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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六章 前夜(上)

  從歷史中走過,沒有多少人會關心失敗者的心路歷程。

  三十六年前,司忠顯生于浙江秀州。此處是后世嘉興所在,自古以來都算得上是江南繁華風流之地,文人輩出,司家書香門第,數代以來都有人于朝中為官,父親司文仲居于禮部,職位雖不高,但在地方上仍是受人尊重的大員,家學淵源,可謂深厚。

  司忠顯出生之時,正是武朝富庶繁榮一片大好的上升期,除了后來黑水之盟凸顯出武朝兵事的疲態,眼前的一切都顯出了盛世的光景。

  盛世到來,給人的選擇也多,司忠顯自幼聰敏,對于家中的規規矩矩,反倒不太喜歡遵守。他自小疑問頗多,對于書中之事,并不全盤接受,許多時候提出的問題,甚至令學堂中的老師都感到刁鉆。

  父親雖然是最為古板的禮部官員,但也是有些真才實學之人,對于小孩子的些許“離經叛道”,他不僅不生氣,反倒常在別人面前夸贊:此子將來必為我司家麒麟兒。

  司家雖然書香門第,但黑水之盟后,司忠顯有心習武,司文仲也予以了支持。再到后來,黑旗造反、汴梁兵禍、靖平之恥接踵而來,朝廷要振興武備時,司忠顯這一類通曉兵法而又不失規矩的儒將,成為了皇族和文臣兩邊都最為喜歡的對象。

  黑旗越過重重山嶺在涼山扎根后,蜀地變得危急起來,此時,讓司忠顯外放西南,扼守劍閣,是對于他最為信任的體現。

  在劍閣的數年時間,司忠顯也并未辜負這樣的信任與期待。從黑旗勢力中流出的各種商品物資,他牢牢地把握住了手上的一道關。只要能夠增強武朝實力的東西,司忠顯給予了大量的方便。

  對于能夠為華夏軍帶來大好處的各種奢侈品,司忠顯并未一味打壓,他只是有針對性地進行了約束。對于部分名聲教好、忠武愛國的商號,司忠顯幾度苦口婆心地勸說對方,要摸索和學會黑旗軍制造物品的方法,在這方面,他甚至還有兩度主動出面,威脅黑旗軍交出部分關鍵技術來。

  在司忠顯的面前,華夏軍方面也做出了不少的讓步,久而久之,司忠顯的名氣便更大了。

  鎮守劍閣期間,他也并不只追求這樣大方向上的名譽,劍閣屬利州所轄,司忠顯在名義上卻是京官,不歸地方節制。在利州地方,他基本上是個有著獨立權限的草頭王。司忠顯利用起這樣的權力,不僅保衛著地方的治安,利用通商便利,他也發動當地的居民做些配套的服務,這之外,士兵在訓練的空閑期里,司忠顯學著華夏軍的樣子,發動軍人為百姓墾荒種地,發展水利,不久之后,也做出了許多人人稱道的功績。

  這些事情,其實也是建朔年間軍隊力量膨脹的緣故,司忠顯文武兼修,權力又大,與眾多文官也交好,其它的軍隊插手地方或許每年還都要被參上幾本,司忠顯這里利州貧瘠,除了劍門關便沒有太多戰略意義幾乎沒有任何人對他的行為指手畫腳,即便提起,也大都豎起拇指稱贊,這才是軍隊變革的楷模。

  為官者,為天下為朝廷為百姓,在這之前,司忠顯其實都做到了,這也是他自小所學習到的文化的核心。直到十一年的秋天,最為艱難的選擇才擺到了他的面前。

  女真人來了,建朔帝死了,家人被抓,父親被派了過來,武朝名存實亡,而黑旗也并非大義所歸。從天下的角度來說,有些事情很好選擇:投靠華夏軍,女真對西南的入侵將受到最大的阻礙。然而自己是武朝的官,最后為了華夏軍,付出全家的性命,所為何來呢?這自然也不是說選就能選的。

  對于這件事,即便詢問平素大義凜然的父親,父親也全然無法做出決定來。司文仲已經老了,他在家中含飴弄孫:“…如果是為了我武朝,司家滿門俱滅,你我…也認了。但現在,黑旗弒君,大逆不道,為了他們賠上全家,我…心有不甘哪。”

  司文仲在兒子面前,是這樣說的。對于為武朝保下西南,而后伺機歸返的說法,老人也有所提及:“雖說我武朝至此,與金人、黑旗皆有仇怨,但畢竟是如此地步了。京中的小朝廷,如今受女真人控制,但朝廷上下,仍有大量官員心系武朝,只是敢怒不敢言…新君繼位雖遭了圍困,但我看這位陛下猶如猛虎,只要脫困,將來未嘗不能再起。”

  劍閣之中,司文仲壓低聲音,與兒子說起君武的事情:“新君只要能脫困,女真平了西南,是不能在這里久待的,到時候仍舊心系武朝者必然云起呼應,令天南重歸武朝的唯一機會,或許也在于此了…當然,我已老朽,想法或許昏聵,一切決定,還得忠顯你來定奪。無論作何決定,都有大義所在,我司家或亡或存…沒有關系,你不必理會。”

  不過,老人雖然話語豁達,私底下卻并非沒有傾向。他也牽掛著身在江南的家人,牽掛者族中幾個資質聰敏的孩子誰能不牽掛呢?

  事實上,一直到開關決定做出來之前,司忠顯都一直在考慮與華夏軍合謀,引女真人入關圍而殲之的想法。

  到得九月底,各方的游說愈演愈烈,劍門關外,每日里成百上千人就那樣眼睜睜地死去,更遠的地方女真人每日里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強攻。需要做出決定的時日近了。

  十月初三,父親又來與他說起做決定的事,老人在口頭上表示支持他的一切作為,司忠顯道:“既然如此,我愿將劍門交予黑旗。”

  老人沒有勸說,只是半日之后,私下里將事情告訴了女真使者,告訴了關門部分傾向于降金的人員,他們試圖發動兵諫,抓住司忠顯,但司忠顯早有準備,整件事情都被他按了下來。此后再見到父親,司忠顯哭道:“既然父親執意如此,那便降金吧。只是孩兒對不起父親,從今往后,這降金的罪名雖然由兒子背著,這降金的罪孽,卻要落到父親頭上了…”

  初五,劍門關正式向金國投降。陰雨霏霏,完顏宗翰走過他的身邊,只是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此后數日,便只是各式的宴飲與吹捧,再無人關心司忠顯在這次選擇之中的心路。

  這樣也好。

  或晴或雨的天色之中,劍門關上迅速地變了旗幟,女真的車馬如洪流般不息地過來,武朝軍隊遷出了關隘,去往附近的蒼溪縣城衛戍,司忠顯在麻木之中等待著歷史的水流從他身邊靜悄悄地過去,只希望一睜開眼睛,天下已經有了另一種形狀。

  然而一切并不能如他所愿。

  十月十五這天,完顏斜保過來找他。作為完顏宗翰的兒子,被封寶山大王的完顏斜保是位面目粗獷言語無忌的漢子,過去幾日的宴席間,他與司忠顯曾經說著體己話大喝了好幾杯,這次在軍營中見禮后,便勾肩搭背地拉他出去跑馬。

  馬隊奔上附近山丘,前方便是蒼溪縣城。

  縣城并不大,由于地處偏遠,司忠顯來劍閣之前,附近山中偶爾還有匪患襲擾,這幾年司忠顯剿滅了匪寨,關照四方,縣城生活穩定,人口有所增長。但加起來也不過兩萬余。

  對于司忠顯惠及四鄰的舉動,完顏斜保也有聽說,此時看著這縣城安寧的景象,大肆夸獎了一番,隨后拍著司忠顯的肩膀道:“有件事情,已經決定下來,需要司大人的配合。”

  “何事?”司忠顯皺了皺眉。

  “便是為蒼溪縣而來。”斜保笑著,“司大人也知道,大戰在即,糧草先行。與黑旗的一戰,是我大金平定天下的最后一程了,怎樣準備都不為過。而今秋日剛過,糧草要征,為大軍做事的民夫要拉,蒼溪也得出力啊。司大人,這件事情放在其他地方,人我們是要殺一半拉一半的,但考慮到司大人的面子,對于蒼溪照拂日久,今日大帳之中決定了,這件事,就交給司大人來辦。中間也有個數字,司大人請看,丁三萬余,糧食六十萬石…”

  司忠顯聽著,漸漸的已經瞪大了眼睛:“整城才兩萬余人”

  斜保道:“全縣不止啊。”

  “…還有六十萬石糧,他們多是山民,三萬余人一年的糧或許就這些!大王”

  司忠顯一拱手,還要說話,斜保的手已經拍了下來,目光不耐:“司大人,兄弟!我將你當兄弟,不用揣著明白裝糊涂了,劍門關以西的地方,與黑旗來往甚密,這些鄉民,誰知道會不會拿起刀槍就成了兵,真讓我的諸位叔伯過來,這里是沒有活人的。而且,這是給你的機會,對你的考驗啊,司大哥。”

  司忠顯的目光顫動著,情緒已經極為激烈:“司某…照拂此地數年,而今,你們讓我…毀了此地!?”

  “投、名、狀。”完顏斜保的身體俯過來,拍打著司忠顯的手背,聲音極低,“做了這件事,就都是自己人了。”

  “…我已讓出劍門。”

  “你讓出劍門,是自知不敵啊,可是私下里與我們是不是一條心,誰知道啊?”斜保晃了晃腦袋,隨后又笑,“當然,兄弟我是信你的,父親也信你,可軍中諸位叔伯呢?這次征西南,已經確定了,答應了你的就要做到啊。你手下的兵,咱們不往前挪了,但是西南打完,你就是蜀王,如此尊榮高位,要說服軍中的叔伯們,您稍微、稍微做點事情就行…”

  完顏斜保比出一個相當“稍微”的手勢,等待著司忠顯的回答。司忠顯握著戰馬的將士,手已經捏得顫抖起來,如此沉默了許久,他的聲音嘶啞:“如果…我不做呢?你們之前…沒有說這些,你說得好好的,到如今出爾反爾,得寸進尺。就不怕這天下其他人看了,再不會與你女真人妥協嗎?”

  他這番話顯然也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才說出來,完顏斜保嘴角漸漸化為冷笑,目光兇戾起來,隨后長吸了一口氣:“司大人,首先,我女真人縱橫天下,從來就不是靠談判談出來的!您是最特別的一位了。然后,司大人啊,您是我的兄長,你自己說,若你是我們,會怎么辦?蜀地千里沃野,此戰過后,你便是一方諸侯,今天是要將這些東西給你,但是你說,我大金若是信任你,給你這片地方好些,還是猜忌你,給了你這片地方好些呢?”

  “司大人哪,兄長啊,弟弟這是肺腑之言了。做了這件事,蜀地拿在手上,那才不燙手。否則,給你當然會給你,能不能拿到,司大人您自己想啊軍中諸位叔伯給您這份差使,真是愛護您,也是希望將來您當了蜀王,是真正與我大金一條心的…不說您個人,您手下兩萬弟兄,也都在等著您為他們謀一場富貴呢。”

  完顏斜保說到這里,望向縣城方向,微微頓了頓,微涼的風正從那里吹來,司忠顯聽他說道:“而且,就算您不做,事情又有什么區別呢…”

  他的這句話輕描淡寫,司忠顯的身體顫抖著幾乎要從馬背上摔下來。此后又不咸不淡地說了兩句話,完顏斜保拱手告辭司忠顯都沒什么反應,他也不以為忤,笑著策馬而去。

  此時他已經讓出了最為關鍵的劍閣,手下兩萬士兵說是精銳,實際上無論對比女真還是對比黑旗,都有著相當的差距,沒有了關鍵的籌碼之后,女真人若真不打算講信用,他也只能任其宰割了。

  完顏斜保的馬隊完全消失在視野外后,司忠顯又在山坡上靜靜地呆了許久,方才回去軍營。他樣貌端方,不怒而威,旁人很難從他的臉上看出太多的情緒來,再加上最近這段時間改旗易幟、情況復雜,他容色稍有憔悴也是正常現象,下午與父親見了一面,司文仲仍舊是嘆息加勸說。

  “…事已至此,做大事者,除向前看還能怎樣?忠顯哪,你是司家的麒麟兒,你護下了所有的家人,家里的人啊,世世代代都會記得你…”

  “…其實,為父在禮部多年,讀些圣賢文章,講些規矩禮制,但書讀得多了,才會發現這些東西里頭啊,統統就是四個字,成王敗寇…”

  “…待到將來你將川蜀歸回武朝,天下人是要謝謝你的…”

  司忠顯似乎也想通了,他鄭重地點頭,向父親行了禮。到這日夜里,他回到房中,取酒獨酌,外頭便有人被引進來,那是先前代表寧毅到劍門關談判的黑旗使者姬元敬,對方也是個樣貌嚴肅的人,看來比司忠顯多了幾分野性,司忠顯決定獻出劍門關時,將黑旗使者從關門統統趕走了。

  “華夏軍神通廣大啊。”

  對于姬元敬能偷偷潛進來這件事,司忠顯并不感到奇怪,他放下一只酒杯,為對方斟了酒,姬元敬坐下,拈起面前的酒杯,放到了一邊:“司將軍,懸崖勒馬,為時未晚,你是識大體的人,我特來勸說你。”

  司忠顯笑了笑:“我以為姬先生只是長得嚴肅,平時都是帶笑的…這才是你本來的樣子吧?”

  “陳家的人已經答應將整個青川獻給女真人,所有的糧食都會被女真人卷走,所有人都會被驅趕上戰場,蒼溪想必也是一樣的命運。我們要發動百姓,在女真人堅決下手前去到山中躲避,蒼溪這邊,司將軍若愿意反正,能被救下的百姓,不計其數。司將軍,你守護此地百姓多年,莫非便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家破人亡?”

  司忠顯坐在那兒,沉默片刻,眼睛動了動:“救下他們,我的家人,要死絕了。”

  “司將軍果然有反正之意,可見姬某今日冒險也值得。”聽了司忠顯動搖的話,姬元敬目光更加清晰了一些,那是看到了希望的眼神,“有關于司將軍的家人,沒能救下,是我們的過錯,第二批的人手已經調動過去,這次務求萬無一失。司將軍,漢人江山覆亡在即,女真兇殘不可為友,只要你我有此共識,便是如今并不動手反正,也是無妨,你我雙方可定下盟約,只要秀州的行動成功,司將軍便在后方給予女真人狠狠一擊。此時做出決定,尚不致太晚。”

  “…華夏軍的拳拳之意,我知道了。”司忠顯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喝了一杯酒,“只是到得此時,事情還能挽回多少?姬先生,我棄了劍門關,早已鑄下大錯,當斷不斷,此時又要反正,說不定還要累得家人死光…我何苦來哉呢?”

  “若司將軍當初能攜劍門關與我華夏軍一道對抗女真,當然是極好的事情。但壞事既然已經發生,我等便不該怨天尤人,能夠挽回一分,便是一分。司將軍,為了這天下百姓即便只是為了這蒼溪數萬人,回頭是岸。只要司將軍能在最后關頭想通,我華夏軍都將將軍視為自己人。”

  姬元敬言辭誠懇。事實上,這幾年來與華夏軍交道打得多,司忠顯對于對方的行事風格也早有了解,知道對方說的話,竟是真摯的。他就那樣坐著,不一陣,“哈哈”笑出來,隨后變作“嘿嘿”,最后成了“嗚嗚”的哽咽聲。

  這情緒失控沒有持續太久,姬元敬靜靜地坐著等待對方答復,司忠顯失態片刻,表面上也平靜下來,房間里沉默了許久,司忠顯道:“姬先生,我這幾日冥思苦想,究其道理。你可知道,我為何要讓出劍門關嗎?”

  姬元敬斟酌了一下:“司將軍家人落在金狗手中,不得已而為之,也是人之常情。”

  “嘿嘿,人之常情…”司忠顯重復一句,搖了搖頭,“你說人之常情,只是為了寬慰我,我父親說人之常情,是為了欺騙我。姬先生,我自幼出身書香門第,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外侮來襲,該作何選擇,我還是懂的。我大道理懂得太多了,想得太清楚,投降女真的利弊我清楚,聯合華夏軍的利弊我也清楚,但歸根結底…到最后我才發現,我是軟弱之人,竟然連做決定的勇敢,都拿不出來。”

  他靜靜地給自己倒酒:“投靠華夏軍,家人會死,心系家人是人之常情,投靠了女真,天下人將來都要罵我,我要被放在史書里,在恥辱柱上給人罵千萬年了,這也是早已想到了的事情。所以啊,姬先生,最后我都沒有自己做出這個決定,因為我…軟弱無能!”

  姬元敬皺了皺眉:“司將軍沒有自己做決定,那是誰做的決定?”

  “不說他了。決定不是我做出的,而今的悔恨,卻得由我來抗了。姬先生,出賣了你們,女真人承諾將來由我當蜀王,我就要變成跺跺腳震動整個天下的大人物,然而我終于看清楚了,要到這個層面,就得有看破人之常情的勇氣。抵抗金人,家里人會死,即便這樣,也只能選擇抗金,在世道面前,就得有這樣的勇氣。”他喝下酒去,“這勇氣我卻沒有。”

  “…這說法倒也極端了些。”姬元敬有些猶豫。

  “我沒有在劍門關時就選擇抗金,劍門關丟了,今天抗金,家人死光,我又是一個笑話,無論如何,我都是一個笑話了…姬先生啊,回去以后,你為我給寧先生帶句話,好嗎?”

  “…”姬元敬沉默片刻,鄭重地點了點頭。

  司忠顯笑起來:“你替我跟他說,他殺皇帝,太應該了。他敢殺皇帝,太了不起了!”

  “司將軍…”

  酒一杯接一杯,司忠顯的面色只是偶爾冷笑,偶爾木然,他望著窗外,黑夜里,臉上有淚水滑下來:“我只是一個關鍵時候連決定都不敢做的懦夫,可是…可是為什么啊?姬先生,這天下…太難了啊,為什么要有這樣的世道,讓人連全家死光這種事都要從容以對,才能算是個好人啊…這世道”

  他情緒壓抑到了極點,拳頭砸在桌子上,口中吐出酒沫來。這樣發泄過后,司忠顯安靜了一陣子,然后抬起頭:“姬先生,做你們該做的事情吧,我…我只是個懦夫。”

  “司將軍,知恥近乎勇,許多事情,只要知道問題所在,都是可以改變的,你心系家人,即便在將來的史書里,也未嘗不能給你一個…”

  “來人哪,送他出去!”司忠顯大喝了一聲,貼身的衛士進來了,姬元敬還想說些話,但司忠顯揮了揮手:“安全地!送他出去!”

  姬元敬知道這次交涉失敗了。

  他轉身離開,心中倒還是有些希望的。司忠顯今夜明顯情緒紊亂,但他心中已有悔意,這場戰爭持續下去,遲早他會被策反兩萬余人的隊伍,在關鍵的時候,也還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只能寄托于下次會面了。

  星月稀微,遠山幢幢,離開軍營之后,望向不遠處的蒼溪縣城,這是還顯得祥和寧靜的夜晚。

  這天夜晚,司忠顯磨好了利刃。他在房間里割開自己的喉嚨,自刎而死了。

  走到這一步,往前與往后,他都已經無從選擇,此時投降華夏軍,搭上家里人,他是一個笑話,配合女真人,將附近的居民全都送上戰場,他同樣無從下手。他殺死自己,對于蒼溪的事情,不用再負責任,忍受心靈的煎熬,而自己的家人,從此也再無利用價值,他們終于能夠活下來了。

  這消息傳到女真大營,完顏宗翰點了點頭:“嗯,是條漢子…找個人替他吧。”

  “…那司忠顯。”副將有些猶豫。

  宗翰想想:“以我名義,寫一副唁文,就說司將軍大義反正,遭黑旗匪類行刺而死,女真上下,必滅黑旗為司將軍復仇。另外…”

  “立塊好碑,厚葬司將軍。”

  “是。”

  從歷史中走過,沒有多少人會關心失敗者的心路歷程。

  不久之后,司忠顯便被人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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