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奔逃。
街道這一段彌漫的煙霧正緩緩散開,周圍趕來的“不死衛”、“怨憎會”成員與想要趁機離散的行人正發生小小的沖突。
不遠處的街道中央,李彥鋒持著棍棒隨手擋開前方女子的鋼鞭锏。一向眼觀四路、心思敏銳的他也注意到了場面上情況的變化。
長街的那一頭,追兇未果后折返回來的陳爵方遭遇到了截擊,四道身影從空中墜下,砸落街頭。這突然出現的一男一女武藝高強,已不是這邊持鋼鞭的幾個水貨可比的了。
而自己這邊,也有值得注意的微小變故出現。
“…哈,怎么了?金老?”
“寶豐號”分天地人三大柜,每一柜上又有兩到三名大掌柜主持,金勇笙乃是人字號輩分最深的掌柜,據說老謀深算、極為難纏。。雙方如今雖然在同一個宴席上照面,看起來立場也是一致,可具體是敵是友,那也還難說得緊呢。他這一刻忽然下場,目的為何便令李彥鋒在意起來。
嚴姑娘,那是誰…雖然周圍的聲音嘈雜,但李彥鋒也將這些話語聽入了耳中。
只是心中還在思考,側后方一些的街邊,金勇笙陡然發力,身形如颶風卷舞,已經投入這煙塵之中。李彥鋒本以為他年紀不小,做事多半慢慢悠悠,卻料不到他的出手如此暴烈果決,人群中的這位說不得便要被這老頭子抓住后糟蹋,自己沒機會多做手腳了。
這念頭才在腦海中閃過。
身側的人群里,有人掀開了斗篷,迎上金勇笙,下一刻,拳風呼嘯,連環而出。李彥鋒眉頭一挑,只是聽這聲音,他便能夠聽出對方拳法與破壞力的端倪來。煙霧之中,兩道身影撞在一起。
金勇笙忽然看見嚴云芝,乃是準備快刀斬亂麻地抓住對方,結束一切,卻也沒想到,身形才一沖上,霧氣中的反擊隨之而來。
呼嘯的拳頭揮至眼前,他倒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伸手朝背后一抄,一把黝黑而沉重的鐵算盤猛地旋轉,揮了出來。
金勇笙手中的算盤名叫“泰山盤”,也是他縱橫江湖多年,外號的由來。這鐵算盤乃是偏門兵器,做得沉重而粗糲,在手中旋轉如磨盤,揮舞打砸間,斷骨碎頭只是等閑,駕馭得好,也能作為盾牌抵擋攻擊,又或是使用算盤縫隙奪人兵器。此時他算盤一掄,猶如磨盤般照著對方的拳頭甚至腦袋磨了過去。
那揮拳之人拳路沉重而迅速,前兩拳避開了沉重的算盤揮砸,隨后便是身形變幻,拳、肘、劈、撞連環而至。
金勇笙的泰山盤攻勢綿密,一般人見他年長,多以為他是慢條斯理的打法,然而他借著鐵算盤的沉重與偏門,出手的攻勢向來是趁著對方反應不及的連環搶攻。而面前這人身形靈動,拳出如電,剛猛的肘擊與揮砸間,手臂上顯然也有鐵器保護,與那鐵算盤撞出沉重而猛烈的響聲來。
雙方這甫一交手,都在第一時間相互強攻,硬碰硬地試圖奪得優勢,這煙霧之中,轉眼間幾乎是雷鳴暴雨般的轟鳴之聲響起,白煙翻滾鼓蕩。
手中算盤揮砸與對方的硬碰之中,金勇笙的腦海陡然閃過一個名字:翻子拳。
這是“鐵臂膀”周侗傳下來的拳法,據說拳法中的“八閃翻”講求的是身法的靈動,但出拳間的攻勢講究的是出拳如暴雨、脆似一掛鞭。周侗老年時武藝超凡入圣,往往只在理念上講述這拳法的訣竅,至于在實際的比武之中,則已經很少有人需要他躲來閃去,更別提有誰經得起他的“出拳如暴雨,脆似一掛鞭”了。
周侗在御拳館坐鎮時授徒眾多,但后來成名者多以擅使槍棍等兵器為主,至于這些年江湖上有說擅長周侗拳法的,則往往得其皮毛,精髓難通。然而眼前這人不僅拳法剛猛、迅如暴雨,而且小范圍內的跨步躲閃更是迅捷無比,已然將這正面搶攻的拳法與身法、步伐結合得天衣無縫,得了“鐵臂膀”拳法理念精髓。
“好——”
金勇笙一聲大喝,手中的算盤揮、砸、格、擋一時間更為迅猛起來。他如今也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一方豪杰,雖然平日里以勾心斗角處理實務為主,但在武藝上的修煉卻一日都未有落下過。這一刻一是見獵心喜,二是心中傲氣使然。雙方都是全力出手,一片煙塵中片刻之間因這打斗爆發出來的破壞力堪稱恐怖。
如此交手只是短短幾息,金勇笙喝道:“小單!”
寶豐號這次過來的另一名掌柜單立夫已經在朝這里走來,不遠處李彥鋒手中棍棒一敲,一挑,徑自打掉了那名叫凌楚的女子手中鋼鞭锏,將她直接挑向孟著桃,也朝這邊煙塵中的人群走來。
肩頭染血的孟著桃一把抓住踉蹌倒來的師妹的肩膀,目光望定了這邊煙塵里忽然爆開的打斗。
煙塵之中人際影影綽綽。嚴云芝被“韓平”拉的朝側后方走,對方平靜的聲音響在她的耳邊。
“他們的人太多…不可戀戰…”
“出手之后,你找準機會,朝前方第二條巷子跑…顧好自己,不用擔心我們…”
韓平道:“清楚了嗎?”
“…清楚了。”
對方的話語平靜,嚴云芝也冷靜地點了點頭。
她聽得“他”笑道:“好。”
此時李彥鋒提著棍子,朝這邊走過來。道路之上雖然有煙塵四散,但以他的功夫,一瞥之間留下了印象,仍舊能夠準確地留意到人群中某些身影的位置,他的棍棒在空中一揮,直接將擋在前頭一名瞎跑的路人打得翻滾出去。
這一邊,就在韓平的話語落下之后,嚴云芝感到他松開了手,隨后將身側一根長條狀的布兜,拉了下來,轉身,迎向李彥鋒。
這一瞬間,前方單手持棒的李彥鋒將棍棒一沉,轉為了雙手持握中段,煙霧之中,猛的有槍鋒騰躍而起,無聲沖出。
李彥鋒棍棒前端猛地一挑,格開長槍的刺擊,接著后端朝著前方掃了出去。那槍鋒猶如幻影般的收回。就在瞬間的空白之后,煙塵之中傳來槍的低吟。
只是交手的一槍過后,延綿的槍影猶如怒龍卷舞,奔騰呼嘯而出。嚴云芝奔行于側,只覺得周圍的空間都開始咆哮而起。
這邊李彥鋒揮起長棍,在那咆哮的槍影中幾乎是同樣的速度格擋回擊。槍影與人影轟然間朝街心推展出來,李彥鋒奔走格打,兩人的交手在剎那間爆發至巔峰,噼噼啪啪噼噼啪啪——轉眼間是無數的聲音。街道上的煙塵被卷起,千萬的龍與蛇在街道上瘋狂騰躍攪開!
街道上的眾人看著這突然爆發出來的場景。
激烈的打斗還在繼續,一道身影無聲而迅速地沖向李彥鋒的后方,籍著煙塵的掩護,霎時間遞出了手中的短劍。李彥鋒感受到危險時,那短劍的劍鋒幾乎已經迫近了他的頸側。
這一瞬間,也算是身經百戰的“猴王”“啊——”的一聲,雙足之上猛地用力,狼狽地朝后方脫出戰團。他的身形在街頭翻滾了幾下,幾乎滾到街道的另一邊才停下來。雨后的道路上滿是污水,站起來時,他的身形格外的難堪。
使槍殺出的那道身影本欲追逐,但“寶豐號”掌柜單立夫手中梭子鏢已經掠過夜空,梭子鏢的后方系著鏈子,在煙塵中畫出一個大圈,飛回他的手中。對這邊做出了威懾。
不遠處,金勇笙與那名出手的使拳者在一輪激烈的對攻后終于分開。金勇笙的身影退出兩丈之外,算盤一轉,負手于后。口中吞入長長的氣息,隨后又長長地吐出,些許煙塵在他的周身彌散。
街面兩側不相干的行人猶在奔走,正在逸散的煙塵里,李彥鋒、金勇笙、單立夫、孟著桃以及那忽然出現的使拳、使槍的兩人也各自走動了幾步。這忽然出現的兩道身影年紀算不得太大,但一人拳風凌厲,一人槍出如龍,純以身手論,也已經是綠林間數一數二的好手。
李彥鋒先前立于街心,單人只棍阻人逃跑,好不威風。此時身體在路邊的臟水里滾了滾,一時間卻看不出喜怒,只是沉聲喝道:“好身手!來者何人,可敢報上姓名!?”
煙塵中那使拳的年輕男子腳下踱步,笑了出來:“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父親啊!”
在場之人都知道“猴王”李彥鋒的父親李若缺過去乃是被心魔寧毅指揮騎兵踩死的。此時聽得這句話,各自神色古怪,但自然無人去接。接了等于是跟李彥鋒結仇了。
李彥鋒只是一聲冷笑。
距離李彥鋒不遠處的人群里,方才遞出了一劍的嚴云芝開始朝著不遠處走去。
街道另一側看起來在與拳手對峙的金勇笙此時忽然將目光望過來,開了口:“小單,留下他們。”
也就在這句話后,街道上的這幾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動了起來。
金勇笙朝著嚴云芝的方向撲去。
看似被拳手話語激怒的李彥鋒也是猛地發力,口中喝道:“逃得了嗎?”竟然也將目光投向了嚴云芝這邊。
單立夫手中正在緩緩旋轉的梭子鏢猛地一動,沿著不規則的路徑陡然擴大,照著兩名敵人射來。
孟著桃嘆了口氣,手揮鐵尺,大步前進,口中喝道:“‘怨憎會’聽令,留住這些人——”
他的喝聲如雷霆,而在這邊,使拳的年輕人抱起街邊的一只石鼓,“啊——”的一聲怒吼,將那石鼓朝著金勇笙擲了出去,只見那石鼓轟然間掠過街面,隨后以驚人的威勢砸進道路那邊的一家店鋪當中,碎屑四濺。
他吼道:“老東西,你跑得了!?”身影已沖突而來,猶如奔騰的戰車。
街心處使長槍的身影也在這一刻投向李彥鋒,口中幾乎是與孟著桃同樣的喝聲發出:“大家還不跑——”
幾個聲音在街面上鼓蕩而出。
這長街前后,數以百計看熱鬧的人群又或是心懷鬼胎的綠林人本就是被一大群高手的威嚴所懾,漸漸的開始放棄反抗,到路邊聚集。此刻街面上幾名高手的突然殺出,場面已再度混亂起來。在孟著桃的那聲“留住這些人”與使槍者“大家還不跑”的雙重刺激下,這一段街道上的人群便又忽然炸開,一些原本放棄了反抗想法的、不愿意被檢查身份的人又率先的沿著街邊的昏暗處朝遠處奔行。
嚴云芝發足狂奔。
這一刻她并不知道身在后方的韓平、韓云兩名恩人是否能夠順利離開,但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先走,因為她明白,自己留在這邊,也只是累贅。
這一段街道爆發出大亂的同時,長街另一端,游鴻卓、梁思乙兩刀一劍,正在街道上奔突。
陳爵方、丘長英兩人嘗試著截擊他們,街道周邊,其余的嘍啰也開始陸續的迎上來,幾名“不死衛”被游鴻卓呼嘯而兇戾的刀光砍翻在地,他們的廝殺也引得周圍的行人們開始伺機逃跑。一時間,混亂擴散。
激烈的廝殺中,幾乎轉眼便見血。梁思乙的孔雀明王劍大開大合,她也是早就適應了類似戰場的環境,一面抵擋住丘長英等人的攻擊,一面故意將敵人往路邊人多的地方引去,掀起混亂作為降低對方人數優勢的籌碼——路邊的這些人多數并非是普通的路人百姓,一旦受到戰團沖擊,絕不會傻傻的待在原地等死,而是如魚群般散開,隨后倒是破罐子破摔地跑向遠處,不少人半途中就與“不死衛”、“怨憎會”的嘍啰們打了起來。
而到得放手廝殺的這一刻,梁思乙才發現,游鴻卓手中的刀,要遠比他過去呈現出來的可怕。許多時候只見他單刀趨進如風,幾乎是一人之力抵住了陳爵方與那丘長英兩人的攻勢,而路邊殺過來的“不死衛”嘍啰,往往是交手一刀便被他砍翻在地。
與兩人對敵的陳爵方與丘長英心中的感受更是深刻。與這名使單刀的漢子交手,最可怕的是他給人的節奏格外讓人難受,往往是三四刀快如閃電般、不要命的劈出,到得下一刀上,前半刀仍舊迅速,后半刀卻像是突兀地缺了一塊,這邊一槍或是一刀撲空,對方的攻勢便到了眼前。
眾人習武半生,往往都是在千百次的訓練之中將對敵動作打成條件反射,然而對方的刀在關鍵時刻往往時快時慢,給人的感覺極其扭曲古怪,猶如天上的月亮缺了一塊,按照瞬間的反應應對,猝不及防下,好幾次都著了道。好在他們也是廝殺多年的老手,交手片刻,雙方身上都有見血,但都還算不得嚴重。
這廝殺的戰團隨著游鴻卓、梁思乙二人的奔突朝著前方蔓延,“天刀”譚正看著這邊,一路走來,到得近處時,方才哈哈一笑:“好刀法,這位朋友的刀中已明快慢、圓缺之道,假以時日,或能大成…可惜了。”
他口中“可惜了”三個字一出,身影猛地趨進,猶如幻影般踏過數丈的距離,長刀經天而來,只聽“乒——”的一聲響,將游鴻卓連人帶刀劈飛了出去。
“圓缺之道,訣竅在于以搶攻之法將對手帶入自己的節拍。”譚正淡然道,“雖然知易行難,但了解之后,倒也不難破解。”
先前眾人一輪廝殺,陳爵方、丘長英帶著大量嘍啰,也不過與兩人戰了個有來有往的局面,此時譚正一刀將游鴻卓劈飛,談笑間委實霸氣無雙。那邊梁思乙以孔雀明王劍將一人砍道,身上也中了一劍,濺起血光,她猶如未覺,轉身攻向譚正。
“幾十個人輪流過來,虧你這老頭有臉聒噪——”
她平素面容冷峻、話語不多,此時一輪廝殺,卻仿佛引起了血性,口中喝罵出來。
譚正笑著嘆了口氣,揮刀架開對方攻勢:“姑娘,你今日不死,那才會知道什么叫做幾十個人、輪流過來。”
說話間,梁思乙刀劍斬舞如輪,陳爵方從一旁攻上,后方,游鴻卓飛撲而回,口中道:“譚正,你的對手是我!”與梁思乙身形一轉,換了位置,兩人背靠著背,在剎那間迎向了周圍數方的攻擊。
長街兩頭局面開始沸騰之時,仍舊有不少人站在戰團外,看著這街道間混亂的情況。
距離大亂場景不遠的一處側面暗巷之中,兩道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檢查著地面上男人的身體。
“喔,這個人的鼻子爛了。”
“我看看我看看…哇,好惡心啊…”
“阿彌陀佛…”
“人又沒死,有什么好念經的,你快點,脫他褲子…”
“阿彌陀佛不是念經,這是和尚的口頭禪…他褲子穿得好緊…”
“他們不死衛的衣服褲子都這樣,亂七八糟的,不過這樣顯得氣派啊…”
“可是他是不是有點高了…”
“之前那兩個傻瓜更高,沒事,高一點就我穿嘛…”
兩人鬼鬼祟祟,窸窸窣窣地給人寬衣解帶,費了好一陣的功夫。
黑暗之中,只見這兩位少年英雄英氣勃發,顯然就是一路跑來湊熱鬧、給“轉輪王”找麻煩的“武林盟主”與“齊天小圣”。他們這一路奔跑過來,將好吃的煎餅揣在了兜里,途中繞過幾處壞人的聚集點,找了這處巷子潛行進來,到接近巷口時,還打翻了可能是“怨憎會”安排在這里堵人的兩名暗哨。過得一陣,兩人沖出巷口,只見街頭上亂成一片,是有很多的熱鬧可以看了。
他們在巷子口外的不遠處,又發現了一名倒在地下的“不死衛”。那巷道之中光線黑暗,被他們打倒在地的兩人是如何裝扮的看不太清楚,此時光線更亮一些,經受過多種作戰培訓的龍傲天計上心來,與跟班小和尚一番合計。
“…我以前學過喬裝易容…今日反正要大干一場,咱們準備就得做得充分些…這樣那樣…我們將他的衣服脫下來,若是被追得逃不掉了,我就假裝是不死衛,正好把你抓住,然后大搖大擺地從壞人當中出去…我告訴你,華夏軍跟金兵打仗的時候,就這樣干過…”
小和尚滿眼崇拜:“大哥知道得真多。”
“沒錯沒錯,我早就想這么干一次了…”
他們便又將倒在地上的那名可憐的“不死衛”成員拖回了巷子里,扒掉他的衣服褲子。
“外面好熱鬧啊,小衲方才聽到那個李賤鋒的名字了。”
“果然是來對地方了,不過我們說好啊,這次要低調,不要打草驚蛇。”
“嗯,外面壞人很多…”
“所以要聽我指揮。我們先偷偷裝傻,混在人群里,等到看清楚了李賤鋒那個猴子是誰,再到他回去的路上埋伏,嘿嘿…”
“大哥,他武功很高,你說要不要等他回家,我們拿那個炸藥桶炸他?”
“炸藥桶很難搶的…而且你把地方都炸塌了,就沒辦法在墻上寫字了啊…”
“阿彌陀佛,也是哦。”
兩人進行著若是被李彥鋒聽到必定會血沖腦門的對話。外頭的街道上有人喊:“…來者何人?可敢報上姓名?”
那邊回答:“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父親啊!”
這對話的聲音聽得兩人眼前一亮,龍傲天佩服道:“喔…這個好這個好,下次我也要這樣說…”格外的英雄相惜。
也就是在這聲對話后,街道上的吼聲猶如雷霆交錯,一番更加激烈的打斗已經開始。兩人迅速地扒著那鼻子碎了的倒霉蛋的衣服褲子,還沒扒完,那邊巷口已經有人沖了進來,這些是逃散的人群,眼見巷口無人守衛,頓時五六個人都朝這邊涌入,待見到巷子里頭的兩道身影,才頓時愣了愣。
外頭的人并不知道里頭是哪一邊的,若是“轉輪王”的手下,自然免不了要打一場才能通過,而這邊兩人也跳起來,微微愣了愣,小個子開口道:“大哥,打不打。”
大哥一巴掌打在小個子的頭上:“他們又不是壞蛋…啊,我們也是好人,我們也是逃跑的…”拉起小個子轉身就跑,一揮手,“自己人不打自己人啊。”
許多時候,這樣的狹路相逢打起來,倒不是立場問題了。而是因為巷子狹窄,兩個身份不明白的人擋在這里,自然免不了跟對方打上一通。武林盟主已深諳世事,眼見大熱鬧在前,仍舊決定低調一點,免得在這邊跟五六個傻瓜莫名其妙地打上一通,首先暴露掉自己。
他一面跑,一面跟小和尚道:“我們到前頭繞一圈再回來。”小和尚明白過來,對他的運籌帷幄分外崇拜。
這處暗巷前頭是一條砌了圍墻的死路,但盡處的墻壁若是輕身功夫不錯仍舊可以爬出去,圍墻那邊是一處院子,兩人便是從這里偷偷過來的。此時混在這幫人中,又裝作輕功平平、連滾帶爬地翻了出去。他們混在這些人當中扮豬吃虎,感覺也頗為有趣。
翻過圍墻,到得那處院子后方,兩人還幫著一個爬墻艱難的人翻越過來,隨后咋咋呼呼的沿著房屋后的泥地朝前方跑。此時“不死衛”的煙火令又在空中炸開,不遠處的屋頂上似乎有人交手,有人不慎踩破房頂掉進樓里,一切都格外熱鬧。龍傲天與一道身影并肩而行,熱心地給他們指點道路:“你們朝那邊跑,繞出去就能上大道了。”
他笑瞇瞇地看了對方一眼,對方也扭頭看了他一眼,兩人一道跑出幾步,隨后,又對望了一眼。
天空中煙火正化作余燼落下。
跑在周圍的人到一旁轉彎,準備奔向不遠處的院落出口。嚴云芝的臉色陡然間白了,她停了下來,龍傲天也停了下來,下一刻,只見嚴云芝的步伐陡然朝后竄出一丈,劍鋒平舉指了過來。
小和尚跑到前方,又停住腳步趕了回來:“怎、怎么了?”
那邊的嚴云芝猶如見鬼一般,咬牙切齒:“你、你…”
龍傲天也看著她,愣了片刻,跟小和尚解釋:“她就是害我被污蔑的那個女人啊。你看她的彈弓劍,咚…就彈出去了。”
“啊。”小和尚瞪了眼睛,“她就是那個…屎寶寶的女人?”
“嗯,她是屎寶寶的姘頭。”龍傲天小聲說。
“那怎么辦?”
“冷靜,我要想一下。”龍傲天一手抱胸,一只手托著下巴,隨后望了對方一眼:“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你含血噴人…”嚴云芝目光之中似乎帶著淚光,“污我清白…”
“污…我污你清白?明明你們是壞人!你跟屎寶寶是一伙的,跟通山的人也是一伙的!”龍傲天被人倒打一耙,幾乎要跳起來,當下一番指責、控訴。
“誰說我跟他們是一伙的——”嚴云芝的聲音壓抑地說道。
“呃…不是嗎?還想狡辯!你們明明是…”
“你放屁!我殺了你——”
女子咬緊牙關,便欲攻上。她在過去的數日當中,曾經許多次的想過與此人拼命時的場景,這時化作現實,竟有些不太適應。而也在這一刻,外頭的院落前方,有人呼嘯落地,幾名跑在前方的人似乎被嚇得夠嗆,一陣喧嘩聲,但那道身影手持長棍,徑直朝這邊來了。
落入李彥鋒眼簾的,便是這邊三道身影對峙的情況。
他的心思縝密深沉,先前由金勇笙的一句話引起疑惑,此時已迅速地回憶起寶豐號最近的行動,以及與“嚴姑娘”有關的一切。這嚴云芝背后代表的利益不小,今日若能將她拿下,異日便有了與寶豐號交易的籌碼,無論如何,都是一個能做的買賣。
那邊街道上出現的兩人身手厲害,但無論如何,終究是年輕了一些,雖然鼓動不少人趁亂逃跑,可即便盡力而為,頂多也只暫時性的拖住了孟著桃、金勇笙、單立夫等三人,他已提前一步翻上屋頂,抄近道堵截過來。
這時見到這嚴云芝——想一想對方被侮辱的新聞還是自己這邊放出,等于是一手操縱了整個局面,將寶豐號玩弄于鼓掌,說出去也稱得上是一番壯舉——不由得心懷大暢。
時人縱橫天下,武藝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真正令他覺得自豪的,還是在通山攪動風云、排除異己,短短數年前使李家成為了通山第一的這些運籌帷幄。心中憧憬的,其實也是如同仇人心魔那邊操縱人心、局勢的能力。
綠林間的勝負格局,其實值得了什么呢?
當下腳步放緩,收棒于身側,步履穩健地走了過來。昏暗的光芒里,只聽得這位綠林大梟朗聲笑道:“本座今日高興,不相干的人,且放你們生路。走了吧。”
嚴云芝橫起劍鋒朝向了他。這邊兩道身影一時間有些迷惑,在這男子的氣勢面前,站著沒動。無論是龍傲天還是小和尚都在想:不相干的人是誰?
李彥鋒蹙了蹙眉,隨后或許也是發現了這個漏洞,棍棒在地上一頓。
“本座‘猴王’李彥鋒!今日只為留下此人。”他的手指微抬,指了指嚴云芝,“你們還不走!?”連目光都沒有多望過那兩道身影。
兩道身影還是沒動,他們看著李彥鋒,因為對方的抬手,一齊扭頭望了望嚴云芝,隨后又扭頭看李彥鋒。
小和尚伸出手指戳了戳旁邊的大哥:“他、他他…就是李賤鋒哎。”
“嗯嗯,我聽到了。”
“怎么辦啊…”小和尚小聲問。
他們定好的計劃,分明是今晚沒人時再去找對方算賬,免得今天在街上打起來,過于濫殺無辜,此時計劃還沒開頭,又夭折了…
李彥鋒氣勢滿滿,本以為說完名字,兩名圍觀者便要逃跑,然而呼吸過了兩次,站在側面的這兩位路人甲沒有動靜。他將目光望了過來,雖后發現兩人的目光也正盯著他。
六目相對,一片詭異的尷尬。
李彥鋒臉頰抽動,心中嘀咕:“邪了門了,今晚上還真是什么傻子都有…”他先前攔在街上時,便有幾個傻瓜明明沒事,卻非要沖過來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的,當時是打人立威,卻也覺得這些人傻不拉幾令人唾棄。此刻沒了旁觀者,對于這幫雜魚就只剩厭惡了。
接著,他見到對面那身形較高的少年伸出手來指了指這邊:“你為什么要抓她啊?”
這聲音聽來…竟有幾分天真。
我草你大爺。
這關你卵事——
院子后方靜悄悄的,秋天的、雨后的夜晚,這一刻,李彥鋒心中有一場海嘯,但他的目光平靜,沒讓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