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迷迷糊糊中醒過來,看見的是白色的蚊帳,頭上隱隱作痛,不知道這是在怎樣的環境里,于是閉上眼睛想了很久,才微微嘆了口氣。
沒有死。
那么,自己現在是在被軟禁著?
掀開被子坐起來,大約是昏迷了很久,與身體之間還無法很好的協調,低頭看看,衣服的樣式怪里怪氣的,布料也很差,直到站起在房間的地板上,才發現更多無法協調的東西。
老式的房屋、老式的床、桌椅板凳,雖然用料和做工都不錯,但整個房間都是仿古的擺設,也有看起來很棒的瓷器,但任何現代化的電子設備都不存在了。你搞什么,唐明遠?想起那戴眼鏡的家伙,心中暗罵了一句,隨后…
這只手也變了,自己的手…不像是自己的。
他看了看兩只顯得蒼白的手,片刻,才在桌椅前坐下,解開身上的衣服,這具身體…沒有彈孔。開什么玩笑?自己明明記得那么多子彈對著自己射過來的,前前后后都有啊,難不成是做了整形手術?不對,這具身體都不是自己的,所有的特征都在表現出這個跡象,特別是在他照了銅鏡之后,看見鏡子里的那個影像,就能更加確認這一點。
唐明遠你在搞什么東西?他曾經是世界上最有經濟實力的人之一,能夠白手起家到那個地步,自然不會因為一些小疑惑被打倒,現代科技的支持下,只怕任何可能性都是存在的,改變了自己的身體,大范圍的徹徹底底的整形嗎?有什么必要?目的是什么?想讓他承認自己是另一個人,然后不再與他爭?這家伙向來優柔寡斷,為了保自己一命做出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但為什么要安排一個這樣的房間?
頭上纏著繃帶,還隱隱有些痛,他推開房門,明媚的陽光便射了進來,令他下意識地伸手遮擋了一下,這是木制樓房的二樓上,從門口看出去,下方、遠遠僅僅是一個個鱗次櫛比的院落與園林,分布的各種樓房,蘇杭風格的園林建筑、池塘與山石,美輪美奐地在眼前延伸開去。
沒有高樓大廈,看不見任何現代特征。
他吸了一口氣,隨后吐出來。大手筆啊,唐明遠你弄這個得花多少錢才行?他看了幾眼,轉身朝一邊走,立即便有一個聲音響起來:“姑爺你…”喔,群眾演員。
他這時候心情不好,也沒什么興趣跟這些人多做糾纏,前方那漂亮丫頭走過來時,他瞟了一眼,直接伸出手指了指。以前是一力建立起那般龐大金融帝國的掌權者,一旦他真的表現出那股氣勢,只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這丫鬟打扮的女人立即是一個激靈,站在了原地,吶吶說道:“姑爺,你醒來了…”
他從這丫鬟身邊走過去,過了幾步,才又轉回來,有些憊懶地拿起了丫鬟手上拿著的似乎是給他穿的袍子,展開之后,有些郁悶:“這東西怎么穿?”想想丫鬟說的似乎是江浙一帶的方言,便又換上方言:“這怎么穿?”
“姑、姑爺,我幫你…”那丫鬟連忙開始替他穿那袍子,兩只眼睛疑惑地打量他。嘖,演技不錯…一邊穿,那丫鬟還朝下方喊著:“姑爺醒來了,姑爺醒來了…”于是,更多的人,開始從各個院子里過來了。
穿上袍子,他分開一些過來的丫鬟小子,穿過了院子,頭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最后…還是被攔回來了…
************************
十天之后,他坐在走廊上看著外面天空中的煙花,嘆了口氣。
后來還是走出去了,偌大的城市,找不到任何現代化的痕跡,任何建筑、任何人,外面的山澤湖泊都告訴他這是在古代,不可能不是,就全讓他傾盡整個金融帝國的力量,也做不出這么天衣無縫的世界,但是這么多的演員,就不可能做到這么完美,這不是楚門的世界,他也不是從出生以來就被關在攝影棚里的楚門。
對于現在的身份也大概清楚了,他叫寧毅,字立恒,目前是江寧富商蘇家的一名上門女婿,說起來這個身份有點不光彩,但既然是了,也沒有辦法,而即便是入贅,其中的情況,這幾天看起來,也實在有些復雜。
蘇家是江寧有名的富商之一,如今執掌蘇家的大房蘇伯庸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名叫蘇檀兒,對于自己的這個妻子,他目前還沒有看見過,據說結婚那天蘇家有一批布料出了問題,蘇檀兒跑去解決,簡單來說,看得出她對這場婚姻的不認同,算是逃婚了。
至于自己,也就是寧毅,據說爺爺那輩與如今蘇家太公的關系很鐵,說好指腹為婚誰知道生出來都是男的,于是指腹為婚的約定傳下來,寧毅的家里卻因為意外沒落了,到了寧毅,父母雙亡,他雖然讀了些書,說起來是個文人,但實際上的才學怕也沒什么,就是人老實,被蘇太公看上當成了上門女婿,寧毅當初是不是愿意,是不是被強迫的他現在是無法追溯了,只是對他入贅的這件事似乎也有好些人不愿意,結婚那天,新娘跑了,婚禮也被要求繼續進行,然后,據說是一位也對蘇檀兒有興趣的富家子弟暗中敲了他一板磚,讓他昏迷了好幾天才醒過來。
這幾天他裝成被板磚敲了有些迷糊的樣子見過了許多蘇家人,蘇太公也見了一次,情況復雜,但在他來說,也是一眼就看了出來。蘇太公的身體很好,如今也是蘇家真正的掌權者,都說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如今蘇家到蘇檀兒與她的幾個兄弟也算富到第五代,但情況明顯良莠不齊,最爭氣的于經商最有天賦的,反倒是作為女兒身的蘇檀兒。
如果那些大哥二哥之類的厲害一點,如果蘇檀兒不是大房的女兒,如果蘇檀兒沒有經商的天賦和心情,或許一切情況就會不一樣,但現在,蘇家太公明顯是將蘇檀兒當成了接班人來培養,之所以選擇自己這樣的一個上門女婿,或者有幾分上代情誼在其中,但最主要的,恐怕還是看準以前的寧毅夠老實,別人輕而易舉就能壓得住。
也是因此,他這個上門女婿的地位,其余幾房自然是不高興的,這些人以前就熱衷于給蘇檀兒介紹對象,只希望某個富家公子娶走她讓她成了潑出去的水,就對這個家庭什么威脅都沒有,誰知道蘇太公抓住一個指腹為婚的約定強行找了個上門女婿過來,他自然就成了旁人的眼中釘,那天晚上被敲的一板磚,是不是旁人做的,怕還是難說得緊。
想起上輩子的事情。
商場暗戰,勾心斗角,他那一輩子的時間似乎都用在了這些事情上面,直到建立起巨大的商業帝國,卻還是堤防著內斗,但最后還是被自己的兄弟擺了一道,干掉了。如今再看見這些事情,不由得就覺得好笑,真的是不想再接觸這些東西了啊,何況還是這樣的小打小鬧…
弄清楚該弄清的事情,攢點銀子,就離開吧,他這樣想著,雖然對目前的他來說對于當上門女婿也沒什么概念,不怎么在意這種名分上的事情,但時刻被人盯著,似乎也有些不爽。
至于這個世界,他目前還有些弄不清楚。
江寧,宋朝的時候將南京叫這個名字,但這又不是宋朝,這幾天來最令他疑惑的就是歷史問題,所見的史書對于歷史的記載于未來的世界似乎總有些出入,如今的這個朝代叫做武,如南宋一般定都臨安,一些歷史細節似乎在隋朝左右就開始變化,到了唐朝已經有大的出入,唐朝之后的諸侯混戰,與五代十國類似的格局接著就有武,多了一些名人與流傳的詩詞,也少了一些,譬如李白,寫了些好詩,被人稱作詩仙,但是年輕的時候就在長安跟人比劍死掉了,杜甫當了官,因為太迂腐辦砸了事情被皇帝砍了頭——這事情還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就在史書上留了一小筆。
這個算是什么事啊?量子力學?多重宇宙?
這樣想著,不由得覺得很神奇。
武朝與宋朝類似,相當繁華,但說不定也會像宋朝那樣被少數民族征服,熟知的歷史已經完全亂了,他也懶得去想這些,如今要做的就是收斂一切,對世界熟悉之后就從這個大家族中閃人,然后…做點小買賣,到處旅行一下吧,更多的事情,遇上的時候再說了。
正想著這些事情,喧鬧的聲音也從外面的院子里響了起來,今天本是節慶,他也是剛從前面過來不久,此時想來又出了些什么事,如此過得不久,那重生過來第一次見到的婢女小嬋一路小跑了上來,圓圓的臉蛋紅彤彤的:“姑爺,姑爺,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自己這個妻子總是會回來,是一早就已經想到的事情,總不可能因為自己這個丈夫入贅過來,她就真的逃婚永不歸家,這十天半個月的空白期,大抵也是她為了讓自己看清楚形勢的一種警告。這位大小姐性格強勢,他是沒什么可抱怨的,小嬋過來叫他,隨后也就拉了他下去,來到從前庭到后院的路上,遠遠看見一群人走了過來,為首的女子穿著紅色披風的身影在人群里格外顯眼,想來便是她了。
此時環繞著女子過來的,有二房三房的幾名兄弟,也有蘇家的婢女與管事,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婀娜,瓜子臉,一頭烏黑的長發用束帶綁起,直垂到腰際,一邊笑著與人說話,一邊將大紅的披風遞給旁邊的下人,走到近處,看見寧毅與小嬋,先是微微閃過了審視的神情,隨后,卻是微微福了一身:“相公。”
這還不知道是不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但那蘇檀兒的神情卻自然之至,仿佛全沒有她在新婚那天走掉的事情發生,就像是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般走了過來,自然地挽住了寧毅的手,隨后才笑著轉向其它人:“二哥,你一直想要的白虎皮,檀兒這次可是已經給你找到了,你再不能怪我了哦…”
一位位的,寧毅饒有興致地看著身邊的女人與這些人說話,將一切做得面面俱到,幾乎在隨意的言辭話語間就做出了完美的暗示,讓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隨后才一臉琴瑟相和的與寧毅轉身:“相公,我們回去吧。”帶著三名婢女,與寧毅走向了原本的院子。
這女人長得漂亮,完全是江南水鄉柔弱女子的氣息,方才的一番行事,雖然也有著內在的強勢,但卻將這種如書卷,如眉黛般的氣息完美地融合到了說話與行事里,在純粹客觀與專業的角度看來,寧毅也不由得有幾分欣賞,不過當這種姿態針對他而來,他就覺得有些好笑了。
一路上又是幾句看似親昵實則保持著距離的問候,寧毅自然也淡淡地回答幾句,一路上回到院子,沒有外人看時,那蘇檀兒才自然地放開了手:“相公傷勢未愈,這幾天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吩咐嬋兒就好了…”
這個院落一共兩棟小樓房,對面二樓上還貼著大紅喜字的新房大概是蘇檀兒本來的閨房,寧毅從醒過來便一直住在另一棟,從未上去過那邊,此時蘇檀兒說完,又是一福身,帶著婢女回去自己的房間,寧毅倒也是笑著揮了揮手,算是告別。心中明白,未來如果要住在這里,大概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會是這樣的格局了。
挺好的,我不碰你,你也別來煩我,如果能一直清閑,還不會被這個家族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牽涉進去,自己走不走都無所謂了。古代生活,挺悠閑。
另一邊,蘇檀兒回到了閨房。
這是一間算不上多么特立獨行的房間,至少相對于主人的行事與性格來說,這是一間無論從何種角度看都正常無比的少女春閨,紅紅綠綠的裝飾,各種小飾物,除了女紅少點,書多點——不過這些東西,大抵也是在正常的范圍之內的。
今年十八歲的新婚少女在窗邊站了一會兒,解開了纏住頭發的那些發帶,看了一會兒對面樓房上坐在那兒看煙花的男子,微微嘆了口氣,隨后才關上窗戶:“杏兒,你進來一下,娟兒,你去讓嬋兒過來。”
不一會兒,當嬋兒進入房間時,杏兒正在忙忙碌碌地按照小姐的指示擺放著因為要布置成新房而變動的小物件,蘇檀兒則正用毛巾擦臉,待她將毛巾移開,小嬋連忙走了過去,接過毛巾放回臉盆:“小姐。”
“姑爺這幾天怎么樣?”
“嗯,姑爺的傷是好了,但是對很多事情好像都很陌生,大夫說可能是因為頭上受傷,忘記了一些事情呢。”
“忘記了事情?”
“嗯,大夫說的。”小嬋點了點頭,“姑爺這幾天也在到處走,小嬋讓了認跟著他,聽說他也不去找誰,就在城里城外到處走到處看,好像…真的是忘記了很多事情的樣子。”
“隨他吧,有其它的事情嗎?”
“姑爺這幾天跑步。”
“跑步?”
“嗯,他早上天不亮的時候就出去,在秦淮河那邊慢慢跑,說是鍛煉身體呢,還有,他在房間里,做奇怪的事情…”小嬋雙手往前一推一縮的,小臉滿是疑惑,“趴在地上,就是這樣把自己推起來,也說是鍛煉身體,婢子覺得好奇怪。”
想象著這個動作,主仆三人在房間里一臉問號,隨后蘇檀兒才搖了搖頭:“鍛煉身體…隨他吧,還有嗎?”
“沒有其他事了,姑爺這幾天也跟大老爺、老爺、大少爺、二少爺他們見了面,都很和氣…嗯,姑爺對誰都很和氣,除了…對了…”
“什么?”
“嬋兒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姑爺剛剛醒過來的那一天,從房間里走出來,眼神好嚇人呢…不對,也不是嚇人,就是很有…很有…”小丫鬟仰頭想著形容詞,“很有威嚴的樣子,跟大老爺差不多…好像也不一樣,但是他就看了一眼,嬋兒就連動都不敢動了,可能…可能是嬋兒看錯了…”
小姑娘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蘇檀兒想了想,隨后笑了起來,當初爺爺說要讓寧毅入贅的時候,她其實也過去看了這個人甚至派人調查了的,爺爺之所以選擇他,一來是因為上一代有指腹為婚的約定,二來也因為這個人性格實在不強,自己輕而易舉就能壓住,他家里一貧如洗,雖說是書生,但書沒讀多少,甚至連一般書生的那種孤傲之氣都沒有,哪有什么威嚴可言了,大約是錯覺吧,被人打了,剛起來,樣子把小嬋嚇到了而已。不過…
回想到剛才的見面與不多的幾句交談,似乎又與之前看到的那個人有些出入,自己過來挽他的手,跟他說話,還以為他會手足無措窘迫一會兒呢,誰知道他就一路云淡風輕地過來了。
“也好,他心里大概是明白的,這樣就行了,安安分分的,老爺已經答應了,我可以這個樣子…就這樣吧。”她嘆了口氣,“但你們幾個,要對姑爺恭敬一點,我和姑爺的事情,你們不許在外面亂跟人嚼舌根,不論如何,只要沒做出損害蘇家的事情來,他都是我的相公,知道嗎?”
有的時候會把將來想得無比美好,但是到了最后,還是要認命,特別是女人,尤其如此。她已經比一般的女人好很多了,這件事情上,暫時就…
認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