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地歸來的庾水南與魏肅乃是識得大義之人。
這其中,庾水南本是河朔一帶喜好殺人的任俠之輩,魏肅則中過景翰年間朝廷的武舉人,稱得上文武雙全。兩人成長于武朝興盛之時,后來女真南下,無數人的命運被卷入亂潮,兩人輾轉去到云中,再到被陳文君收至麾下做事,自然也有過一番驚心動魄的際遇。
在北面的女真人眼中,陳文君或許只是谷神完顏希尹的附庸物,但對于身陷此地的漢人們來說,“漢夫人”之名,卻自有其特殊而又深重的涵義。有的人私下里會將她視為背族投敵的無恥女子,也有人視其為地獄之中的唯一希望。
在長達十余年的時間里,女真人從南面擄來的漢奴數以百萬計,而在云中一地,陳文君又將數以千計的漢人偷偷的送回了南邊,同時亦有數千漢人被她買下之后收入農莊,施以庇護。雖然這些行為在女真高層看來更像是谷神羽翼下的一些小小消遣,陳文君也盡量選擇在不引起他人過度警惕的原則下辦事,但在社會下層,這股可憐勢力的能量,仍舊不容小覷。
當然,在各方矚目的情況下,“漢夫人”這個集團更多的將精力放在了贖買、營救、運送漢奴的方面,對于情報方面的行動能力或者說展開對女真高層的破壞、刺殺等事情的能力,是相對不足的。
尤其是在伍秋荷營救史進的行為暴露之后,希尹對陳文君手下的力量進行了一次看似不動聲色實際上大刀闊斧的清理,不少性格激進的漢人骨干在這次清理中死去。從那之后,陳文君就更是只能將行動放在簡單一些的救人上了。這也算是她與希尹、希尹與女真高層之間一直維持的一種默契。
直到湯敏杰的忽然行動。
陳文君從最初的傷痛中反應過來后,迅速地給身邊一些重要的人安排了逃亡計劃:農莊里的數千漢奴她已經不可能繼續庇護了,但少量有本領有見識的、在她手上幫忙做過事情的漢人,只能盡可能的進行一次遣散。
這些人被分成了不同的小隊,選擇不同的道路離開,其中有的人會回到中原,有的人會去武朝,也有一部分人,會被安排去到西南。在進行這些安排的過程里陳文君甚至幾度提醒他們這一次的離開,可能會非常艱難。
“這次跟以前不同離開云中后你們可能會遭到截殺。”陳文君如此叮囑他們,“…人會是谷神派的。那到時候…就隨機應變殺出一條路吧。”
庾水南與魏肅參與到了這場遣散當中,他們兩人是陳文君相當信得過的執行者比旁人也知道更多的內情。于是在放走湯敏杰后陳文君讓他們二人躲在暗中,私下里護送湯敏杰,返回西南。
放走湯敏杰時,這場倉促的遣散已經持續數日在得知事情的端倪后谷神府果然派出了家衛,一路追殺被陳文君安排南下的漢奴,期間很可能已經發生了數次廝殺。一些人逃了、一些人死去。
為了避免事情鬧大導致東府的進一步發難,完顏希尹并沒有從明面上大規模的展開搜捕。但是在即將失勢的最后關頭,這位在過去放任了漢夫人無數次行動的大人物卻第一次地對自己妻子送走的這些漢人精英進行了截殺。
這或許是北地、甚至整個天下間最為奇特的一對夫婦,他們一方面相親相愛另一方面又終于在失勢的最后關頭擺明車馬,各自為了自己的民族展開了一輪對等的廝殺。與這場廝殺混雜在一起的,是谷神府乃至整個女真西府這艘龐然大物的沉落。
在北地混亂的局面當中護送湯敏杰的南下卻是整個局勢當中最為安全、也最讓人煎熬的一條道路了。這是漢夫人給他們最后的饋贈但在南下的過程里,兩人都不止一次的動過殺死湯敏杰、干脆一了百了的心思。這其中性格相對強烈的魏肅甚至嘗試過付諸實施,只是被庾水南及時發現而制止了。
“黑旗的人總得給陳夫人一個交代的——”
“是陳夫人讓他活著的!”魏肅道。
“即便如此他們也得給一個交代!”
如此這般,湯敏杰帶著羅業的妹妹一路南下,庾、魏二人則在私下里跟隨,暗地里為其擋去了數次危險。待到了晉地,方才在一次匪患中現身,抵達漢中后被審訊了一遍,再分成兩批進入成都,又經過了審訊。華夏軍對兩人倒是以禮相待,只是暫時性的將他們軟禁起來。
七月十三這天,他們見到了那位名震天下的寧先生。
這是漢人之中的傳奇人物,即便在北地,人們也常常說起他來。“漢夫人”偶爾會念叨他,據說在谷神府,完顏希尹也時不時的會與妻子說起這位弒君之人,尤其是在女真兵敗后,他時常會看著府中的一副寧毅手書的墨寶,感嘆不曾在西南與他有過會面。那墨寶上寫著豪氣干云的詩句,是女真人第一次共伐小蒼河之前書就的。
——“凜凜人如在,誰云漢已亡!”
在中原、在江南等地,或許會有武朝的人說起這位寧先生來,不恥于他弒君的行徑,但在北地,遭遇如此多的苦厄之后,卻沒有幾個漢人說起這個名字不心生崇敬的。庾水南、魏肅過去亦是如此,如果沒有漢夫人這次被出賣的事情,他們見到這位寧先生的心情,必然會很不一樣。ぷ999小説首發ωωω.999χs.cΘмм.999χs.cΘм
年紀四十上下的寧先生樣貌沉穩,談吐溫和卻有氣勢。因為兩人的來歷,他的態度極為和善,三人在摩訶池邊招待貴賓的小院里落座。寧毅詢問北地的狀況,庾水南與魏肅一一進行了講解,隨后也對陳文君、完顏希尹的這些事情進行了復述。
“寧先生,我尊重您,所以接下來如果有什么冒犯的,請多多包涵。”如此交談了一陣,終于還是魏肅首先忍不住,起身開口。
寧毅點了點頭:“請說。”
“陳夫人在北地十余年,一直都在救人,對于天下漢人,她都有大恩大德在。而除了救人意外,我們都知道,她很多次都在關鍵時候向武朝、向華夏軍傳遞過重要的情報,無數人受到她的恩惠。可這一次…她就這樣被你們的人出賣了。天下的道理不該這個樣子…”
魏肅望著寧毅,寧毅也平靜地望著他,如此過得片刻,魏肅伸手指向一旁的無人處:“那湯敏杰,他得有個交待…你們華夏軍,得有個交待…寧先生,若不這樣,天下人心不服!”
陽光落在湖面上,輕風吹過樹端。秋日下午的院落里靜悄悄的。庾水南正襟危坐,寧毅的目光望向虛無處,眉頭微蹙沉默了許久。
或許是因為這沉默持續得太久,庾水南開口道:“寧先生,我知道湯敏杰是你的弟子,可是…”
“我們會做出一些處理。”寧毅緩緩地開了口,“但據我所知,陳夫人的想法,是讓他活著…”
庾水南與魏肅看著他。
“另外一方面,湯敏杰本身不想活了,這件事情你們想必也知道。”寧毅看著他們,“兩位是陳夫人派來的貴客,這個要求也確實…理所應當。所以我暫時會把這個可能性告訴兩位,首先我們可能沒辦法殺了他,其次我們也沒辦法因為這件事情對他用刑。那么剛才我在想,或許我很難做出讓兩位非常滿意的處理來,兩位對這件事情,不知道有什么具體的想法。”
庾、魏二人原本還以為寧毅想要耍賴,然而他的話語陳緩,是真正在考慮和商量事情的態度,不由得微微愣了愣。他們一路上都滿腔怒氣,然而對于該如何具體處理湯敏杰,又委實糾結得很,這時候相互望望。魏肅道:“我們…想讓他…后悔…”他話語吞吐,說出來后,情緒上更加復雜而猶豫了。
寧毅點了點頭。
“我們會做出一些處理。”他重復了這句,“有些是可以說的,有些不能說,這一點請兩位包涵。但之于湯敏杰本身,會不會他的良知就是對他最大的折磨呢…這不是說要逃避責任,而是這兩天我一直在考慮這件事,有一些最狠的刑罰可能不是我們給得出來的,也許陳夫人放他活著、放他回來,就是對他最大的酷刑了…會不會,也有這種可能呢?”
他的話語緩慢而懇切:“當然兩位如果有什么具體的想法,可以隨時跟我們這邊的人提出。湯敏杰本身的職務會一捋到底,但考慮到陳夫人的囑托,未來的具體安排,我們會謹慎考慮后做出,到時候應該會告訴兩位。”
以寧毅目前的身份來說,他的這番話語已經細致到極點,庾水南與魏肅各自點頭。過得片刻,庾水南才說道:“寧先生,不知道我們…什么時候能出去走走。”
“今天就可以。”寧毅道。
三人隨后又聊了一陣,待到寧毅離開,兩人的情緒也并不高。他們路上希望華夏軍給出“交待”固然是一種籠統的情緒,內心之中卻也知道對一個恨不得自殺的人,什么刑罰都是無力的。寧毅方才便是點破了這一點,為了不起沖突,話語之中甚至有開解的意思。可這樣的開解,當然也不會讓人有多高興。
這天下午,一位自稱是“華夏軍中最會講笑話”的名叫侯元顒的小年青過來,陪同兩人開始在城市內外進行游覽。這位外號“大圣”的年輕人身段柔軟笑容可親,先是陪著兩人參觀了關于之前西南戰役的各種紀念場所,詳細地敘述了那場大戰以及華夏軍軍隊的輪廓,第二天則陪同兩人去看了各種關于格物學的成果,向他們普及各方面的啟蒙理念。
到得七月十五這天,關于新聞紙、工廠等各種概念大致有了些了解,又去看了兩場戲,入夜之后跟著侯元顒甚至還找關系去參加了一場文會,聽著各方大儒、重要人物在一處酒樓上討論著關于“汴梁大戰”、“公平黨”、“華夏軍內部問題”等各種新潮理念,待眾人大言炎炎地談論起關于“金國兩府內訌”的問題時,庾水南、魏肅兩人才表現出了厭惡的情緒。
“…武朝亡國之禍便源于當年的文恬武嬉,華夏軍好不容易打敗的女真人,為何也要弄出這等場面!”
魏肅壓低了聲音說話,侯元顒也神色認真,連連點頭:“沒錯沒錯,我也頂不喜歡這種文會,這里頭大多數都不是我們的人。”
“那將他們抓起來趕出去不就行了嗎,他們方才還說華夏軍的壞處了。”
“沒錯沒錯,我覺得也該抓起來…”
兩三天的行程,庾水南、魏肅實際上也在細心觀察華夏軍的狀況——他們受陳文君的托付來到西南,實際上已經是擁有了一份分量極重的拜帖,未來只要他們想在華夏軍留下,這邊肯定會給他們一個很好的起步臺階,這其實又何嘗不是陳文君最后留給他們的心意。不過,在細心觀察、受到震撼之余,又有許多的東西是與他們的三觀相沖突,令他們無法理解的,尤其是成都城內許多漂亮光鮮的東西,都能讓他們愈發慘痛地感受到北地的艱苦與武朝當年的錯處。
如此這般,在文會上稍作逗留,他們也就向侯元顒表示了不滿,隨后在這場有著“劉光世代言人”于和中以及華夏軍宣傳部副部長李師師等大人物存在的文會上離開了。
這一天夜深之時,侯元顒帶著人進入了他們暫居的小院子,將兩人隔離開來。
在十余年前的汴梁城,師師常常都是各類文會的關鍵人物或是組織者。
如今她倒是很少拋頭露面了。
最近這段時間,由于劉光世、戴夢微、鄒旭三方已經在長江以北開始了第一輪沖突,身在成都的于和中,身份的顯赫程度又上升了一個臺階。因為很顯然,劉光世與戴夢微的聯盟在接下來的沖突中占據巨大的優勢,而一旦攻取汴梁、回復舊京,他在天下的聲望都將達到一個頂點,成都城內即便是不太喜歡劉光世的書生、大儒們,此時都愿意與他結交一番,打探打探關于未來劉光世的一些計劃和安排。
于和中極為享受這樣的感覺——過去在汴梁城,他蹭著李師師的名字才能偶爾去參加一些頂級文會,到得如今…
到得如今他仍舊是蹭著李師師的名氣,但至少,參與文會的時候,已經不需要陪同,也不會受到任何的冷落了。
在成都待了一年,被各種光環圍繞的同時,他也已經明白了自己現在與李師師那邊的差距,現實的復雜讓他收起了過去的妄想——而另一些現實彌補了他的遺憾,靠著因劉光世、華夏軍交易帶來的顯赫身份,他現在已經不缺女人。而在放下了妄想之后,他與師師之間大概保持著一個月見一面的朋友交情。
他心里已然明白:這份交情給他帶來了一切。
七月十五是中元節,成都內外都很熱鬧,他的馬車與師師的馬車在路上遇見,由于暫時沒事,因此師師也去到文會上坐了片刻,而一個華夏軍的小子看見師師,跑過來打招呼隨后又帶了兩個朋友過來。
于和中原本對此有些上心,還想抽個空與這三人聊一聊,誰知道三人在角落里坐不久就走了,此后沒多久,師師也告辭離開。
馬車穿過城市,去到摩訶池附近,走進已經很熟悉的院落后,師師看見寧毅正坐在椅子上蹙眉發呆。
她知道寧毅是在想事情,因此沒有出聲,在側面屋檐下的長凳上輕輕坐下了,坐了片刻,準備離開。
“說個故事給你聽吧。”寧毅望著前方,緩緩開了口。
“嗯。”師師應了一聲,這才走過去,給他倒了杯水,在一旁坐下。
“是關于北邊那位漢夫人的。”
他們坐在院子里,寧毅從很多年前的事情說起,說起了秦嗣源、說起陳文君、說起盧延年、盧明坊、再說到關于湯敏杰的事情,說到這一次女真東西兩府的沖突——這是最近成都城內最熱鬧的話題。
說完這一切,耗去了許多的時間。師師靜靜地聽完,拿起茶杯喝了很大的一口,將茶杯端在手上。
“我剛剛從四方街的文會上過來。”她輕聲道。
“嗯?”寧毅扭頭,“文會怎么樣?”
“我現在才發現,他們說的有多膚淺。”
“呵。”寧毅笑了笑。
師師道:“這些都要保密的吧?”
“漢夫人的事情,遲早得有一個說法。即便暫時不好大肆宣傳,也得留下關于她的記錄。”
師師點了點頭,沉默片刻。
“對于那位漢夫人…那位湯敏杰…真的沒辦法做出更多交待了嗎?”
“還會做一些事情。”寧毅道,“暫時需要保密。”
他這樣說,便是“你最好也不知道”的意思,師師道:“嗯。”
兩人坐了一會兒,又說了些私密的話,過得不久,有人進來通報,先前召來的一個人抵達了這邊的消息。師師起身離開,走出外頭大門時,又看見侯元顒從遠處過來,大概也是來見寧毅的。兩人笑著打了個招呼。
這個時候,寧毅正在里面的書房接見一位名叫徐曉林的情報人員,不久之后,他又見了侯元顒,聽他報告了對庾、魏二人的初步看法。
夜更深時,侯元顒帶著人去到另一邊的院子,隔離開了庾、魏二人,有書記官準備好了筆記,這是又要進行審訊的態度。
魏肅拍案而起:“你們他娘的不信我!這又是要干什么——”
侯元顒從外頭進來、坐下,微笑著壓了壓雙手:“魏先生稍安勿躁,聽我解釋。”
“你不信我還有什么好解釋的。”
“我們決定派出人手,北上營救陳夫人。”
魏肅愣住了。
侯元顒道:“如果要做好這件事情,我們要先準備好北面的情報,如果可能,我們需要有向導。”
“那讓我去啊。”魏肅吼道。
“寧先生說,你們為北地的漢人做了這么多的事情,陳夫人將你們派回南邊,有她的苦心孤詣,也是你們應得的獎勵。北上的事情很復雜,首先陳夫人是自己不愿意離開的,出于道義的考慮,我們要去救她,或許完顏希尹死后,她會改變主意,但這畢竟是一場冒險,你們有資格生活在更好的地方,這是要給二位的選擇權。”
“我選擇過去。”
侯元顒抽過來幾張紙:“與此同時,請兩位一定理解,在做這件事情之前,我們要確定二位不是完顏希尹派過來的暗子。”
“你…”魏肅開口想罵,但下一刻已經意識到了什么,整張臉漲得通紅。
“通過這兩天的觀察,我們初步認為二位對武朝、對華夏軍的看法并沒有帶著非常復雜的目的。但與此同時,我們還是要問一些問題,對于你們所知道的北面的詳細情報,有益于這次行動的各類消息,請務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今天得罪了,多包涵。”
魏肅坐了下來。
過得一陣,侯元顒去到另一個房間,向庾水南重復了這一番說法,庾水南思考片刻,點了點頭。
“很有道理,你們問吧。”
察覺到寧毅抵達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中元節,外頭很熱鬧。湯敏杰坐在院子里,腦子里勾勒著外頭的情景,寧毅進來時,他起身行禮,寧毅讓他坐下。師徒倆坐在院子里,聽見外頭響起爆竹的聲音。
“想出去看看?”寧毅道。
“如果可以,我想看看成都是什么樣子…”
“有機會的,對你的處理已經有了。”
“涼山邊上有個農莊…”
“…為什么…沒有審判…”
砰的一聲,寧毅的手掌拍在院子里的小桌子上。
“審判你媽啊怎么審判!關于你怎么出賣陳文君的記錄做得更多一點嗎!?”
“華夏軍若不審判我如何能法制清明…”
“陳文君讓你活著!你出賣的人讓你活著——”
“華夏軍應該槍斃我,如此一來,希尹…女真那邊便沒有了說法…”
“女真那邊本來就沒有說法!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過!敵人潑臟水的事情有什么好說的!關于阿骨打他媽怎么跟豬亂搞的故事我隨時可以印刷十個八個版本,發得滿天下都是。你腦子壞了?希尹的說法…”
湯敏杰的小眼睛在光芒昏暗的院子里瞪著,他下意識的搖頭。
“涼山邊上有個農莊,一直在做良種選培的事情,良種選培知道吧?關系到吃飯的問題,具體原理你多了解一下,那邊沒有試驗新化肥,用的是大便堆肥,你的行動能力不是很強嗎?陳文君說要你活著,做點對漢人有用的事情,你捅出這種簍子,也必須處理你…所以你身上的軍銜什么都去掉,給我滾到山里面挑大糞去。看你這副身板,那邊山明水秀的,就當度假了…”
湯敏杰嘴唇顫動著:“我…我不用…度假…”
寧毅抓起身邊的水杯連蓋子帶熱水潑在湯敏杰的臉上,憤怒已極:“山明水秀是形容詞!度假是形容詞!度假是形容詞!”
他揮舞茶杯,另一只手抓住桌沿,將桌子往院子里掀飛了。
湯敏杰沒有再說話,寧毅憤怒了一陣,坐在那里看著他:“先去挑大糞,將來要干什么將來再說,不過在這之前還有另外一件事情…”
他頓了頓:“待會徐曉林會過來找你,他之前去過云中跟你接洽,接下來他會再帶一隊人去云中,收拾你留下來的殘局,同時做好營救陳文君的準備,你這兩天把所有可以交接的跟他交接完畢。這本來是可以不必冒得險,但是你捅了這個簍子,我們就要在道義上做出彌補…你給我走心一點…”
湯敏杰看著對面罕見動怒,到得此時又顯出了一絲疲憊的老師,安靜了許久,到得最后,還是艱難地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地說道:
“我…不可以活著的…”
“…但陳文君要你活著。”
寧毅道。
“你就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