們反正要去白云觀,老道就先去準備茶水待客。徒兒們,趕緊幾步,不要讓客人久等了。”說完,老道稽首后,帶了幾個剛剛追上來的青袍道士,拂塵一展,就看著七八個老道彷佛大雁一樣,貼著雪地冉冉而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到了。
一個護衛驚嘆到:“老神仙的縮地之術,果然神奇啊,比起我們的輕功陸地飛騰法,可是要高明百倍不止。”
厲風也在心里驚嘆:“妙啊,這老道果然有一點道行。內功夠高不稀奇,但是居然把輕功和道法糅合在了一起,一步就是二十幾丈,也算是他的發明了罷。下山這么久,倒還是第一次碰到有道行的人,就可惜小爺自己也就是半瓶子醋浪蕩,看不出他老人家功力到底有多深。唔,如果他已經是結成金丹,倒是大可以向他請教一番。”
厲風一時間心里焦急起來,跳上馬后,回過頭去大聲叫嚷到:“喂,各位辛苦一點,早點趕到白云觀,小爺我十倍打賞。吁,駕,快點。”他的馬鞭狠狠的虛抽了一下,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炸鳴,帶著這行小小的送禮隊伍繼續頂著風雪朝前行去。
等到了白云觀,那些挑夫已經是累得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厲風自己心里有事,因此催促得焦急了一些,那些挑夫又貪圖厲風的賞錢,一個個是賣命一般的在雪地里狂奔,等到了白云觀,里外衣物已經是濕透了。那些小道看得挑夫們如許模樣,急忙燒了熱水讓他們沖洗身體,隨后拿了舊道袍、厚棉衣給他們換上了。
厲風暗自點頭:“不錯,看這些小道的模樣,倒也象是有道之士的徒兒。”他發話到:“這些衣服,你們就先穿著罷,各位小師傅,這些衣服價值幾許,我全部買下,可好?”
一個小老道呵呵直樂:“施主笑話了,每年我們白云觀施衣施粥,也不知道多少,這幾件衣服也是舊的,各位穿了就是,天寒地凍的,萬一受涼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大過年的,大家都求一個高興,生病可不是什么高興的好事。”
厲風笑而點頭,給那些挑夫厚厚的給了一筆賞金,就吩咐他們先回燕京城去了。招呼那幾個隨行的護衛去廂房喝茶,厲風自己跟著一個小老道緊趕了幾步,朝著后方的院子行去。這白云觀是燕京城外有名的所在,一層層院落深遠,厲風也懶得數到底進了多少層院子,最后才跟著那小老道推開了一扇黑漆木門,走進了一個清爽的小院子里面。
院子里面隨意的種著幾顆松柏,積雪壓在枝條上,一層層濃郁的綠色就從白色里面透了出來,看起來有一股很是盎然的生機在里面。那白云老道雙手揣在袖子里面,正站在院子里面看著那幾顆松柏樹發楞。看到厲風進來了,老道這才呵呵一聲,把手從袖子里面抽了出來,伸手到:“厲主管來得好快,外面天氣冷,里面請罷。”
厲風也不多說,跟著白云老道進了他的房間,兩人分賓主坐好了。一個小老道麻利的端上了茶盞,以及四份兒干果、糖果。白云老道抓了一顆桂花麻糖扔進自己嘴里,笑嘻嘻的說到:“人老了,嘴里就喜歡含點甜東西。請,請,這是王爺送給老道的六安瓜片,茶可是好茶。這水也是我從后山引來的泉水,燒出來的味道應該不差。”
厲風端起茶杯,用茶盞蓋子刮了一下茶沫,輕輕的聞了一下茶香,抿了一口茶水后嘆道:“好茶,不過比較起來,小子還是喜歡烈酒一些。”他看了看這間客房的布局打扮,簡簡單單,干干凈凈,倒是符合修道之人的心性,就是這茶盞什么的實在是太豪華了一些,但是想來也是燕王賜下的,老道就拿來待客了。
白云老道呵呵直樂:“可不是,年輕人血氣旺,喝茶自然不如喝酒。這酒勁來得快,可以讓人血氣奔涌,自然是適合這年輕若。老道士年紀大了,倒是喜歡上茶水了,喝上一口,苦后回甘,就好像這人一般,一輩子牢牢碌碌了,到了最后回頭一看,一切都如浮云一般,那時候只要心里沒有牽掛,自在干凈,那就是甜了。”
厲風恭維了他一句:“道長言語,高深莫測,小子佩服。”
白云老道搖搖頭,嘴里吐氣吹得胡須亂飄,他笑呵到:“胡說八道,老道胡說,你也胡說。老道的話淺顯得很,厲主管的話,顯得生分了。厲主管來燕京,是有所為而來吧?”白云老道話題突然一轉,又扔了一顆糖果進嘴巴里面,紅撲撲的臉蛋彷佛小孩子一樣,眼睛里閃動著好玩的光芒,似乎厲風是一件有趣的玩具或者是一盞好茶一樣。
厲風連忙點頭,心里卻是微微一縮的說到:“那是自然,小子來燕京,不就是求一個升官發財呢?這自然是有所為而來了。”
白云老道嘆息一聲:“熙熙攘攘,皆為名利來往。卻看不透,等得人老人死,這一身臭皮囊說不定就喂了野狗,又有什么好爭的?不過也是應該,如果年輕人就像我老道一樣了,那還不如不生下來,是不是?呵呵。”白云老道似乎是心情很好,說了幾句無頭無腦的話,突然又唱起了道情詞兒,右腿架在了左腿上面輕輕的搖晃著,說不出的輕松愜意。
厲風干笑:“道長乃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自然看不得小子這樣。紅塵濁流,怎么能沾染到道長的身上呢?”
白云老道連連搖頭,一臉的郁悶和苦悶:“不要說,不要說,我不去紅塵打滾,紅塵自己要撲上來。哎呀,就和你們城里的那個叫做八大胡同的地方一樣,上次老道不小心走進去,老道沒有要那些姑娘過來,那些姑娘就拼命往老道身上貼。那燕王啊,二殿下啊,三殿下啊,都指揮使張玉、硃能啊,一個個不都是死活往老道身上貼么?”
厲風絕倒,這老道說話是什么口氣?按照他的話說,那燕王朱棣,朱僜、朱任乃至那什么張玉的,一個個不都成了青樓的婊子么?
老道連連的搖頭嘆氣,自己扯著自己的胡須很苦惱的說到:“老道不該良心太好,一時心軟給幾個倒霉鬼指點了一下前程,弄得滿天下的人都跑來找老道我求簽算命,還有消災解噩的,老道我不是神仙,哪里有這么大的本事?那個厲主管,我和你商量一件事情行不行?你給燕王說,就說我老道士實在太老了,也太懶了,就懶得去做他的幕僚了,行不行?他要老道我去做大世子的老師,這可是個大麻煩啊。”
白云老道突然驚叫了一聲,一下子就把自己的胡須給扯了幾根下來,他支支吾吾的看著厲風,有氣無力的說到:“哎呀,我怎么忘記了,你是大世子的人,我在你面前說這些話,你不會告訴大世子和燕王吧?”
厲風吞了扣吐沫,連連搖頭打包票的說:“您放心,我厲風的舌頭沒有這么長。”
白云老道立刻露出了笑容:“那就好,那就好。每次燕王要我幫他做事,老道總是懶怠去,但是王爺他手下雄兵幾十萬,老道士要是不去,萬一王爺發怒,這白云觀可就是立刻翻為瓦礫場,這幾百個大老道小老道,全部都要變成死老道,老道士我就要變成孤家寡人一個,豈不是心疼?這次要道士我做大世子的老師,老道也就是發發牢騷,可沒有說不做啊。”
白云老道是一臉的笑容:“這可好,你說你舌頭沒有這么長,老道可是放心了。老道也算是燕王的治下之民,自然也只有聽王爺的號令的。什么跳出三界,不在五行,那都是屁話,老道每天也是青菜豆腐大饅頭的吃著,脫離了五行,那就是作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