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下午,寧毅還未回來,蘇家已經是吵吵嚷嚷地鬧開,陷入一片混亂與激憤的狂熱中了。
“居然會出這種事情,那還了得了!”
雖然之前蘇文興說過這事情不好鬧到父親那邊去,然而當一群婦人哭哭啼啼地回來,首先驚動與波及到的,還是蘇仲堪這些家中長輩。倒不是他們消息靈通,而是蘇文興也并非沒有腦子,一看到眾人被打的那個樣子,聽了事情的經過以及她們帶回來的話,他就知道,這件事情自己是抗不下去了。
寧毅會不管不顧地出這樣的重手,委實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但既然已經出了,也就代表了他的決心。他在杭州可是殺過人,跟方臘那些匪人打過對臺的,真發飆了,現在能夠壓住他的,也就只有蘇家的家法了。
這事情先讓一群婦人哭鬧到蘇仲堪蘇云方那邊去,然后人群就涌到了前方正廳當中,被驚動的還有族中兩位老人。蘇仲堪是知道自家兒子的脾性的,先就讓人將蘇文興揪了過來,聲色俱厲地問起他事情的來龍去脈,蘇文興便將事情交代了。
“這件事情真不關我的事,誰知道姐夫為什么就要扣在我的頭上啊,是哪里首先傳出來的我也不清楚,可我們聽了當然心里有氣啊,他在外面養了女人,二姐才剛剛生了孩子…這關我什么事啊,他把表嫂打成那樣了,都快死了爹你也看到了…爹,你們得想想辦法啊,二姐夫這人有多厲害家里人都知道,他現在把這事扣在我的頭上了,我怎么辦啊…”
“你不要叫他二姐夫!”蘇文興一番哭訴,蘇仲堪脾氣也上來了,“他還能吃了你不成!”
十幾個婦人哭哭啼啼地回來,已經足夠將整件事鬧得舉家皆知。不到片刻,正廳附近就已經擠滿了人。對于在家中一貫受到優待卻是入贅身份的寧毅出了這種事,旁觀眾人多少也都是有幸災樂禍的心態的,隨后的聲討、起哄。也就更為嚴重。
另一方面,蘇仲堪根本不相信兒子沒有參與其中,但在這件事上,過分的就真的是寧毅,在外面養小的,被發現以后竟還喪心病狂地打家里人,一個大男人把一個婦人打得半死。這樣的贅婿,根本就是在打全家人的臉。不論事情在小細節上有些什么變化,片刻之間,他也已經咆哮著召集了家丁護院,另一方面,將事情通知蘇伯庸,只有在應對蘇檀兒的方面,讓他也有幾分猶豫。
“檀兒那邊…她才剛生了孩子。你們就不要去驚動他了,這件事等大哥來了,再考慮怎樣告訴她吧…還有你們。給我安靜些!待那畜生回來了,立刻讓他過來!”
蘇伯庸一時間沒有出現,但氣氛片刻間就已經肅殺起來,護院被安排一批在正廳,安排一批在各個門口,蘇仲堪仔細詢問著整個事情,一個個關于寧毅包養名妓以及今天打人的細節也就更加豐富起來,眾人議論著,商量著,更加的義憤填膺…好了。差不多了。”
秦淮河邊的小樓之中,沖了個澡的寧毅換好了衣服,將頭發在腦后束好,云竹過來,低著頭給他圍好了腰帶。
“亂七八糟…事情還真是湊到一塊去了。元寶兒你還好吧?”
之前的那場打鬧,畢竟是及時制止了。雖然被弄得非常狼狽,但云竹也好,錦兒也好,終究沒有受傷或者是破相,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此時換了衣服整理一下,大致恢復到還不錯的樣子,但精神上受到的沖擊終究還是在的,那邊錦兒臉上還有些紅痕,坐在那兒繃著張臉一言不發的生氣,看來竟也有些楚楚可憐的樣子。倒是云竹,換了衣裙之后看起來比平時憔悴單薄許多,但臉上倒是有著些許的焦慮。
“你這樣子…打人…回去以后怎么辦啊…你太沖動了…”
她擔心的是寧毅回家后的交代,那邊錦兒已經偏過頭來:“哪里有什么沖動,她們、她們…哼…”她恨恨地看了看寧毅,隨后又將腦袋騙了過去。
事實上,此時元錦兒的心中恐怕也不知道是在恨些什么,那些女人,又或是這一切的根源寧毅,再或者是自己在先前的那場混亂中被打得那么慘,竟然還哭了,平日里想得好,關鍵時刻卻沒能保護好云竹姐等等。寧毅倒是搖了搖頭。
“沒事的,我會處理好,不會再有下一次了,相信我就行,雖然這次確實有點措手不及…”他過去拍了拍元錦兒的肩膀,“是我的錯好了吧,我先走了,你…陪著云竹。”
“滾。”
“呵。”
“你別為我們…做得太過啊,我們沒事的。”云竹認真叮囑道。
“嗯,我有分寸。”
小樓之中其實還是一片狼藉,但眼下寧毅也不可能留在這里替她們整理了,被打傷的二牛好在沒什么大礙,扣兒她們在混亂中也受了點傷。寧毅稍微看了看,轉身出門,聞人不二也已經過來了:“鬧這么大?”這事情也確實是有點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這里麻煩找兩個人幫忙看一看,不要再出這種事了。”
“這個沒問題,你現在要回去?”
“總不至于留下吧。”寧毅笑了笑,“這種事情,也得早點處理一下啊。”
“要不要…駙馬那邊派人陪你過去?”
寧毅搖了搖頭:“不用,家事還是盡量控制在自己處理的范圍內吧,其它的關系…壓人還是可以的,我也會用,但沒必要真的拿出來,要真的拿出來,事情就復雜了。”
“你知道這件事可大可小,你回去怎么交代?”
“呵,蘇家難道比樓家還厲害?”
“可你畢竟是入贅進去的。”
寧毅笑起來:“大家都覺得入贅進去就得怎么怎么樣,說句實在話,我從來沒放在心里過。或者也是因為淡化了跟他們的關系,所以之前沒遇上這次的事情吧…沒關系,世上的事情,理所當然從來打不過形勢比人強。他們以為入贅就是我的形勢,我也該認認真真地告訴他們一次什么是他們的形勢了…本來以為這次我們回來,老爺子把家里整完了以后,他們就該死心的,沒想到還是得走到這一步…”
聞人不二的手下牽著馬過來。寧毅說著嘆了口氣,也有幾分感慨,蘇家二方三房的幾次躁動。到這次他與蘇檀兒回家之后,原本是該真的平息下來,蘇文興這些人也該認命了,想不到會出這樣的枝節。聞人不二皺了皺眉:“你到底想干些什么啊?”
“要是死了人,或者死的人太多壓不住了再找你。”寧毅道,隨后搖頭,上馬,“不過應該不會到這一步。”
“喂!”
“麻煩你了…申時將盡。陽光也漸漸的垂落西頭了,傍晚將至,卻也是一日之中最為明亮美麗的時刻。天際像是被燒紅了的琥珀,有一種清澈的美感。
蘇家正廳當中,話語還在繼續,氣氛森嚴猶如三堂會審,蘇文興說過之后召來其他人詢問,又問了今天參與的那些婦人。但老實說,眾人未免有幾分氣餒,因為時間過去有些長了,原本以為寧毅會第一時間回來受死,但看來還真是留在外面洗澡了。又或者是被嚇到了,不敢回來。而蘇伯庸那邊沒有動靜,至于蘇檀兒,暫時似乎也沒有什么敢去驚動她,據說在那邊的小院門口,小嬋與娟兒如同門神一般的擋在那兒。不管是誰過去,都擋駕了。
蘇伯庸的不出現或許有其背后老謀深算的一面,情況完全一面倒的時候,他也沒辦法出來硬挺寧毅,而且這種事情,在情理上,他也不愿意挺寧毅了,不如看著寧毅能有什么辦法翻盤或者找出其他的隱情來。假如寧毅真的不回來,大伙兒或許就會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但這也是蘇文興所期待的,因為那樣就基本坐實寧毅的罪名了,不管他什么時候回來,局勢都不會翻盤。
但寧毅畢竟還是回來了。
申酉交替之時,寧毅牽著馬,出現在蘇府正門外的街道上。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并不是先前傳出去的有些保守低調也正派的書生袍,此時身上的白色長衫俊逸許多,是時下武朝相對流行的款式,但與其說是書生裝,反倒有幾分像是俠士裝扮。門口的護院第一時間就被驚動了,趕快有人過來報訊,而在那邊,幾名護院或許還在忐忑著怎么將他弄到正廳那邊去時,他已經將馬交給了旁邊的人,過來負責押人的護院與管事自然是二房那邊的人,原本想要聲色俱厲一點不給他這個入贅之人好臉色,然而被這股從容的氣勢給壓倒了。
如果是跟隨著寧毅去了杭州的大房中的幾名護院,恐怕不敢在這個時候這樣子面對他。
寧毅倒也是簡簡單單的:“五少在哪里,我有事找他。”旁邊的管事下意識說:“他也在正廳那邊…”隨后幾乎要打自己的嘴巴為什么要說這個“也”字。寧毅點了點頭:“那我們過去吧。”
從大門過去正廳,距離其實并不遠,遠遠的,那邊聚集的眾人就已經能夠看到了。這個時候,人群中的議論也已經變成了竊竊私語,蘇仲堪等人在廳堂里惡狠狠地看出來。寧毅沒什么兇狠的表情,只是從容前行,走過了人群,看見蘇文定蘇文方時,還微笑著向他們點了點頭。跨過門檻時,他伸手理了理衣袖。
“你這畜生,你終于…”
“文興呢?”
蘇仲堪終究是經歷過許多事的,雖然不明白寧毅為什么如此做派,但也能看出他此時氣勢壓住了眾人,這是長久以來他在蘇家做的那些事情積累下來的壓力。當下想要首先開口,然而寧毅也已經出聲了,更本就沒有看他,而是在整理衣袖。
“今日眾多親朋長輩在此,豈容你如此撒野…”
“蘇文興?”
寧毅的步子在第一張椅子前停了下來,笑著環顧四周,又說了一句,這一次,蘇文興也從那邊出現了:“我、我就在這里,你想在這么多叔伯長輩面前撒野不成…”雖然有些色厲內荏,但第一句話,蘇文興畢竟還是能穩住情緒的,寧毅點了點頭:“這就好,你過來?”他伸手握住了旁邊椅子的靠背,將它往廳堂中央拖了一下。
“我不過去又怎么樣!你這瘋子…”
“寧毅你到底要干什么,這等地方,你給我跪下!”
“也行,沒事。”寧毅手拖著椅子,旁人大概都以為他要扔蘇文興,但這事并沒有發生,他將椅子挪了幾下位置,然后砰的一聲,在廳堂中央放定了。這砰的一聲響實際上也打斷了上方的咆哮,令得廳堂里有些片刻的安靜。椅子是斜的,并沒有正對前方,寧毅手撐著椅背拍了兩下,低頭若有所思,然后他開了口。
“去年的時候,剛剛弄清楚皇商的事情,烏家中了計,不得不認栽,有人問了我一個很蠢的問題…”
一面說話,他一面緩緩的繞著椅子走了半個圈,然后坐下了。數十人注視著這里,猶如三堂會審或者是被一大群人圍觀的局面,一般人恐怕絕不肯在這種情況下,選擇這樣的一個位子坐。但當寧毅開口說起烏家的事,大家還是豎起了耳朵開始聽。畢竟這是蘇家近些年來面臨最大最危險的局面,也正是寧毅在蘇家有過的——至少是在大家能接觸到的范圍里——最明顯的一次鋒芒嶄露。
寧毅坐在那兒,像是對峙整個世界一般的環顧了四周,目光已經變得冷峻森然,掃到蘇文興臉上時才停了停,片刻開頭,露出一個諷刺的笑來。
“他們問我…要是烏家抱成一團,寧肯冒著全家死光的危險也不給我們蘇家占便宜,我怎么辦…”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