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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五章 家事(三)

  天才一住精彩。

  此時發生的所有事情中,對眾人沖擊最大的,或許還不是寧毅的突然發飆,而是他突然方才說的那句“聶姑娘應該還是處子之身”。這句話一出,所有人心中頓時都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類似于忽然發現被陰了。

  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鬧得有些聲勢浩大,二十多個婦人哭哭啼啼地回來,說寧毅喪心病狂了,她們出去打他養在外面的女人,他竟然發飆打人。理所當然,若那女子不是他的女人,他為何要打人呢,而在此后眾人的吵吵嚷嚷,蘇文興的推波助瀾,大伙兒心中想的,都是寧毅回來之后如何對此作出交代,寧毅回來之后態度強硬,似乎也有些惱羞成怒,不斷地將話鋒往家中矛盾上引,若非是那女人的問題不好說,他又何苦這樣。

  如果眼下在這里的不是寧毅,而是別的什么蘇家子弟,一開始露出那種強硬的態度恐怕就會蘇仲堪叫護院抓了先打一頓,此時各家家法如此,在長輩面前咆哮,那還了得。但寧毅在蘇家畢竟已經有了莫大的聲勢,氣勢出來之后,短暫的時間里,別人也不得不聽他到底會說些什么,畢竟護院的武力也拿不下他。而直到他說出那句話之后,眾人才能回過頭去仔細考慮一下,這件事情,難道竟是假的。若是假的那該怎么辦。

  判斷這類事情,終究是沒有太多官方標準的。

  一般人家要是出了這種事。最為十拿九穩的,當然是男方手上有著女子的賣身契。這年月里已經沒有奴隸之類的說法。就算是簽了賣身契的家仆,真被弄死了。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但如果是青樓女子,發生這類糾紛,即便真將人打死了,官府通常也不會介入,介入也只隨便賠錢了事。若是沒有賣身契,對方要是被抓了個現成。這是有傷地方風化之事,弄死了問題也不大。

  但如果脫離這兩種情況,對方又不是什么毫無背景任人欺凌的流鶯,比的就是雙方的背景了。今天出現這種事情,當街打人撕人家衣服,對方只要有人,就可以直接打上蘇家家門來,哪怕沖突中打死了人,人家都是占理的。即便鬧上官府——哪怕鬧上金鑾殿——只要確認那位聶姑娘還是完璧,情況頃刻間就會往一邊倒。

  至于其它的,寧毅認識那位聶姑娘,甚至自稱是她背后靠山什么什么的。才子佳人交際來往之類的,那聶姑娘仰慕他的才學。他尊重對方高潔的心性,竟能發乎情止乎禮,在這年頭,這他媽是個佳話啊。文人才子,上流社會謳歌的都是這種東西,重點就是他們沒有身體上的交流,最厲害的證據,自然就是聶姑娘仍是完璧之身。

  當然,蘇文興那邊似乎沒有證據。寧毅這邊當然也沒法讓人當場證明他與那聶姑娘沒有什么下流關系。眼下唯一發生的,仍是寧毅當著長輩的面打了家里人,這件事情,蘇仲堪頃刻間就能反應過來。咬牙說道:“現在固然沒有人能證明你與那聶姑娘有染!你又有何證據此事與文興有關,你竟敢在這么多人面前當眾行兇,以你一入贅之身,我立刻便能將你送官你知不知道!”

  他這樣一說,周圍二房三房的人頓時都嚷了起來,有的喊抓他有的喊打他一頓、家法處置等等。寧毅看著這些人笑了笑:“你們還以為我說的是這個,我剛才說的話,你們一個都沒有聽懂是不是!”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家中的大夫也已經過來了,正要蹲到蘇文興身邊,砰的一聲轟然響起,震耳欲聾,大夫藥箱的肩帶被打斷了,藥箱轟隆隆的滾出好遠。大夫愣了愣,被嚇傻了,與此同時,“啊——”的一聲慘叫再度響起來,一直在地上哭號的蘇文興被霍然站起的寧毅一腳踢在大腿上,身體轉了半個圈。

  這兩聲巨響倒是令得廳堂里再度高漲的吵嚷聲又熄了下去,寧毅手中的火銃對著那大夫,槍口還在冒青煙,片刻,只見寧毅放下了槍口,周圍已經安靜下來,他聲音倒是不大,只是一字一頓:“死不死我不管,腿一定是斷了,你看著辦。”

  那大夫還在愣著,蘇仲堪“啊”的一聲怒喝,朝后方走出幾步,到一名護院手上拔出一把鋼刀:“我殺了你!”蘇云方推了推那大夫:“快救人啊!”這邊寧毅退后一步,在椅子上坐著,看著持刀要沖過來的蘇仲堪:“二叔,你最好聽我說完這些話,到時候要殺要剮,我都奉陪。”蘇仲堪哪里肯這樣罷休,正要過來,旋即被蘇云方拉住:“這家伙真做得出來你看不出嗎…”

  他們對于寧毅的了解畢竟沒有蘇檀兒那樣深,一貫以來,寧毅表面上雖然溫和,但對敵時從來狠辣,他此時又不是那種離開蘇家就一無所有的人,背景已經很深了,要是這個時候要是蘇仲堪再跟他砍殺起來,不管傷了誰,以后寧毅跟蘇家恐怕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蘇云方畢竟還有些理智:寧毅只要還是蘇家,許多事情按規矩來還是可以整到他的,若真的離開了蘇家,雖然一時會被譴責,但恐怕蘇家真還未必斗得過他。

  他這樣一阻,蘇仲堪終究還是沒法沖過去了。大夫手忙腳亂地撿回藥箱過來看顧蘇文興,寧毅低頭收起火銃,片刻又收起了戰刀,想了想,雙手一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對你們這些事情,還真是有些煩了…”

  他這句話聲音不高,像是在對自己說的,但隨后的,就是跟周圍的人說了:“去年上半年擺平了烏家,下半年去杭州,后來杭州兵禍,我跟檀兒回不來的事情一直在傳。你們這些人,就自以為看到了機會。開始挖大房的生意,占大房的便宜。你們這些事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烏家薛家開始在這件事上推波助瀾,蘇家的生意雖然少了,但你們都很得意!畢竟到你們手上的東西是多了…”

  “寧毅你少…”寧毅還沒說完,有人站了出來便要插嘴,寧毅陡然望了過去:“蘇文季你再說話我打斷你的腿!”

  那蘇文季瞪著眼睛與寧毅望了片刻。終究是不敢說話,寧毅的目光掃過一房的人:“你們做的這些事情,我那岳父,還有老爺子都看在眼里。當時沒有辦法說,是怕我跟檀兒真的死在了杭州,但既然我跟檀兒回來了,事情就要開始清算,你們吃下去的,要開始吐出來。老實說,就算吐出來了一部分,比起我跟檀兒從這里離開的時候,你們在生意上,還是占便宜了。”

  “畢竟是一家人。檀兒無心讓你們吐出太多來。但就是有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反過來以為大房對不起你們,吃了你們的利益。你們也好,薛家、烏家也好,意識到問題出現在我們夫妻身上,開始想辦法,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就是讓我們自己出問題。很巧,你們找到了辦法。我跟聶姑娘的事情。正好檀兒又要生孩子,而老爺子那邊清算也已經開始了,這是你們最后的機會…具體誰牽頭,誰做事,你們都能看到…真他媽是群天才…”

  “寧毅你要說是誰就說清楚,別在這里含沙射影,你要是沒有證據…”

  “我今天就是沒有證據!我就是要含沙射影!因為你們都是參與者!或多或少!我今天不是要跟你們證明這件事!我是要跟你們交代以后會怎么樣!”寧毅看著那出來說話的人,手掌拍在茶幾上,“所以你最好聽我說完。”

  “從來都不缺你們這樣的人!不敢真刀實槍的從外面拿東西,只敢對著身邊人打主意。為什么,身邊的家人、親人不會打死你,欺軟怕硬欺善怕惡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今天,你們這幫廢物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別人只能忍氣吞聲,我不一樣。”

  “我是入贅的,我知道你們看不上我,我也從來看不起你們。所以以往我不想參與到這些事情里面來,你們要怎么把這個蘇家搞垮,那也是你們的事。因為檀兒生病我才接下皇商,我從來不介意你們能力有限,哪家哪戶都有平庸之輩,以前家里勢力不夠,拿下烏家之后生意會更好做,你們二房、三房也大可以趁機借勢。覺得自己沒法經商你們可以游山玩水吟詩作對,缺錢你們可以在家里拿可以找檀兒要。蘇家有錢,你們到外面去抱抱粉頭聽聽小曲干什么不行!”

  “怕的就是你們根本看不清自己沒有能力!自詡厲害,勾心斗角,什么壞心眼都使在自己家里人身上,對上外人卻毫無辦法,偏偏還總覺得有辦法的是自己!我跟檀兒不同,我最惡心的就是這種事情!今天我斷他這條腿,不是因為他做了什么事,而是因為他存的這顆心!”

  他目光冷峻地說完這些:“我以往不在乎入贅的這個身份,那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期待跟你們打交道,可若你們覺得這樣就可以拿捏我,或者是逼著我忍氣吞聲這樣那樣,那你們就搞錯了。今天不是你們在等著我,而是我要過來跟你們說清楚,我最討厭的,是這種事情,家里人背后捅刀子,比外人更可惡,若再有下次,我保證他一定不止是斷一條腿。過不久我就要上京,所以今天跟你們說清楚這些,你們可以想想,或者試試。”

  一字一頓地說完,周圍已經沒什么聲音了,寧毅才道:“至于身份…”他這句話卻終究沒能說出口,因為忽然間竊竊私語聲響起來,廳堂的側門那邊,似乎有人過來了。隨后那邊的眾人下意識地讓了一條道出來,出現在視野那邊的,卻是一手扶著門框,臉色有些蒼白的蘇檀兒,小嬋等人跟在旁邊和后面攙著她,蘇檀兒偏著頭,目光中帶著焦急與些許的憂愁,環顧廳堂里的所有人。

  寧毅原本是極為冷冽的氣勢,這樣看了兩眼后,終于垮下了肩膀,皺了皺眉頭,朝小嬋她們說道:“你們怎么…”

  蘇檀兒緩緩的走進來了,產后身體虛弱,或許是聽說消息后過來得也急,她雙唇微張,呼吸之間頗為用力,過來之后,她也看到了地上的蘇文興,走了幾步。旁人大概以為她想要過去看看堂弟的傷勢,但蘇檀兒只是在旁邊看了片刻,陡然間做出了旁人未能預料的行為。

  她伸手將一張椅子朝蘇文興推翻了過去,那椅子砸在蘇文興的胸口上,隨后只見蘇檀兒一回頭,帶著哭腔嘩啦嘩啦的將茶盤、茶壺、茶杯、果盤什么的往蘇文興那邊推著砸過去,一邊扔這些東西一邊還“嚶”的哭起來了。她此時力氣畢竟小,砸的終究都不準,隨后就被寧毅抱住了,不讓她亂動。

  “你別出來,我們回去、回去再說…”

  蘇檀兒已經是這個樣子,就沒人再敢說什么了。無論是誰,或許對寧毅不怎么待見,但這么些時日以來,大都已經認同了蘇檀兒將是蘇家未來的頂梁柱。寧毅扶著蘇檀兒往側門那邊走,他們即將跨出門檻時,拐杖聲從另一側響起來了,眾人都開始見禮。

  然后,是蘇愈的聲音,有些疲憊,也有幾分嘆息。

  “我一直在外面,看完了這件事…這樣也好,立恒說的話,你們好好地想一想吧,檀兒要是倒下了,對你們真有什么好處嗎…有些事情,家里也該想一想了,學做事很好,但有些沒這個天分沒這個心性管事的人,就不用再強求了吧。隨便做點什么事,比經商好,就算想當個富貴閑人,家里,以后也養得起你。”

  他說完這話,已經接近廳堂中央,隱約的,其中一名老兄弟對他道:“今天這事情…終究還是要證據…要不然…”

  蘇愈看著地上的蘇文興,有些疲累也有些冷漠地搖了搖頭:“今天這到底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難道誰還看不出來嗎…”

  他拄著拐杖,說完那話,抬頭朝這邊望過來,開口說了一句:“立恒哪,那位聶姑娘,過幾日你邀她來家里一趟吧,讓家里人,給她當面道個歉。”

  姜還真是老的辣…寧毅微微愣了愣,片刻點了點頭,扶著貼在他懷里不肯動的蘇檀兒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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