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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九章 大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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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從上午開始就變得激烈起來了。

  滾滾的陰云像是張開了觸手,從海的那邊蔓延過來,呼號的風卷起了樹葉與不知從哪里出來的宣紙,在空中舞動。君武抄著手,看著一群太監與內衛扛著厚重的板材,叮叮當當的往宮殿上敲。

  過得一陣,又有內侍領著幾名妃嬪與五歲的女兒周沁過來,君武便朝著殿內擺了擺手:“大家躲在一塊,少浪費些人手。”

  周氏皇族向來弱嗣,君武也并沒有在之前表現出太過優秀的生育能力,當然,這也不是說他就有太大的問題。康王周庸一系原本只是江寧的富貴王爺,君武兒時過得輕松,但將將成年,便突然成了太子,他最初兩年心系格物,想要有大的作為,不久之后,在女真人搜山建海的追殺里留下了心結,整個建朔年間,周庸縱情享樂,君武則將全部的心思放在了格物突破與江南防線的構筑上,走得戰戰兢兢,對于女性,反倒沒有表現出太過超常的興趣。

  五年前有了第一個女兒,臨近江南大戰又有了個兒子,然而臨安城破,父親與姐姐逃亡海上,他在江寧繼位后逃亡福州,嬰兒沒有抱過,已經夭折了。

  整個天下在他的眼前死了數以百萬計的人,無數的父母孩子在他的面前哭嚎,他卻還放棄了整個江南的百姓,被追得如喪家犬一般的逃亡,自責與隨時可能會死的威脅每一天都充滿了他的內心——也有過被抓到金國當狗養的屈辱可能,但他早就決定不接受這個結果——因此孩子的失去似乎并沒有給他帶來太多特殊的感觸,他有一天甚至想到:如果被女真人抓住,帶到金國養大,然后被稱作武朝太子每日羞辱,那才叫慘。

  生下來不久就死了,反倒尋常。

  真要說傷心,也是抵達福州之后才有的奢侈心情了。

  抵達福州之后,也有大量新的事情要操心,不過在李光、胡銓等一眾臣子的進諫下,君武才又多操勞了一番,如今令得沈如馨懷上了身孕,他自覺暫時能交待得過去了,便又沒日沒夜的埋首到了政務里。

  君武平日里在男女相處間有點大男子主義,以至于包括沈如馨在內的幾個妃子都有些弱勢。但其實他內心是柔軟的,去年為了增強皇家的子嗣,甚至有人提出納岳飛的養女銀瓶為妃,一方面保護他,另一方面想必可以生出個肥肥胖胖的寶寶,但君武連忙拒絕了,納個性格那般強勢的女子進門,將來自己打都打不過她,豈不是要被她欺負——君武小時候上頭有個強勢的姐姐,對這些事情頗有心理陰影,當然,這樣的理由是不能說的,表面上當然說是為了人家姑娘的幸福。

  實際上,作為直男一只,身在皇家又久了,他倒也沒那么在乎某個人的幸福——嫁給皇帝還有什么不幸福的,只是自己不想娶而已。哼哼。

  當巡視宮城的鐵天鷹過來時,密集的雨點已經伴隨著呼嘯的大風落下,君武仍舊站在那兒看著天幕之下這片渺小的城池,眉頭微蹙。身披蓑衣、雙鬢發白的老者連忙過去提醒,君武這才反應過來,有些猶豫地走進殿內。

  就仿佛他站在殿外,就還能夠用目光照拂一下這座城池似的。

  進入殿內,女兒過來糾纏了父親一陣,君武陪她說了幾句話——皇帝對于家人向來都是話語溫和且笑吟吟的,只是容易發呆和走神——說了幾句,君武愣在那兒,開始盤算接下來的賑災事宜,女兒將他叫回來,他說了兩句,再次走神了,后妃便過來將公主哄到一邊做游戲去了。

  君武走到書桌邊,開始規劃手中的籌碼。

  他是中人之姿,做事不得不聚精會神,只有當事情安排到了一個段落,才又從思考中出來,看著不遠處跟后妃玩游戲的公主:也是個笨蛋,將來的武朝靠不了她了,倒確實是自己親生的。

  窗外風雨呼嘯,像是有千萬只妖怪在呼號,看著玩游戲的女兒,君武想到自己年幼的時候,如果是那時候遇上這樣的颶風,自己想必會輕輕松松地聽上一整天也不會覺得厭煩,但如今…賑災、安排…

  想到這里,他便又攤開了桌上的圖紙,開始書寫細致的賑災規劃…

  呼號的風雨持續了一天一夜,方才變弱。

  四月二十的下午,雨還在下,君武已經在大殿之中召集了各路大臣,開始進行救災的規劃。事實上,福州每年都有大小臺風登陸——此時的學名是叫做“颶風”——各地早先也有著一定的安排,此時還是四月,這一次登陸的臺風算不得頂大的,君武將包括背嵬軍在內的部分經過了改編和精練的軍隊投入了進去。

  對于這次的軍隊參與救災,以李光為首的部分老臣表示了憂慮和反對——事實上去年韓世忠的鎮海軍、岳飛的背嵬軍以及一些其它編制的軍隊便因為救災事情與各地產生過摩擦,這年月軍隊的軍法執行算不得非常嚴格,在部分極度嚴重的災難當中,出動軍隊救人是可以的,但如果災難不嚴重,有時候軍隊本身反而會造成嚴重的問題,福建如今的幾支軍隊中,只有背嵬軍的軍法最為森嚴,能夠在最大程度上做到不擾民,但韓世忠的鎮海軍以及其他的部分隊伍,一旦放開,自己也會捅出簍子來。

  不過,自去年“尊王攘夷”的口號喊出來之后,福州的東南武備學堂已經在左文懷等人的幫助下,對第一批的年輕軍官,完成了初步的民族信仰和主觀能動性的教育,如今根據各方的反饋,這些年輕軍官在各方面的表現都顯得不錯。是騾子是馬遲早也得拉出去遛遛的。

  大殿之上進行了一番辯論,不久之后,君武在這件事上做了決斷,拍板執行。

  軍隊救災是對于民心的聚攏,也是對于接下來可能出現各種事情的練兵,為了強調這次事情的意義,君武還特意著內閣撰文,要求各部必須軍紀森嚴,不拿百姓一絲一物,否則必將從嚴處置。

  各地也陸續進行了慷慨激昂的事前動員。

  四月二十二,背嵬軍麾下一部進入福州附近侯官縣救災,幫助清理廢墟、救治災民、搬運尸體、轉移財物…這天下午,當地部分災民指控這部分軍隊趁機搜刮財物,或許是由于在賑災開始,官府這邊便進行了大量絕不擾民違紀否則軍法從嚴的宣傳,這一次,民眾聚集的速度顯得特別快,而到了附近的軍法隊也已經迅速過來,展開調查。

  不久之后,在軍中十夫長鐘二貴的隨軍物品當中,搜索出一個裝有各種財物的包裹。

  民情頓時如火山爆發般沸騰起來,此時官府在、軍法隊在、賑災的士兵也在,眾人被堵在了縣城中央的道路上,一時間進退兩難。因為某些事情身處此地,義務參與了救災的岳銀瓶此時則跑過來為鐘二貴擔保與據理力爭——這人乃是背嵬軍中精銳,過去曾是礦工出身,在戰場上英勇無畏,平日里卻是耿直平和的性情,絕不會做出這等事情。

  回過頭意識到事情有極大問題的時候,天色已晚,大雨當中街道兩邊的人已經有些控制不住,在武備學堂接受了教育、擔任軍法官的少壯派先是指責鐘二貴敗壞了軍中聲譽,待意識到事情發酵太快時,也已經無法收拾,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栽贓和嘩變近在眼前。

  他們的反應有些緩慢了。

  于是接下來他們面對兩個選擇:其一是直接以現場的軍隊彈壓接下來的一切…

  不久之后,他們試圖以軍法處置鐘二貴,以息民憤,而鐘二貴面對滿街的辱罵,撞死在了路邊的一根柱子上。

  這是東南朝廷在振興三年的這個夏天面對的第一個政治災難。

  此后數日,福建各地因賑災而引起的軍民沖突、各式喊冤便接踵而來,事情真真假假、應接不暇…

  四月二十五,下午,臺風帶來雨已經暫時的平息,整個福州城內仍是狼藉的一片。

  進入皇宮側面議事的偏殿時,李光看見胡銓、周佩、聞人不二、成舟海等人都已經在了,皇帝君武坐在上頭——這是他召集比較信任的人開的一個小會——看到他似乎是因為熬夜而顯得氣色不好的面容時,李光心中微微的嘆了口氣。

  這位陛下喜愛少壯派、受西南的影響極大,因此對朝堂上的老儒不太親近,但以帝王而論,實在是極為刻苦、極為用心,也極有仁德的君王,比之先前武朝的數名皇帝,都更有為君父的擔當。只可惜,他接下權力的環境,實在是太過艱難了。

  如果他接掌的是景翰朝的江山——甚至于建朔帝早早地退位——如今的武朝,恐怕都會有一個不一樣的面貌吧。

  他如此在心中嘆息,至于殿內眾人所談論的,自然也就是最近各地傳來的軍民沖突的各種告狀了。過不多時,君武問到他關于此事的看法,李光坦言:“此事,乃是福建各地宗族自朝廷去年清丈土地、厘清賦稅起,便積累的怨氣反撲,臣知道,經過整編后,如今各方軍隊違紀之事已然大減,只是去年,軍方違紀,各地大族不言,今年軍方不違紀,各地大族栽贓、無事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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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事,真正的危害在于,若是處理不好,我方民心、軍心,恐有盡失之虞…”

  李光等儒臣,先前所憂慮的,事實上也正是各種陰謀和意外的出現…

  側殿之中,又議論了許久,散會之時,已安排了任務,胡銓與李光一道出去。事實上,對于在福建之時皇帝的過于激進,他們已有過多次的勸誡,此時,年輕一些的胡銓也是沉默許久,嘆了口氣:“陛下不易啊…”

  李光點了點頭:“做好自己的事吧。”

  稍大一些的會議暫時的散了,旁人皆離開之后,周佩方才在殿內與君武說起更為緊要的事情:“…庫里的銀子,現在只剩下二十多萬兩,按照先前的商議,是考慮軍費能不能節一點,但鐘二貴死后,軍心也有些浮動,又得靠他們救災,還要預防之后事情的惡化,看來軍餉是不能拖了…”

  君武坐在椅子上,失神了片刻,隨后才搖了搖頭:“不允許軍隊擾民,前提就是發足了餉。軍餉不能少。”

  周佩點點頭:“從臨安帶出來的東西,早已發賣殆盡,私庫是早就空了,我想想辦法,看還能去哪里拆挪一些。”

  “…去年出去的船隊,皇姐你說今年能不能早些回來?”

  “說過許多遍了,早快怕也是下半年了。”

  “說不定船隊體恤朕的辛苦,能夠早些…”

  周佩沒有說話,君武隨后自嘲地笑了笑,過得一陣,道:“皇姐,鐘二貴是誰害的,下頭查到了嗎?”

  “如今已經不是鐘二貴這一件事能找補回來的了。”周佩提醒他,“如今整個福建,至少有四五處在鬧呢。”

  “但是昨日下午,岳家的銀瓶姑娘入宮找朕哭訴…不,哪里是哭訴啊,是來罵朕的,鐘二貴是挖礦的窮苦人,戰場上英勇,戰場下爽直,哪個百姓有難,他時常會出手幫忙,真正的好人…就是這樣的好人、好兵,當著所有人的面,被逼死了…”

  “岳姑娘也找了我…”

  “是吧。”君武嘆了口氣,“歸根結底是朕的錯,尊王攘夷,是教出了一些忠心于朝廷,也為大家著想的人,可終究是經驗太淺,行事太迫。原本遇上再大的事情也該按規矩來,好好查好好審,怎么能為了平息民怨就當場處理呢…我啊,想到鐘二貴臨死時的心情,心里便痛,我恨不得…”

  他咬牙舉起拳頭來,隨后,緩緩地砸到桌子上,無力的憤懣。周佩看了他一陣。

  “說到底,是我們低估了曹金龍、蒲信圭這幫人的手段,本以為他們只能依靠些宗族鄉紳的勢力,在山里和各種小地方搞搞刺殺,福州和幾個大城,他們進不來,進來行刺的也屢屢失敗,誰知道會突然做出這樣的手腳。候官縣的事情我們做了復盤,要在半天的時間內煽起這么大的陣仗,弄得縣令那邊都亂了陣腳,不是三兩個人做得起來的,人群當中充做百姓的,都要有不少人。”

  “人多豈不更容易抓住他們的蛛絲馬跡嗎?”

  “現在收到一些風聲,外頭傳的是陳家的千金陳霜燃策劃的,包括這次各地對咱們軍隊的栽贓、誣陷,讓各地民眾頂在前頭,出了問題就說被騙了,也都是她的策劃…”

  “陳霜燃…太大意了。先前說起,陳家很漂亮的那一個?”

  “嗯。”周佩點了點頭,“陳家說是海商,實際是海賊,去年剿陳家時,聽說這個姑娘已經跟延平何戶家的公子有了婚約,就要過門,到了年底,何戶被剿,她與蒲信圭、曹金龍這些人才被暗地里的大族推出來,照理說也只是個傀儡,因此這次的傳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從去年站穩腳跟開始,君武擺明車馬,一方面建武備學堂充實內蘊,另外一方面對外掃清障礙,年中除海商,年底以自身為餌引誘幾個有反意的大族出手,雖然冒了險,但打得都極為漂亮,很有馬上君王的風范。而自去年厘丈福建土地,嘗試增加賦稅開始,部分大族的抵抗,也本就在預期的范圍內,縱然在部分地方陸續爆發“殺黃狗”之類行刺官員的惡性案件,但官方的力量在幾個大城已經站穩腳跟,對于底層的爭奪,原本也是需要按部就班去做的事情。

  對方要行刺,這邊便增派人手,嘗試抓人,大族要對抗,這邊便搜集證據,一家一家的打,總之先穩定自己的基本盤,而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步一步地增加對外圍的控制。君武談不上天縱之才,但在長期的挫折與磨煉下,他并不缺乏與人相持的耐心與韌性。

  這樣的情況下,這一次倒是證明,對于蒲信圭、曹金龍、陳霜燃這一伙被推上臺面的跳梁小丑,他們終究還是低估和疏忽了,畢竟在這之前,他們在福州城內所組織的各種行刺,哪一次都沒有成功過。

  挫折降臨,情緒上當然還是難受的,周佩想了想,安慰道:“對于這件事的追查,成先生跟鐵大人他們都已經在著手進行,我們其實知道這些人一直在做各種行刺的準備,甚至還到各地廣發過英雄帖,請過一些劣跡斑斑的邪派高手入閩行兇,但過去雷聲大雨點小,鐵大人負責福州衛戍之后,我們其實并未將太多的心思放在對付這些人身上,但這件事之后,我們覺得還是得花些心思,將他們連根拔掉。只是陛下這邊,其實不該為他們多費神。”

  “早些抓住,早些殺掉。”君武喃喃說了一句,“為了這件事,各人都已經忙得焦頭爛額,左文懷寫了檢討總結,請了三十軍棍,現在床都難下,還想著去軍中平息事態,李先生已經發動各方儒生寫文,背嵬軍雖然受了這樣的侮辱,但岳將軍還是在堅持,必須幫助救災,也必須軍法從嚴,李光胡銓這些人,朕平日里對他們算不上親近,出了事情,也都全心全意在做事…各人都在忙,朕多花點心思費點神,也沒什么,現在這個情況,這個陳霜燃如果真這么有本事,朕若是殺不了她,都想納了她。”

  他開了個玩笑。周佩便也笑起來。

  “陛下這是求賢若渴,還是沖著人家漂亮?”

  “一直都求賢若渴,若真的是人才,朕…”君武說到這里,手指在空中頓了頓,過得片刻,眼神變幻,“有辦法了,姐,有辦法了。”

  “什么?”

  “錢!有辦法了。”他手指晃了晃,已經激動起來,“納妃啊!納妃啊!東南士紳不是一直覺得朕不夠親近他們,還搶他們的東西,過去兩年不也一直有勸朕納妃的聲音嗎,還說朕沒有太子不保險…沒有太子才好啊,讓這些大戶送姑娘過來,咱們靠嫁妝多少能撐幾個月啊姐!”

  周佩蹙了蹙眉:“你不是一直說,害怕外戚出事,你納了妃子,即便要求嚴格,外戚也會受到各種拉攏,過去你納的小門小戶,尚且出了沈如燁的事,這次納大戶…”

  “哪還管得了那么多啊,與各方已經交惡,稅收就這么多,你們出臨安帶的珍玩,去年也都搬上船了,錢回不來,先見步行步吧。官員不能賣,軍餉不能少,朕先賣自己一回,嘿嘿嘿…”他說到這里,已經興奮起來,攤開一張紙,磨了磨墨,便準備寫東西:“這種事情,朕也不挑了,嗯,漂亮的最好…不對,丑的也行,丑的嫁妝要多,嗯,反正以錢多為標準,美的丑的,就看朕的運氣,哈哈…”

  關于納妃收外戚結交大族的提議,剛剛抵達福州時也曾有人提過,但這件事本身后患無窮,當時也沒有這般捉襟見肘,君武斬釘截鐵地便給拒了。到得此時再想起,他感到松了一口氣,話語都顯得輕松起來,坐在書桌后愉快地書寫著初步的章程。

  周佩望著弟弟此刻的神情,眼中逐漸閃過一絲悲憫的神色,在一旁坐了下來:“…看來往后,也能將我賣上一輪。”

  “那不行,賣我自己是占便宜,皇姐你不能賣。”側殿里,皇帝一面伏案寫作,一面發出了爽朗且并不設防的聲音,他笑道,“…我會照看好你的。”

  或許是繃緊的神經陡然松了松,這一刻,君武的話語一如許多年前還是少年一般純真,周佩看著他,許久,點了點頭:

  “…嗯。”

  為解決暫時的財政問題,想了個權宜之計,雖然這樣大的事情不能立刻敲定,但心情也有稍稍緩解。過得一陣,長公主周佩從皇宮里離開了,君武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額頭。臺風才將將過去的下午,遠處的天光明暗交織,灑進了殿門一部分,卻沒有照亮龍椅之上的帝王。

  疲憊依舊籠罩著他,他想了想為了錢而納妃的這件事情,隨后又想到各地軍隊的狀況,想到鐘二貴的冤死,去年年底,他甚至還有所慶祝,但從背后黑暗里交織出的觸手,纏在了他的手上。

  他所面臨的,不是明刀明槍的戰斗,一切如同泥沼,吸血的蟲子不知不覺地爬上了身體,許多時候他甚至也有些分不清誰是朋友、誰是敵人。

  在黑暗中這樣想著,某一刻,他舉起手砰的一聲,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

聽到聲音的衛  〔請不要轉碼閱讀(類似百度)會丟失內容〕

  士從殿外探進頭來,查看著里頭的動靜,正在陰郁之中的威嚴的帝王望了過去,下一刻,皇帝微微的嘆了口氣,朝外頭,擺了擺手。

  “沒事…”

  他在嘆息中安撫。

  像是泄了氣的皮球。

  而再過一陣,他甚至還得自己將自己的氣打起來,繼續工作…

  武振興三年,四月二十五,傍晚。

  當福州的眾人正陷入這片焦頭爛額的政治風波的時候,城池的西南門,一輛由棗花馬拖著的破舊馬車,正載著兩名游歷的少年,緩緩的駛入這座仍舊陷在風災狼藉中的古城。

  風雨帶來的積水尚未完全退去,街道之上污水肆流,路邊大量的垃圾,亦有倒塌的房屋,人們還在清理著自己受災后的家園。

  “好、好熱鬧啊。”

  馬車前方,穿著一身補丁衣服、手持馬鞭的少年瞪著眼睛,發出了奇怪的感慨。

  后頭的車廂內,被迫化名龍傲天的少女則一邊整理著東西,一邊溫柔地看著他。

  寧忌與曲龍珺前幾日也經歷了臺風。

  他們在附近的山間僥幸找到一處小山洞躲避,臺風過來時,漫天都是黑沉沉的、風雨呼號如千軍萬馬沖過,寧忌在山洞里看得目瞪口呆、興奮不已。由于山洞不大,曲龍珺是讓寧忌給抱住了的,他們跟棗花馬“禿驢”擠在了一起。

  風雨小一些時,寧忌還出去打了幾趟拳。因為據華夏軍的說法,與山洪、海嘯搏擊,可以顯著的增加武藝修為。

  臺風真是太給力、太刺激了。

  這場大風經過之后,他們從山上出來,途中還換到了別人家的一個破爛馬車,聽說福州常有大風,或許還會比這場更大,寧忌已經期待得不得了。他跟曲龍珺規劃著,要一道來到福州,將這輛破馬車改成流動的百貨攤,買賣貨物大賺一筆,然后在城內租下個結實的房子,待到下一次臺風來,兩個人就要在房間里吃著火鍋唱著歌,好好的感受這一切。

  對于跟他在一起的所有——曲龍珺當然也是極期待的。

  也在同樣的時刻,距離此地實數里外的候官縣,岳銀瓶與岳云正將一壺烈酒倒在背嵬軍將士三天前冤死的街頭,祭奠死去的戰友。

  而在這世道的另一面,一個名叫陳霜燃的名字在各個宗族大佬之間口耳相傳,即將成為這個夏天黑道間的傳奇…

  嘈雜而忙亂的城池,海風吹拂,因果的線正在其中延伸,一些故事尚未發生。

  即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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