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一別之后,彼此的立場不同,陳凡雖然性情直爽,但直爽不代表情商低,他過來京城尋找寧毅,未必沒有被出賣甚至被圍殺的準備。文學館更新wW.xGuan.o
畢竟在江湖上混過這么些年,有些時候,人與人之間可以豪爽義氣,推心置腹,也有些時候,涉及親屬、家人,甚至謀逆的大罪時,人們做出任何事情來規避傷害,都不奇怪。
作為方七佛的弟子,他如今是無法洗清的朝廷欽犯,北上京城,是無奈之舉。若是對事態還有任何的主意,他是不會過來尋找寧毅的,而既然來了,如果說寧毅設下圈套要出賣他,從道理上來說,那也不是什么難以想象的事情。
不過,這些事情沒有發生,總算也還沒有辜負他對這份交情的信任。陳凡自知營救方七佛的困難程度,寧毅能將背后的各種緣由說出,坦陳自己的無能為力,他也只好就此接受。只是在此以外,還能將自己接入家中,冒著巨大的風險讓自己去瞧他唯一的孩子,這份信任又是另一回事了,陳凡明白其中重量,心中多少是有些感動的。
只是男兒之間,這類事情總是彼此心照,不必掛在臉上。午后時分兩人回到府中,小寧曦正從午睡中醒來不久,哇哇哭了一陣之后由娟兒哄得安靜下來,眼見著家中來了陌生人,孩子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陳凡,隨后倒也不怕生地張開手要他抱,陳凡先是有幾分窘迫。隨后還是伸手接過了,逗弄了一陣,又還給旁邊的娟兒。倒是在逗弄孩子的這段時間里,蘇文定從外面回來,找到寧毅,說是有急事。
“聽說今天上午,高沐恩找了一批武林人,專門請他們對付姐夫你,期間還有人說,姐夫你在江湖上有心魔的外號。樹敵眾多。他們就算做點什么,也沒人知道…”蘇文定將寧毅拉到門外的走廊上,低聲說著,“那些人中有御拳館的陳元望。有彭顯玉、潘繼堯、馬金富…”
他將事情說完離開之后。陳凡從房間里出來。看著寧毅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得罪的這種人…”
寧毅攤了攤手:“有個這種敵人,也不容易嘛。”
“你打算怎么做?要不然就像我說的,今天下午去幫你擺平他…”
陳凡明顯是玩笑口吻。寧毅撇了撇嘴:“拜托,我還是自己來吧。”他頓了頓,隨后搖頭喃喃說道,“要真把我逼急了,我一頭撞死在他臉上,嚇死那個王八蛋…”
蘇燕平跟蘇文定是先后過來告知情況,足以證明他們得到這消息并非一個來源。蘇家如今進京還不久,熟人算不得多,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將事情傳得沸沸揚揚,足以證明高沐恩等一眾衙內實在是不怎么會做保密工作。這也是陳凡與寧毅覺得好惱又好笑的原因。
下午陽光明媚,不久之后,在汴梁城外的官道上,兩人揮手作別,寧毅看著陳凡騎馬往南飛奔而去,輕輕嘆了口氣。人力有時而窮,對于如何救下方七佛,自己確實沒有辦法,并且無論從那個方向看去,對方七佛的營救,都不是勢在必行的。
但道理歸道理,在自己作出拒絕之后,陳凡并沒有表現得太過意外,也并沒有進一步的做出請托,說明他心中早已有了準備。人的心中若沒有了希望,取而代之的,便成了類似于絕望的決然了。
也是,恐怕不獨是陳凡,預備營救方七佛的方百花等人,估計也是這樣。永樂起義震動天南,轟轟烈烈的一場如今走到盡頭,如同散盡的煙火。反撲的力量過來了,天下之大,都難有他們的容身之處,也難有他們的可做之事,除了心中還有些希望的劉西瓜外,其余人心中的茫然可想而知。而即便是劉西瓜,雖然有了一條后路,往后的日子,也不會過得太輕松。
但無論如何,這是每一個人都必須自己走過去的坎。若過不去,那就是盡頭了。
他回到城內,一路前往相府。他如今管理著相府的大部分財貨投資,提前南下的事情,要與秦嗣源說一下。
“哦?還要回江寧?為什么?”聽得寧毅說起南下的計劃行程,秦嗣源問道。
“去年因為梁山的事情,江寧蘇家死傷近半,我后來北上,首先也是辦這件事。如今梁山已除,惡首盡誅,汴梁的各種事情,也安排了一個大概,所以準備回去看看…順便祭拜一下。”
“也是,這是應有之義。”秦嗣源點了點頭,隨后笑道,“倒也正好,小佩訂了親事,估計婚期也已不遠,我正想送付字畫回去,原想讓不二順路過去,立恒既然南下,正好可以替我轉交。”
他說著,自書房柜子里拿出一副早已準備好的畫軸:“其實,若早知道立恒你要過去,這禮物倒不妨由立恒你作詞,老夫幫忙題字便行。你我與小佩那丫頭都有師生之誼,那樣再好不過。”
“這事可寫不出什么好詞來。”寧毅笑著,隨意搖了搖頭,“聞人準備安排到南方?”
“南面方臘之患已消,他也已經鍛煉了一段時間,原本是打算著他去北邊的。不過現在南面的情況也有些糟糕,方臘死后,很多人都開始動起來了,重新圈地、分派利益,打過仗的地方已經殺了一批人,現在是以安撫為主,但房子沒了,缺糧少藥,很多商家運過去的東西又都價格虛高,州縣不能平抑物價,有些當官的還將朝廷賑濟直接兜售給商販…亂七八糟的事情,插手的人不少啊…”
老人嘆了口氣,寧毅倒是有些疑惑:“這類事情,密偵司不好插手吧?”
“有幾本賬目。現在那邊在傳。”秦嗣源從書桌上拿了一張壓著的紙交給寧毅,道,“消息是昨晚到的,方臘造反的時候,有幾本賬落在了兵禍當中,那是高門大戶的保命賬,內里的秘密不少。原本以為亂民燒殺這么久,賬目不可能保存下來。但是杭州兵禍退去之后,有些人一直在秘密調查,譬如說蘇杭一地的鹽商紀家…密偵司一開始沒有在意。但最近這段時間。這些事情就像是真有其事了。時間上來說,很是微妙。”
“明面上的話,這些賬目應該沒用了。”寧毅看著那傳來的情報,皺眉說道。心中倒是陡然一動。
秦嗣源點了點頭:“不管那賬目怎么亂。往大了說。就算他們通敵賣國販私鹽賣武器,如今南邊跟犁了一遍一樣,證物證人都已經不全。賬目擺在臺面上,是沒有什么用處了。但如果放在臺面下,譬如說警告一下這些人,讓他們最近安分一點,給南邊的百姓過點好日子,也許還有點用。”
“但…時間微妙?”
寧毅看了看秦嗣源,老人笑了笑,以審慎的目光望著寧毅:“方七佛被俘之后,這個消息漸漸浮上來,還傳言有有永樂朝秘密儲下的價值連城的金銀。以時間而論,不排除有人想要釜底抽薪,留方七佛一命…立恒覺得如何?”
寧毅斟酌了一下:“哪怕是假的,消息能夠傳開,就證明這人手上的情報確實戳到了一些人的痛腳。真的假的怕也無所謂了。至于寶藏…嘿。”他有些古怪地搖了搖頭。
秦嗣源方才看他表情的目光中,寧毅便知道,陳凡進城的信息已經由聞人不二報告了上來。老人沒有提起,算是很給面子的事情。而以立場上來說,方七佛是死是活對于秦嗣源這邊沒有多大意義,因為方臘造反是在秦嗣源復相之前,他只會有平叛的功勞而不會吃到排頭。而若是想讓南方局面更穩定一點,消息里提到的賬目才是重點。
不管這份賬目是真是假,也不管消息傳開是否有人故意在放,能夠引起別人動靜的,就說明有些消息傳到了點子上。密偵司如果能夠掌握到這些點,在南方戰后重新瓜分利益、以及新一輪土地兼并的混亂當中,就能得到一定的發言權,如果利用得好,至少能讓一部分百姓的日子過得稍微平緩一點了。這也是寧毅說的真假無所謂的理由。
而話說回來,陳凡離開之前并沒有提起這類賬目的事情,令得寧毅傾向于賬目是真的這個推論。但如果是假的,就說明這件事的背后有一個非常了解局勢而且心思縝密的人在操盤,也是因此,才能夠正確地戳到一部分人的軟肋,進而讓這份情報出現在秦嗣源的桌子上。
難不成是方七佛被俘前最后埋下的伏筆?連方百花、陳凡這些人都沒有告訴,就是想讓那些世家豪紳最后吃一個啞巴虧?
寧毅心中回憶著當初在方臘陣營中有能力做這件事的人,除了方七佛,其余人倒是沒有太多印象了。
拿著要送給周佩的禮物,不久之后,寧毅告別秦嗣源。準備離開相府時,遇上紀坤,打了個招呼,紀坤道:“今天下午我去拜訪過陳元望,高衙內的事情,暫時不必放在心上。”
寧毅拱了拱手:“謝過紀先生了。”
相府中幾個常駐幕僚中,四十出頭的紀坤應該算是秦嗣源最親信的人之一,他性格相對沉默,但并不孤傲。相府中的許多具體事務都是他在處理,包括許多的“臟活”。在這方面,當初的成舟海也是個不怕干臟活的陰狠角色,但若以熟練度來說,絕對是紀坤最為專業。也是因此,相府幕僚中對上最能出面的是堯祖年,他的名氣最大,對下最有影響力的就該是紀坤了。
有他出面去御拳館,陳元望等人也就該知道其中的分量。不過,高沐恩想要找個麻煩,不到半天的時間,蘇燕平蘇文定紀坤這些人就全知道了,也只能感嘆這幫紈绔子弟的保密意識實在不行。
這件事情還沒完,隨后回到家中,又陸續有人上門過來提醒,這其中包括秦紹俞、王山月,甚至到傍晚時分,李師師都特意來了一次,只是在知道寧毅準備明天離開汴梁時,將這當成了出城避禍的明智之舉。
“…能夠想出城玩就出城玩,我很羨慕呢。”
夕陽西下,客廳之中,不久之后便要準備表演的美麗女子托著下巴,果然是很羨慕的神情,眼神之中,卻也微微有些落寞。
第二天清晨,寧毅帶著娟兒、寧曦、祝彪等人一路出城,同行的還有聞人不二、燕青以及一大隊的密偵司探子。眾人在城外同行了大概二十余里,隨后分道揚鑣,寧毅領著人去往木原縣,聞人不二與燕青領著另一部分人南下杭州,算是為永樂朝的起義事件,做最后的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