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臨近深夜,一般的店鋪都是打烊的時候了。高福樓上燈火迷離,一場重要的會面,正在這里發生著。
“…哪有什么應不應該。朝廷重視海運,長遠來說總是一件好事,四海遼闊,離了咱們腳下這塊地方,天災人禍,隨時都要收走人命,除了豁得出去,便只有堅船利炮,能保海上人多活個兩日。景翰三年的事情大家應該還記得,皇帝造寶船出使四方,令四夷賓服,沒多久,寶船工藝流出,東南這邊殺了幾個替死鬼,可那技藝的好處,咱們在坐當中,還是有幾位占了便宜的。”
“景翰朝的京城在汴梁,天高皇帝遠,幾個替死鬼也就夠了,可今日…而且,今天這新君的做派,與當年的那位,可遠不一樣啊。”
“新皇帝來了以后,爭民心,奪權力,稱得上秣馬厲兵。眼下著下一步便要往北走歸臨安,突然動海貿的心思,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真的想往海上走,還是想敲一敲咱們的竹杠?”
“小皇帝缺錢了?”最后落座的王一奎到得此刻,才神色冷冽地問了一句。
“朝廷,什么時候都是缺錢的。”老儒生田浩然道。
高福來道:“自新君來到福州,推格物、辦報紙、行新政,最近說尊王攘夷,原本站在正統這邊的世家大族,有半數都被他得罪了,縱有心向武朝的,也是天高路遠,到不了這東南海邊。但福州城內外,最支持他的,一直是咱們這些海商,自去年至今,我高家前前后后接濟朝廷八十余萬兩的銀子,諸位拿出來的,當也不在此數之下。”
他頓了頓:“新君強悍,是萬民之福,如今吳啟梅、鐵彥之輩跪了金狗,占了臨安,我輩武朝子民,看不下去。打仗缺錢,盡可以說。可如今看來,剛愎自用才是癥結…”
田浩然搖了搖頭:“高賢弟想多了,皇帝之所以如此,全因為我們是商賈。朝廷要與士大夫分權,得喊出尊王攘夷的口號來,要從商賈手上奪利,是沒有商量的先例的。而且,新君繼位不久,遭遇到的,都是征戰廝殺,手段直接些,是年輕人的習慣,但皇帝可以直接,他身邊的人,不該如此,我看啊,這終究還是陛下身邊有奸臣作祟。”
高福來笑了笑:“今日房中,我等幾人說是商賈無妨,田家世代書香,如今也將自己列為商賈之輩了?”
田浩然摸了摸半白的胡須,也笑:“對外說是世代書香,可生意做了這么大,外界也早將我田家當成商賈了。其實也是這福州偏居東南,當初出不了狀元,與其悶頭讀書,不如做些買賣。早知武朝要南遷,老夫便不與你們坐在一起了。”
老人這話說完,其余幾人大都笑起來。過得片刻,高福來方才收斂了笑,肅容道:“田兄雖然謙虛,但在座之中,您在朝上好友最多,各部大員、當朝左相都是您坐上之賓,您說的這奸臣作祟,不知指的是何人啊?”
田浩然搖了搖頭:“當朝幾位尚書、相爺,都是老臣子了,跟隨龍船出海,看著新皇帝繼位,有從頭之功,但是在皇帝眼中,可能只是一份苦勞。新君年輕,性格激進,對于老臣子們的穩重言辭,并不喜歡,他一貫以來,私下里用的都是一些年輕人,用的是長公主府上的一些人,諸位又不是不知道。只是這些人資歷不厚,名聲有差,因此相位才歸了幾位老臣。”
“到得如今,便如高賢弟先前所說的,華夏軍來了一幫兔崽子,更加年輕了,得了皇帝的歡心,每日里進宮,在皇帝面前指點江山、妖言惑眾。他們可是西南那位寧魔頭教出來的人,對咱們這邊,豈會有什么好心?如此淺顯的道理,皇帝想不到,受了他們的蠱惑,方才有今日傳言出來,高賢弟,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便是如此。”高福來點頭,“新君如今占了福州,天下人翹首以盼的,就是他秣馬厲兵,回師臨安。此事一兩年內若能做成,則武朝根基猶在,可這些華夏軍的兔崽子過來,蠱惑皇帝關心海貿…海上之事,長久下來是有錢賺,可就短期而言,不過是往里頭砸錢砸人,而且三兩年內,海上打起來,恐怕誰也做不了生意,黑旗的意思,是想將皇帝拖垮在福州。”
他說到“海上打起來時”,目光望了望對面的王一奎,隨后掃開。
“那現在就有兩個意思:第一,要么皇帝受了蠱惑,鐵了心真想到海上插一腳,那他先是得罪百官,然后得罪士紳,今天又要得罪海商了,如今一來,我看武朝危殆,我等不能坐視…當然也有可能是第二個意思,陛下缺錢了,不好意思開口,想要過來打個秋風,那…諸位,咱們就得出錢把這事平了。”
眾人相互望望,房間里沉默了片刻。蒲安南首先開口道:“新皇帝要來福州,我們從未從中作梗,到了福州之后,我們出錢出力,先前幾十萬兩,蒲某不在乎。但今天看來,這錢花得是不是有些冤枉了,出了這么多錢,皇帝一轉頭,說要刨我們的根?”
“國家有難,出點錢是應該的。”尚炳春道,“不過花了錢,卻是不能不聽個響。”
“花錢還好說,若是陛下鐵了心要參與海貿,該怎么辦?”高福來拿著茶杯,在杯墊在刮出輕輕的響動。
一直沉默寡言的王一奎看著眾人:“這是你們幾位的地方,皇帝真要參與,應該會找人商量,你們是不是先叫人勸一勸?”
“皇帝若真找上門商量,那就沒得勸了,各位經商的,敢在口頭上不肯…”田浩然伸手在自己脖子上劃了劃。
“皇帝被追到東南了,還能這樣?”
“前幾位皇帝不好說,咱們這位…看起來不怕得罪人。”
五人說到這里,或是玩弄茶杯,或是將手指在桌上摩挲,一時間并不說話。如此又過了一陣,還是高福來開口:“我有一個想法。”
田浩然、尚炳春、蒲安南抬了抬茶杯,王一奎靜靜地看著。
“朝廷欲參與海貿,不論是真是假,遲早要將這話傳過來。等到上頭的意思下來了,咱們再說不行,恐怕就得罪人了。朝堂上由那些老大人去游說,咱們這邊先要有心理準備,我認為…最多花到這個數,擺平這件事,是可以的。”
他說著,伸出右手的五根手指動了動。
“五萬?”
“五十萬。”
“被嚇一嚇,就出這么多?”
“朝廷若只是想敲敲竹杠,咱們直接給錢,是揚湯止沸。揚湯止沸只是解表,真正的辦法,還在釜底抽薪。尚兄弟說要聽個響,田兄又說有奸佞在朝,所以咱們今天要出的,是賣命錢。”
高福來的目光掃視眾人:“新君入住福州,咱們一力支持,眾多世家大族都指著朝廷要好處,只有咱們給朝廷出錢。看起來,也許是真顯得軟了一些,所以現在也不打招呼,就要找到咱們頭上來,既然這樣,印象確實要改一改了,趁著還沒找到我們這邊來。可以捐錢,不能留人。”
眾人互相望了望,田浩然道:“若沒了有心人的蠱惑,陛下的心思,確實會淡很多。”
“西南姓寧的那位殺了武朝天子,武朝子民與他不共戴天。”蒲安南道,“今天他們大搖大擺的來了這里,真正心系武朝的人,都恨不得殺之后快。他們出點什么事情,也不奇怪。”
“蒲先生雖自異邦而來,對我武朝的心意倒是頗為真誠,令人欽佩。”
“我家在這邊,已傳了數代,蒲某自幼在武朝長大,便是貨真價實的武朝人,心系武朝也是應該的。這五十萬兩,我先備著。”
眾人喝茶,聊了幾句,尚炳春道:“若即便如此,仍不能解決事情,該怎么辦?”
“那便收拾行李,去到海上,跟龍王一道守住商路,與朝廷打上三年。寧愿這三年不賺錢,也不能讓朝廷嘗到半點甜頭——這番話可以傳出去,得讓他們知道,走海的漢子…”高福來放下茶杯,“…能有多狠!”
夜色下,嗚咽的海風吹過福州的城市街頭。
臨近子時,馬車穿過福州的城市街頭,朝著城市西北端皇家園林的方向過來。
位于城內的這處園林距離福州的鬧市算不得遠,君武占領福州后,里頭的不少地方都被劃分出來分給官員作為辦公之用。此時夜色已深,但越過園林的圍墻,仍舊能夠看到不少地方亮著燈火。馬車在一處側門邊停下,左修權從車上下來,入園后走了一陣,進到里頭名叫文翰苑的所在。
這一處文翰苑原本作為皇家藏書、儲藏古籍珍玩之用。三棟兩層高的樓房,附近有園林池塘,風景秀麗。這時候,主樓的廳堂正四敞著大門,里頭亮著燈火,一張張長桌拼成了熱鬧的辦公場地,部分年輕人仍在伏案寫作處理文牘,左修權與他們打個招呼。
“還沒休息啊,家鎮呢?”
問清楚左文懷的位置后,方才去臨近小樓的二樓上找他,途中又與幾名年輕人打了照面,問候一句。
從西南過來的這隊年輕人一共有三十多位,以左文懷為首,但當然并不全是左家的孩子。這些年華夏軍從西北打到西南,其中的參與者多數是堅定的“造反派”,但也總有一些人,過去是有著不同的一些家庭背景,對于武朝的新君,也并不全然采取仇恨態度的,于是這次跟隨過來的,便有部分人有著一些世家背景。也有另一部分,是抱著好奇、觀察的心態,跟隨來到了這邊。
從西南到福州的數千里路程,又押運著一些來自西南的物資,這場旅程算不得好走。雖然依靠左家的身份,借了幾個大商隊的便宜一路前行,但沿途之中仍舊遭遇了幾次危險。也是在面對著幾次危險時,才讓左修權見識到了這群年輕人在面對戰場時的兇狠——在經歷了西南一系列戰役的淬煉后,這些原本腦子就靈活的戰場幸存者們每一個都被打造成了了戰場上的兇器,他們在面對亂局時意志堅定,而不少人的戰場眼光,在左修權看來甚至超越了許多的武朝將領。
事實上,寧毅在過去并沒有對左文懷這些有著開蒙基礎的精英士兵有過特殊的優待——事實上也沒有優待的空間。這一次在進行了各種挑選后將他們調撥出來,許多人相互之間不是上下級,也是沒有搭檔經驗的。而數千里的道路,途中的幾次緊張情況,才讓他們相互磨合了解,到得福州時,基本算是一個團隊了。
他們四月里抵達福州,帶來了西南的格物體系與許多先進經驗,但這些經驗當然不可能通過幾本“秘籍”就全方位的結合進福州這邊的體系里。尤其福州這邊,寧毅還沒有像對待晉地一般派出大量對口的專業老師和技術人員,對各個領域改革的前期籌劃就變得相當關鍵了。
隊伍當中每一個有著格物學經驗的隊員都被抓了壯丁,負責某一方面資料的整理、計劃的商議和制作。某件事情西南是什么樣子的,為什么,有哪些是可以借鑒的,哪些領域能改,哪些不能,哪些是人的問題,哪些方面是資金存在了問題…這些時日,武朝這邊由聞人不二帶隊,過來與眾人進行了大量的會議和商討,而這些年輕人也每天都會在里工作到深夜。
從西南過來數千里路程,一路上共過患難,左修權對這些年輕人大多已經熟悉。作為忠于武朝的大族代表,看著這些心性出眾的年輕人在各種考驗下發出光芒,他會覺得激動而又欣慰。但與此同時,也不免想到,眼前的這支年輕人隊伍,其實當中的心思各異,即便是作為左家子弟的左文懷,內心的想法恐怕也并不與左家完全一致,其他人就更加難說了。
遠在西南的寧毅,將這么一隊四十余人的種子隨手拋過來,而眼下看來,他們還遲早會變成獨當一面的出色人物。表面上看起來是將西南的各種經驗帶來了福州,實際上他們會在未來的武朝朝廷里,扮演什么樣的角色呢?一想到這點,左修權便隱隱覺得有些頭疼。
當然,此時才剛剛起步,還到不了需要操心太多的時候。他一路上去附近的二樓,左文懷正與隊伍的副手肖景怡從樓頂上爬下來,說的似乎是“注意換班”之類的事情,雙方打了招呼后,肖景怡以準備宵夜為理由離開,左文懷與左修權去到旁邊的書房里,倒了一杯茶后,開始商量事情。
“…離開了福州一段時間,方才回來,晚上聽說了一些事情,便過來這里了…聽說最近,你跟陛下建議,將格物的方向著眼于海貿?陛下還頗為意動?”
福州朝廷大肆革新之后,傷了不少世家大族的心,但也終究有不少世受國恩的老儒、世家是抱著搖擺不定的心思的,在這方面,左家人向來是福州朝廷最好用的說客。左修權回到福州之后,又開始出去走動,此時回來,才知道事情有了變化。
他此時一問,左文懷露出了一個相對柔軟的笑容:“寧先生過去曾經很注重這一塊,我只是隨意的提了一提,想不到陛下真了有這方面的意思。”
左修權微微蹙眉看著他。
自家這個侄子乍看起來文弱可欺,可數月時間的同行,他才真正了解到這張笑臉下的面孔委實心狠手辣雷厲風行。他來到這邊不久或許不懂大多數官場規矩,可御前奏對那般關鍵的地方,哪有什么隨意提一提的事情。
見族叔露出這樣的神色,左文懷臉上的笑容才變了變:“福州這邊的革新太過,盟友不多,想要撐起一片局面,就要考慮大規模的開源。眼下往北進攻,不見得明智,地盤一擴大,想要將革新貫徹下去,開銷只會成倍增長,到時候朝廷只能增加苛捐雜稅,民不聊生,會害死自己的。地處東南,大的開源只能是海貿一途。”
“海貿有好幾個大問題。”左修權道,“其一陛下得福州后,對外都說要往北打,回臨安,這件事能拖一兩年,拖得久了,今日站在我們這邊的人,都會慢慢走開;其二,海貿經營不是一人兩人、一日兩日可以熟悉,要走這條路開源,何日能夠建功?如今東南海上各處航道都有相應海商勢力,一個不好,與他們打交道恐怕都會曠日持久,到時候一方面損了北上的士氣,一方面商路又無法打通,恐怕問題會更大…”
“這些事情我們也都有考慮過,但是權叔,你有沒有想過,陛下厲行改革,到底是為了什么?”左文懷看著他,隨后微微頓了頓,“過往的世家大族,指手畫腳,要往朝廷里摻沙子,如今面對內憂外患,實在過不下去了,陛下才說要尊王攘夷,這是今天這次革新的第一原則,手上有什么就用好什么,實在捏不住的,就不多想他了。”
“…咱們左家游說各方,想要那些仍舊信任朝廷的人出錢出力,支持陛下。有人這樣做了當然是好事,可若是說不動的,咱們該去滿足他們的期待嗎?小侄以為,在眼下,這些世家大族虛無縹緲的支持,沒必要太看重。為了他們的期待,打回臨安去,然后振臂一呼,靠著接下來的各種支持打敗何文…不說這是小看了何文與公平黨,實際上整個過程的推演,也真是太理想化了…”
“…未來是精兵的時代,權叔,我在西南呆過,想要練精兵,未來最大的問題之一,就是錢。過去朝廷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各個世家大族把手往軍隊、往朝廷里伸,動不動就百萬大軍,但他們吃空餉,他們支持軍隊但也靠軍隊生錢…想要砍掉他們的手,就得自己拿錢,過去的玩法行不通的,解決這件事,是革新的重點。”
“…對于權叔您說的第二件事,朝廷有兩個船隊如今都放在手上,說是沒有人才可以用,實際上以往的水師里不乏出過海的人才。而且,朝廷重海貿,長遠下來,對所有靠海吃飯的人都有好處,海商里有目光短淺的,也有目光長遠的,朝廷振臂一呼,未嘗不能打擊分化。寧先生說過,守舊派并不是極端的害怕革新,他們害怕的本質是失去利益…”
左文懷語調不高,但清晰而有邏輯,侃侃而談,與在金殿上偶爾表現出的青澀的他又是兩個樣子。
如此說了一陣,左修權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們的身份,目前終究是華夏軍過來的,來到這邊,提出的第一個革新意見,便如此出乎常理。接下來就會有人說,你們是寧先生故意派來妖言惑眾,阻礙武朝正統崛起的奸細…一旦有了這樣的說法,接下來你們要做的所有改革,都可能事倍功半了。”
左修權提起這點,左文懷才微微的愣了愣,他低頭想了一陣,抬起頭時,眼中閃爍的已經是懾人的殺氣了。
“權叔,我們是年輕人。”他道,“我們這些年在西南學的,有格物,有思辨,有改革,可歸根結底,我們這些年學得最多的,是到戰場上去,殺了我們的敵人!”
他這番話,殺氣四溢,說完之后,房間里沉默下來,過了一陣,左文懷方才說道:“當然,我們初來乍到,許多事情,也難免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但大的方向上,我們還是認為,這樣應該能更好一些。陛下的格物院里有許多匠人,復寫西南的格物技術只需要一部分人,另一部分人探索海貿這個方向,應該是恰當的。”
“其實你們能考慮這么多,已經很了不起了,其實有些事情還真如家鎮你說的這樣,維系各方信心,不過是錦上添花,太多看重了,便得不償失。”左修權笑了笑,“人言可畏,有些事情,能考慮的時候該考慮一下。不過你方才說殺敵時,我很感動,這是你們年輕人需要的樣子,也是眼下武朝要的東西。人言的事情,接下來由我們這些老人家去修補一下,既然想清楚了,你們就專心做事。當然,不可丟了小心謹慎,隨時的多想一想。”
“是,文懷受教了。多謝權叔照拂。”
左修權站起來,微微嘆了口氣,隨后拍拍左文懷的肩膀。都是有主見之人,一時間說不通彼此,也就相互讓步,而對于左修權這等人物來說,見家中出了真正的人才,即便一時半會想法不同,他終究也是感到驕傲與欣慰居多的。
兩人一路走出門去,此刻閑聊的倒只是各種家常了。下樓之時,左修權拍著他的肩膀道:“樓頂上還放著暗哨呢。”
“來到這邊時日畢竟不多,習慣、習慣了。”左文懷笑道。
“到了這邊,陛下對你們重視得很。左家的勢力,如今也都盯著這邊,到家了,用不著這般警惕,別累著他們了。”
“知道。”左文懷點頭,對長輩的話笑著應下來。
凌晨,福州皇宮之中,鐵天鷹走過屋檐,巡了一遍崗。
御書房里,燈火還在亮著。
周佩與宮女提著燈籠過來時,君武穿著睡衣,一手提著毛筆,一手舉著油燈,正在看墻上的東南地圖,桌上是寫了一半的信函。
“陛下,時候不早,該休息了。”
“還有些東西要寫。”君武沒有回頭,舉著油燈,仍舊望著地圖一角,過得許久,方才開口:“若要打開海路,我這些時日在想,該從哪里破局為好…西南寧先生說過蜘蛛網的事情,所謂革新,就是在這片蜘蛛網上用力,你不管去哪里,都會有人為了利益拉住你。身上有利益的人,能不變就不變,這是世間常理,可昨日我想,若真下定決心,說不定接下來能解決廣州之事。”
周佩蹙了蹙眉,隨后,眼前亮了亮。
君武仍舊舉著油燈:“自在福州安頓下來之后,咱們手上的地盤不多,往南不過是到泉州,大部分支持咱們的,東西運不進來。這一年來,我們掐著廣州的脖子一直搖,要的東西委實不少,最近皇姐不是說,他們也有想法了?”
“近兩個月,有幾船貨說是遭了意外,具體如何,如今還追查不清。”
“咱們武朝,畢竟丟了整個江山了。奪回福州,高興的是福州的商人,可遠在廣州的,利益難免受損。劉福銘鎮守廣州,一直為咱們輸送物資,算得上兢兢業業。可對廣州的商賈、百姓而言,所謂共體時艱,與刮他們的民脂民膏又有什么區別。這次咱們若是要興海貿,以格物院的力量改進船只、配上西南的新火炮,開放給廣州的海商,就能與廣州一方形成合利,到時候,我們就能真正的…多一片地盤…”
周佩靜靜地看著他,點了點頭,隨后輕聲問道:“真確定了?要這樣走?”
平時無數的利弊分析,到最后終究要落到某個大方針上去。是北進臨安還是放眼大海,一旦開始,就可能形成兩個完全不同的方針路線,君武放下油燈,一時間也沒有說話。但過得一陣,他抬頭望著門外的夜色,微微的蹙起了眉頭。
遠處似乎有些動靜在隱約傳來。
“…城里走水了?”
原本行宮的面積不大,又居于高處,遠遠的能感受到騷動的跡象。由于城內可能出了事情,宮中的禁衛也在調動。過不多時,鐵天鷹過來報告。
“啟稟陛下…文翰苑遭遇匪人偷襲,燃起大火…”
君武微微愣了愣:“…什么?”
“文翰苑遇襲,微臣已派附近禁衛過去。據報告說內有廝殺,燃起大火,傷亡尚不…”
砰的一聲,君武的拳頭砸在了桌子上,眼睛里因為熬夜積累的血絲此刻顯得格外明顯。
“取劍、著甲、朕要出宮。”
“此時局勢尚不明朗,陛下不宜動。”
“不許沖動——”
鐵天鷹、周佩等人連忙阻攔。
福州的城市當中,許多人都自睡夢中被驚醒,夜色仿佛燃燒了起來。文翰苑的大火,點燃了隨后東南一系列斗爭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