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平日里來往態度平和,不過真說起來,老秦是個做大事的人,做大事的人當有大氣魄。雖然他也頗重感情,不至于信什么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但真要說起對女人的態度,老人家還是有著這個時代男人的共性,他不至于膚淺到認為女人就沒自己的脾氣,但要認真說來,區區兩個女人,卻也不是需要花太多力氣的事情。
只對寧毅的這點性格,他原就有些不以為然,當然,最后也只得加到對方性格中古怪的一部分里去。
這次的私人宴請,他一方面讓蕓娘邀了云竹那邊,未曾告訴寧毅,另一方面邀來寧毅,卻也不曾告訴云竹。他這邀請的理由畢竟是很充分的,那日在竹記,寧毅救了他的性命,云竹與錦兒也出了力,如此親近一番,沒有關系。實際上卻是藉此將雙方順手便塞在了一起。
云竹在見到寧毅的一瞬自然也已經明白過來,喜歡的人將要為難,她也笑得有些俏皮,不過此后卻是再未表現出什么特別的神色來,神色淡雅,不愿給人添麻煩。秦老也只是一開始為此笑了笑,后來倒也不做干涉。
接下來的一場宴席是分了男女的,據說元錦兒倒是比較活潑地與蘇檀兒聊生意經,她想要成為女強人,于是不吝于向真正的女強人取經,檀兒問清楚她開店的情況,卻也真的給她出了些主意,兩人詳談甚歡。
寧毅這邊,則是秦紹謙說些軍營方面的事情,隨即又問起兩天后會有的踏青會,提到李師師和礬樓,他哈哈的笑起來:“礬樓我熟啊,那個李師師嘛,我也見過的,到時候咱們一起去見見她。”
秦紹和疑惑起來:“礬樓你是去得不少,可李師師這幾年才出來,你又怎會認識。”
“咳,前年的時候去汴京,找了以往的一幫知交出來相聚,他們說那師師姑娘最出名,于是去了礬樓,人還沒見著,看見高俅那假兒子仗勢欺人,要對個賣瓜果的女子動手動腳。老子…呃,我,我最討厭的便是這種事,當場就起了口角,后來大家在礬樓上打起來,要不是他身邊有個叫陸謙的走狗武藝不錯,我少不得要給他兩拳。”
此時這桌上除了秦家三父子便是寧毅與一旁的胥小虎,秦嗣源聽得這小兒子說起這種事,放下筷子,將碗遞給旁邊的仆人添飯,皺眉道:“胡鬧。”但言語之間,倒也不見太多的責備。此時那高俅在東京已居太尉之職,不過他是阿諛奉承上位,雖然說起來弄權也是厲害,但于高層的文官武將之中,卻不怎么受待見,秦嗣源雖然說了胡鬧二字,但看起來卻并未將高俅看得太厲害。
秦紹謙自然也明白父親的性子,攤了攤手:“哪有胡鬧,總不成就這樣看著嘛,我們以前在汴京鬧來鬧去,也只是與那些欺行霸市的匪人流氓打打架,路見不平就干一場。爹,你很久沒去汴京了,不知道那邊被些二世祖弄得多烏煙瘴氣,前年我走了沒幾個月,聽說那高衙內將禁軍里一個姓林的教頭入了罪,后來…”
他頓了頓:“嘿,后來這林教頭的妻子死在高衙內的房里,林教頭被發配,去年的時候聽說反了,去了梁山。媽的…汴京街上找人問問,十個有八個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惜那次還未聽說他太多惡行,否則就算有那陸謙和耿叔叔攔著,我也要拔刀把他剁了…”
秦嗣源抬頭看了他一眼:“希道也在?”耿希道,便是耿南仲了。
秦紹謙點頭:“嗯,耿世叔讓我問爹爹您好。他出來當和事老,我們只能給他面子了,礬樓的李媽媽帶著那師師姑娘也出來勸架,后來大家找了個花廳坐下,我們一邊,姓高的那幫家伙一邊,那師師姑娘在中間彈唱,嘁,一點意思也沒有…不歡而散了。”
他說完,一聳肩,將一張大胡子的臉埋在碗里開始扒飯,其余幾人倒是笑了起來,秦嗣源點點頭:“希道當和事老是蠻有一套的。”
隨后大家聊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待說到那胥小虎,才知道這年輕人也是真正的武林高手,練過真正上乘內家功的那種。秦紹謙卻沒有這方面的經歷,打架打得多也只是憑著自身悍勇而已。秦嗣源便笑著說起寧毅以前向往武功的情景,隨后寧毅當然也免不了朝那胥小虎說些“久仰久仰,在下人稱血手人屠”之類的話。
據秦紹謙說,這胥小虎的武風剛猛,最擅長巴子拳、白猿通臂,不過在性格上卻是非常淳樸,甚至微微有些靦腆的感覺。寧毅練了這么久功夫,正好在武藝上有許多疑問,他問出來,那胥小虎也是知無不言,不過到得后來,也大抵與陸紅提說的差不多,武術終究是打出來的,套路練太多,到不了意未至、身先動的程度終究意義不大,也就是說,最重要的還是必須得形成條件反射才行。
這頓飯吃完,算得上賓主盡歡。
又過得一天,便到了那踏青會舉行的日子。這還是清明前兩日,古稱寒食,為紀念春秋時介之推而設。三國以前,人們在寒食前后的一個月都不開火,均吃冷食,后來由于這一月之期常常令老弱之人無法熬過,魏武帝曹操便廢了這吃冷食的習俗,再到后來,寒食節踏青祭祖,又挪了兩日,便與清明放在一起了。
這天天氣倒好,早晨起了陣霧,但日出之后便已散去。秦淮河畔的小樓前,云竹與錦兒做了男裝打扮,每人拿把扇子搖啊搖,正準備出門。
此時春風已暖,天上舒展的云朵猶如白龍飛舞,秦淮河畔柳絲盈綠,正是踏青郊游的好時節,江寧城內居民富庶,這類活動也就比貧窮地方多些,這些日子里,去往郊外的道路上,時常可以看見三三兩兩的一家人穿了干凈整潔的衣服開心地出游的樣子,小孩兒牽著大人們的手,搖搖晃晃,興高采烈的。
今天這類出游的人顯得似乎比往日更多了些,秦淮河上,偶爾也能見到一兩艘畫舫在往城外駛去,道路上的柳絮飄飛間,朝著城門方向去的書生們也顯得有些多。今日陳洛元所辦的踏青會,所選的地方,也正是在江寧城外的白鷺洲附近。
云竹在以往幾年的時間里都未曾這樣出門踏過青了,早些年只在金風樓的時候有過這樣的機會,那時便是出門踏青,也不是為的自己。贖身的頭兩年里她享受著自由的感覺,卻甚少出門,簡直像是回到了當年那個怕見外人的官家小姐,后來開始賣皮蛋,也只是作為必要的生意,若非如此,還是覺得呆在家里更自在,她骨子里還是傳統保守的性子,作為女子要這樣出門游玩,總是覺得要與家人同行才是,小時候跟著父母,以后大抵只能跟著夫君,于是寧毅這樣叫她出來,她心中高興,扮了男裝,卻又免不了有些緊張。
“我有些緊張。”稍稍整理著衣角,她走在路上,側過頭去與錦兒說道。錦兒正一邊走一邊展了折扇給自己扇風,聞言聳了聳肩:“有什么緊張的,來,云竹姐,挽著我的手走吧。”
云竹莞爾一笑:“我現在與你一樣也是本公子,有什么好挽的。”
兩人原本與寧毅約好的地方便是在白鷺洲附近見,此時說笑一陣,到得城門附近,方才乘了車,一路往石頭城方向過去。
寧毅對于今天的踏青只當做看演唱會,倒不著急,出城之前先還去了一趟豫山書院布置幾樣功課,待抵達約定的地點,白鷺洲附近江岸邊已經有了許多踏青之人了。
此時的白鷺洲其實與后世的南京白鷺洲公園并非在同一個位置,此時的白鷺洲也就是李白“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詩句中的原址,它是位于石頭城外長江中的一道沙洲,將長江一分為二,洲上多蘆葦,因此常有白鷺聚集,后來長江泥沙淤積,白鷺洲跟長江南岸連起來了,后世便漸漸沒了。
此時白鷺洲附近風景是很不錯的,但踏青不是野合,沒必要到洲上的蘆葦叢里去踏,一般便是在白鷺洲兩岸的山間水邊走走。這春日里的踏青活動也有許多種,一家三口到野外放風箏算是踏青,多幾個人隨意亂逛也是踏青,比較正式一點的,則通常以文會形式,一幫年輕書生得了許多文壇名宿或是科考高官的邀請,在山間由大佬們出個題目,以文會友暫露頭角,也可以叫踏青,如歷史上有名的王羲之、謝安等人的蘭亭之會,他們叫修禊,籠統點歸類成踏青聚會也沒有太大的問題。
這一次的踏青聚會不至于太嚴格,但最多的還是以文人為主要參與者,其余商賈、官員也有不少,但自然都通曉文墨。作為組織者的大儒陳洛元在這邊有一處自己的園林,地點自然放在那邊,免得許多閑雜人都跑來參與。但老實說,聚集在這附近,沒能得到邀請的文人已經相當可觀了,他們自然不會說自己是為了陳洛元的聚會而來的,只是倒不妨看看自己能不能混進去,或者更有想法的,倒也準備在這邊再組織個更大的文壇聚會,將陳洛元、李師師那邊的風頭全給壓下去。
如此這般,寧毅抵達時,江邊閑雜人等眾多,也有些畫舫樓船停在那邊,大概其中的女子也是受邀參加了的。寧毅與云竹、錦兒約得籠統,找了一會兒才找到她們,兩個丫頭做男裝打扮,很下了一番功夫,寧毅也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她們,他其實是被那邊對峙的場面吸引過去的,幾個人站在那樹下,看起來氣氛很不好,一邊自然是云竹跟錦兒,另一邊則是三名書生與一名看來是做陪同的青樓女子,這其中,寧毅也認識一人,那是以前很仰慕錦兒,看見寧毅跟她表現親密便抓狂的大才子柳青狄。
不過現在看來,柳青狄臉色有些高傲,錦兒則是神色不豫,大概是柳青狄發覺自己不可能把妞泡上手之后,已經開始起逆反心理,決定不給這水性楊花的女子好臉色看,因此雙方起口角了…
嘖,泡妞泡成這樣,真是難看,錦兒打算泡云竹的態度都比他好得多…
寧毅在心中嘆一口氣,正準備過去,陡然間,后方一只手伸了過來,抓住了他的肩膀:“寧兄!你也來了?”
語氣之中,頗為驚喜。
寧毅回頭看去,只見身后那一臉驚喜之人確是見過的,那天見到那王姓女子時,跟在她身邊的跟班,叫什么來著。
寧毅想了想。
于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