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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〇章 冷雨

  臨近二月,成都平原上,雨一陣一陣的開始下,春天已經露出了端倪。*雜■志■蟲*

  位于嘉定西南的小村落,在一陣春雨過后,往來的道路顯得泥濘不堪。名叫張村的小村落原本人口不多,去年華夏軍出涼山之時,武朝軍隊陸續潰敗,一隊人馬在村中劫掠后放了把大火,其后便成了荒村。到得年尾,華夏軍的機構陸續搬遷過來,許多機構的所在目前還在建,開春后人群的聚集將這小小的河邊村落襯托得格外熱鬧。

  “我要造一個那個院子一樣的拱門”

  奶聲奶起的話語響起在院子里,這是才去過大城市不久的小女孩正在院落一角玩泥巴時發出的聲響。呈長方形的院子不時有人進出,就在小女孩歪歪扭扭的拱門將要成型時,旁邊的房間里發出了一群人的笑聲,有人在說:“中午加個菜。”

  小女孩抬頭看了一眼,她對于加菜的興趣可能不高,但過頭來,又集合手邊的泥巴開始做起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懂的菜肴來。

  這是屬于目前華夏軍總參謀部的院子,附近新建的房舍也大都是配套的辦公場所,在寧毅本人的掌控下,華夏軍的大多數“陰謀詭計”通常在這里醞釀發出。開春過后,參謀部的工作已經變得忙碌起來,主要是已經開始安排新一年的工作細務,但對于外界的訊息,也在一天天的過來。

  正月二十一北地會盟順利的消息傳過來,令得眾人頗為高興,原本以為會不堪一擊的力量在此時擰成了一股繩,足以給宗翰、希尹的這支隊伍造成個大麻煩了。并且有正月初祝彪偷襲術列速卻被發現的故事夾在其中傳來,眾人看著,都覺得有趣。

  會議暫休之時,彭越云從房間里走出來,在屋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心曠神怡。

  他今年二十四歲,西北人,父親彭督本為種冽麾下大將。西北大戰時,女真人來勢洶洶,種冽率軍守延州,不退、不降,最終因為城破被辭不失所殺,彭越云的父親亦死于那場大戰之中。而種家的大部分家人后裔,乃至于如彭越云這樣的高層子弟,在這之前便被種冽托付給華夏軍,因此得以保全。

  父親身死之時彭越云十八歲,立誓參軍要屠滅女真人這是因為辭不失不久之后便被寧毅斬于延州城頭。而在涼山重組華夏軍時,彭越云因為從小受過教育,腦子靈活心思縝密,忠誠度也沒有問題,最終被吸收進參謀部工作。

  年輕人一開始自然向往前線,但過得不久便發現總參謀部的工作似乎更加有趣。這幾年來,從小事做事,先是參與了與幾路割據軍閥的交易運輸問題,后來參與的一件大事,便是殺田虎之后,與新勢力的生意往來,在軍備和武裝方面支援晉系的具體事務這件事情最終還是要促成晉系與女真的對立,給完顏宗翰這支如今幾乎是天下最強的軍隊勢力造成麻煩。

  造反十年,與女真人的正面血戰已有數年,這樣的經歷使得華夏軍中的氣氛頗為鐵血。對于晉王的這支勢力,華夏軍中沒有多少人看得上眼寧先生能夠在天下的棋盤上將這些勢力隨意擺弄,才是眾人的代入感所在因此,對于這份投入能夠收獲多少的報,總參內部的人也沒有過高的期待。

  到得這一次展五傳訊過來,傳達了晉地還算不錯的抗金形勢,方才論證了這次投入的報。而對于晉系內部,田實、于玉麟等人的決意,眾人也或多或少地產生了認同感雖然力量還顯得不足,但這樣的決心,已經足夠總參的眾人給予對方一分敬佩。

  彭越云的心中也因此有著巨大的成就感。當年西北抗金,種帥與父親的與城攜亡,鐵血崢嶸猶在眼前,這幾年,他也終于參與其中了。自涼山雌伏后,華夏軍相繼出手的幾次動作,推動了田虎勢力的傾覆和變革,在中原抓走了劉豫,使整個抗金局勢往前推進,再到去年躍出涼山攻略成都,晉王勢力也終于在此時成為了中原抗金力量的中堅,等若在完顏宗翰、希尹這些不世豪杰面前釘下了一顆釘子。身處其中之人,自然也能感受到吞吐天下的豪情。

  他在屋檐下深吸了幾口氣,如今擔任他上司同時也是老師的渠慶走了出來,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心情好?”

  “與有榮焉。”彭越云笑著,答倒還顯得低調。

  渠慶也笑笑:“不可輕敵,女真時運所寄,二十年前整整一代的豪杰,阿骨打去后,吳乞買中風,接下來便是宗翰、希尹這一對,麾下幾員大將,也都是戎馬一生的老將領,術列速見到祝彪,最終沒有進攻,可見他比預期的更麻煩。以眼下為基礎,再做努力吧。”

  “老師,你就不許我們這些年輕人稍微高興一下?”彭越云打趣。

  “繃起來。”渠慶微笑,目光中卻已經蘊著嚴肅的光芒,“戰場上啊,隨時都繃起來,不要放松。”

  渠慶以前是武朝的老將領,經歷過成功也經歷過失敗,經驗可貴,他此時這樣說,彭越云便也肅容起來,真要說話,有一道人影沖進了院門,朝這邊過來了。

  那是一封最高加急的情報,直接送到房間里正在與人說話的寧毅的手上,只見寧毅拆了信,看了幾眼,本來有些愉悅的神情,此時已經完全變得嚴肅起來。

  西南與晉地,相隔近三千里,遙遠的距離影響了消息傳來的時效性,也在某些情況下,讓到來的情報產生了足夠的戲劇性前后相隔不到一個時辰,第二條晉地訊息的到來,打破了眾人的喜悅。華夏軍遠隔三千里的落子,在完顏希尹面前,被揮手砸翻。

  二月初四,威勝。

  早一天下過的小雨,在清晨到來的時候結成了路面上的薄冰,原本已經戒嚴的威勝城內外,此時各方軍隊都在忽然間調動了起來,氣氛肅殺緊張,大大小小的摩擦在城市的各個方面出現,護城軍的幾名統帥相互之間的碰面有了些煙火氣,拱衛宮城的隊伍當中,士兵也大都顯得心神不寧起來。

  城市各處,流氓地痞在不知何方勢力的動作下,陸陸續續地上了街,隨后又在茶樓酒肆間盤桓,與對面街道的地頭蛇打了照面。綠林方面,亦有不同歸屬的人們集合在一起,聚往天極宮的方向。大光明教的分壇之中,和尚們的早課看來如常,只是各壇主、護法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之下,也都隱藏了若有似無的殺氣。

  盤面之下的奪權、各種各樣廝殺與命案,從晉王去世的那天開始,就在城市的各處發生,到得這天,反倒稍稍平靜下來。

  袁小秋在天極宮的屋檐下奔行,看見不遠處的一座大殿中,來來往往的女侍已經擺好了桌椅,她進去以警惕的目光里里外外的又檢查了一遍,隨后又奔向天極宮的另一邊,查看廚房準備的膳食。

  性情相對跳脫的袁小秋乃是樓舒婉身邊的侍女,她的兄長袁小磊是樓舒婉身邊親衛的統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兩人都算得上是這位女相的心腹,不過因為袁小秋的年紀不大,心性較為單純,她平素只是負責樓舒婉的衣食起居等簡單事物。

  這一天,袁小秋的心中充滿了憤怒。

  自從家中長輩在政爭中失勢遭殺,他們兄妹被樓舒婉救下起,感激于對方的恩德,袁小秋一直都是女相的“腦殘粉”。尤其是在后來,親眼看見女相發展各種經濟民生,活人無數的事情后,這種心態便更加堅定下來。

  為了家國大義,決然抗金,卻遭受無數人的誹謗,半年以來屢次遭受刺殺。袁小秋心中為樓舒婉感到不平,而到得這幾日,不平轉化為巨大的悲憤。一群所謂的“大人”,為爭權奪利,為保全自身,丑態百出,真正為國為民的女相卻遭到如此對抗,這些壞人,統統該死!

  負責樓舒婉飲食起居的袁小秋,能夠從許多方面察覺到問題的艱難:旁人只言片語的對話、兄長每日里打磨槍鋒時決然的眼神、宮廷上下各種不太尋常的摩擦,乃至于只有她知道的一些事情,女相最近幾日以來,每一晚每一晚的裹著被子,坐在黑暗里,其實沒有睡去,到得天明時,她又轉化為每日那剛強果決的樣子。

  而這些壞人們,想要投敵保命的壞人,竟然還想要堂堂正正地過來談判!

  他們死定了!女相絕不會放過他們!

  袁小秋心中是這樣覺得的。從過往的許多次女相與旁人的交鋒中,袁小秋足夠積累起這樣的信心,每一個想要與女相作對的人,最后都倒在了血泊當中,這其中還有那不可一世的、殺了爹爹的虎王田虎。而今這些人又欺上門來,還想談判,以女相的性格,他們今天就可能死在這里!

  對了,還有那支殺了皇帝的、可怕的黑旗軍,他們也站在女相的后面。

  皇帝都敢殺,今天來的這些人,全都得死!

  袁小秋心中是這樣想的,以至于當她一路奔跑,看見先從宮外進來的展五時,她還忍不住跑上去行了一禮。

  “展五爺,你們今天一定不要放過那些該死的壞人!”

  見慣了樓舒婉殺人的袁小秋,說著天真的言辭。展五露出老農般的笑容,慈祥地點了點頭:“小丫頭啊要一直這么開開心心的,多好。”

  袁小秋點點頭,隨后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答應她。

  跟在展五身邊的,是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面容有些黑,目光滄桑而沉穩,一看便是極不好惹的角色。袁小秋懂事的沒有問對方的身份,她走了之后,展五才道:“這是樓姑娘身邊服侍起居的女侍,性情有趣史英雄,請。”

  展五如今乃是樓舒婉一邊的人,他請了史進,算是今日提前入宮布置。清晨過后,便有一撥一撥的人,從城市的遠處過來了。以湯家湯順、廖家廖義仁為首,晉地大大小小的勢力首領、又或是代言人,當初參與會盟的各方代表,大盜紀青黎麾下的軍師,大光明教的林宗吾,王巨云麾下的親信安惜福,以及最后到達的華夏軍祝彪,在這陰冷的天氣里,往天極宮聚集而來。

  十余年前,天下大亂,武朝再也無法顧及黃河北岸,田虎籍著女真的庇護,勢力瘋狂擴張,晉地附近各個勢力、家族托庇于虎王。即便經歷了一次次的政治斗爭,如今晉王的勢力內部,仍舊由一個又一個以家族為依托的小團體組成。田實在時,這些團體都能夠被壓制下來,但到得如今,人們對晉地的信心掉到低谷,許多人已經站出來,為自己的未來尋找方向。

  這樣的復雜的局面中,還有如大光明教,如紀青黎等各懷著自己想法的勢力,還有抗金雖然堅決,眼下態度卻并不明朗的王巨云。相對而言,唯獨那支黑旗軍,與樓舒婉的盟友關系,還算得上堅挺。

  大殿附近的青銅鼎里焚燒著炭火,整個大殿之中,各家隨行而來的高手互相戒備,史進將位置選在了樓舒婉的身側,祝彪一進大殿,便盯上了看起來與樓舒婉坐在一頭的林宗吾,選了兩人之間的位置,用目光將對方隔開他年輕之時便勇猛無畏,如今經過這十年的戰陣廝殺,縱然林宗吾天下第一威名赫赫,他心中也沒有絲毫的畏懼,一旦林宗吾站隊錯誤,他隨時做好了與對方廝殺一番的準備。

  而作為華夏軍的另一名首領,展五孤身一人坐在廳堂一側,如同某方勢力的跟班,雙手交握,閉目養神眾人對于他的畏懼可能更甚,黑旗惡名在外,與女真人絕無求和可能,今日大伙兒過來,雖然已經發動了城市中的所有力量,但誰也不知道黑旗軍會不會突然發飆,把眼前所有人屠殺一空。

  城市、宮廷內外,各方勢力都已經做好準備,劍拔弩張。可想而知,今日的談判只要稍有些摩擦,整座威勝城、乃至于整片晉地上的對沖和廝殺,就會轟然爆發。

  袁小秋站在柱子后,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從她的位置往大殿之中看去,坐在長長的桌子這邊最中央的樓姑娘神態冷漠,目光凜冽,身上的威嚴猶如傳說中的女皇帝她心中相信,樓姑娘將來有一天,是會當女皇帝的。

  而在對面,那位名叫廖義仁的老頭,空有一個仁義的名字,在眾人的或附和或交頭接耳下,還在說著那無恥的、讓人作嘔的言論。

  “照著今日的局勢,即便諸位一意孤行,與女真廝殺到底,在粘罕等人的進攻下,整個晉地能堅持幾月?大戰之中,投敵者幾何?樓姑娘、諸位,與女真人作戰,我們敬佩,可是在眼下?武朝都已經退過長江了,周圍有沒有人來幫忙我們?死路一條你如何能讓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去死”

  “做不到的啊,樓姑娘,你將我一把老骨頭拉到戰場上去殺掉,廖某人其實不會恨你。可是,讓整個家里所有人去死,廖某也會首先被家里人殺了,這便是現狀女真人橫豎要來,只要諸位答應,或舍十城,或舍五成。諸位,中原可以活多少人啊,就非得讓所有人都死了才好嗎。抗金而死是大義,活人百萬,莫非就不是大義了這兩頭,只要割開,其他人有一條活路,你們清清白白的抗金守城,至少守城之時,不會有人偷偷拖你們的后腿人心已至此,除此之外,還有什么辦法呢”

  殿外的天色依舊陰沉,袁小秋在那兒等待著樓姑娘的“摔杯為號”又或者其它的什么訊號,將這些人殺得血流成河。

她沒能等到這一幕的到來,倒是在威勝城外,有報訊的騎手,焦急地朝這邊來了  近三千里外的張村,寧毅看著房間里的眾人為方才傳來的那封信議論起來。

  信是展五寫來的。由于是特急,信使在路上不斷追趕,追了兩天多的時間,以至于會盟成功的消息與田實被刺的消息抵達的間隔僅僅是半個時辰。

  田實死了,中原要出大問題,并且很可能已經在出大問題。田實死后展五與樓舒婉一度碰頭,隨后便修而來,分析了許多可能的狀況,而讓寧毅在意的,是在信函之中,樓舒婉借展五之口的求援。

  希望華夏軍能夠盡可能的出力,穩定晉地局勢,救數百萬人于水火。

  這個意思,是樓舒婉借展五之口傳遞過來。以這個女人已經極為偏激的性格,她是不會向自己求援的。上一次她親自修,說出類似的話,是在局面相對穩定的時候說出來惡心自己,但這一次,展五的信中透露出的這道信息,意味著她已經意識到了此后的結局。

  樓舒婉的一生極為坎坷,自己殺了她的父親與兄長,她此后又經歷了許多事情,據說夫君都是親手殺掉的。以她后期的瘋狂性格,寧毅覺得她就算投降女真毀滅天下都毫不出奇,而她后來選擇抗金,也未嘗不是性情瘋狂剛烈的一種體現。

  這樣的人,有自毀傾向,當他人欺凌過來,與對方抱成一團玉石俱焚,是極為簡單的事情。她可以惡心自己,甚至于將來有一天在戰場上并肩作戰,她忽然倒戈坑自己一把也是尋常,但在此時,她通過展五,向黑旗尋求一個渺茫的希望。這就真是讓人心緒復雜、為之嘆息的訊號了。

  她是真想拉起這個局勢的,數百萬人的存亡哪。

  可惜,先不說如今華夏軍掌控整個成都平原的兵力僅有區區五萬,就算在最不可能的想象中,能丟下整片基業北上殺敵,五萬人走三千里,到了黃河北岸,恐怕已經是秋天了。

  寧毅站在窗邊,嘆了口氣。

  房間里的眾人還在議論,彭越云在心中復盤整個事件,咀嚼著有關對手的訊息。

田實原本有名無實,若是早兩個月死,恐怕都生不出太大的波瀾來。一直到他有了名聲地位,發動了會盟的第二天,猝然將他殺掉,使得所有人的抗金預期掉落到低谷。宗翰、希尹這是早已做好的盤算,還是直到這一刻才恰巧刺殺成功  心中還在推測,窗戶那邊,寧毅開了口。

  “負責武朝那邊的,盡快找人,分別跟武朝、梓州方面交涉,推動談判。如果武朝真的沒有一個人敢背這個鍋,那明面上就算了,暗地里交涉,把能拿到的好處拿起來。準備一篇稿子,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女真來勢洶洶,晉王勇烈,我們不打了,讓他們留著梓州。呼吁武朝發動一切力量,呼應中原局勢,能幫手就幫手”寧毅手一揮,“不幫就算了!”

  “黃河南岸,原本諜報系統暫時不變,但是,以前從這里歸中原的一些人手,能夠發動起來的,盡量發動一下,讓他們北上,盡可能的幫助晉地的反抗力量。人可能不多,聊勝于無,至少堅持得久一些,多活一些人。”

  寧毅說到這里,沉默了片刻:“暫時就這些,你們商量一下,完善一下細節,還有什么能做的可以補充給我我還有事,先離會。”

  眾人敬了個禮,寧毅禮,快步從這里出去了。成都平原時時云霧繚繞,窗外的天色,似乎又要下起雨來。

  仿佛一陣大風,吹過了天色陰郁的威勝城。

  城外的雪色尚未消褪,南下的報訊者陸續而來,他們屬于不同的家族、不同的勢力,傳遞的確實同樣一個具有沖擊力的消息,這消息令得整個城中的局面愈發緊張起來。

  天極宮中,兩邊的談判才進行了不久,樓舒婉坐在那兒,目光冷漠的望著宮殿的一個角落,聽著各方的話語,不曾開口做出任何表態,外頭的傳訊者,便一個個的進來了。

  一名女子進來,附在樓舒婉的耳邊告知了她最新的消息,樓舒婉閉上眼睛,過得片刻,才又如常地睜開,目光掃過了祝彪,而后又到原處,沒有說話。

  些許時間后,祝彪以及其他的許多人便也知道情況了。

  女真術列速拔營,三萬六千的女真主力,帶著投降的三萬余漢軍,直撲林州附近華夏軍駐地而來。

  這是開年以來女真人的第一次大動作,七萬人的力量,直取黑旗軍這根最難啃的硬骨頭,其想法明明白白。田實去后,晉地本就處于崩潰邊緣,這支黑旗軍是唯一能撐得起場子的力量,一戰打敗黑旗,就能摧垮所有人的信心即便打退黑旗,也足以證明在整個中原無人能再當女真一擊的現實。

  有人訝然,有人慌亂,有人神色閃爍,也有人已經將局面說了出來。這邊樓舒婉的臉上閃著“所有人一起死”的冷漠神色,祝彪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他看了展五一眼,隨后目光輕蔑地掃過眾人,朝殿外大步走了出去。即便沒有說半個字,他將去往戰場的決心,也已經清晰地表達出來。

  在后方,名叫安惜福的亂師將領也站了起來,朝著殿外跟過去。

  祝彪大步地離開天極宮,轉過幾處宮門,有人從后方跟了上來:“祝將軍。”

  那名叫安惜福的男子,祝彪十余年前便曾聽說過,他在杭州之時與寧毅打過交道,跟陳凡也是昔日好友。后來方七佛等人被押背上,據說他也曾暗中營救,后來被某一方勢力抓住,下落不明。寧毅曾探查過一段時間,但最終沒有找到,如今才知,可能是王寅將他救了出去。

  雙方在林州曾并肩作戰,這倒也是個值得信任的戰友。祝彪拱了拱手:“安兄弟也要北上?”

  “奉王帥之命,我要等到這邊局勢定下才能走。對于女真人有可能提前出兵,呼應晉地之事,王帥有所預測,術列速出兵,王帥也會領軍趕過去,祝將軍不必焦急。”

  “哈哈,我有什么焦急的不對,我著急趕不到前線打仗。”祝彪笑了笑,“那安兄弟追出來是”

  “想詢問祝將軍一個問題,與此次談判,有極大關聯。”

  “嗯?”祝彪想了想:“什么問題?”

  “晉王已折,晉地軍心士氣掉落到低谷,然而若欲死戰,仍有機會。如祝將軍的華夏軍,未嘗不能成為這里的主心骨,我來之時,王帥曾說,若華夏軍留在這里,與女真周旋,此次談判,情況會很不一樣甚至可能完全不一樣。”

  安惜福表情平靜,看著祝彪靜靜地說完這段話,他并未開口詢問華夏軍是留下還是不留,而是將整個事情說完,便在存了說服對方的心思。聽完這段,祝彪的臉色也陰沉下來,神情復雜而掙扎。

  安惜福道:“因此,知道華夏軍能不能留下,安某才能繼續去,跟他們談妥接下來的事情。祝將軍,晉地百萬人能不能留?”

  守軍在城墻上,四周只遠遠的有人,安惜福特意追到這里方才說話。冷風吹過了空曠的廣場,祝彪沉默了許久。

  “我有一位兄弟”祝彪道,“不,不止一位,有幾萬兄弟,他們豁出命去,留在大名府,為了將女真東路軍,拖延一部分,拖延一段時間,開春之后,他們可能沒有活路了。華夏軍答應過去救他們,術列速打過來,華夏軍必將全力以赴,我就算戰死,在所不惜可我也不能對那些搭上了身家性命的兄弟食言”

  他斟酌著語句,說到了這里,安惜福表情平靜地拱了拱手,微微一笑:“我明白了,祝將軍不必在意這些。在安某看來,無論何種選擇,祝將軍對這天地世人,都俯仰無愧。”

  “若能救出他來,我還會過來。”

  “當然。祝將軍一路順風,馬到功成。”

  “承你吉言。”

  祝彪笑了笑,準備離開之時,卻想起一件事,頭問道:“對了,安兄弟,聽說你跟陳凡很熟。”

  “是啊。”

  “我也有個問題。當年你帶著一些賬冊,希望營救方七佛,后來失蹤了,陳凡找了你很久,沒有找到。我們怎么也沒想到,你后來竟然跟了王寅做事,王寅在殺方七佛的事情中,扮演的角色似乎不怎么光彩,具體發生了什么?我很好奇啊。”

  十余年前的事情早已過去,祝彪笑得燦爛,雖有好奇,其實并不為追究了。安惜福也笑了笑:“確實是王尚救下了我,對于當年的內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有一段時間,一度想要殺掉王帥,追問他的想法,他也并不愿意與我這等小輩談論”他想了片刻,“到后來,許多事情已經模糊,因為王帥不說,我心中只是有著自己的些許推測。”

  “王帥是個真正牽掛永樂朝的人。”安惜福如此說道,“當初永樂朝起事已然覆滅,朝廷抓住永樂朝的余孽不放,要將所有人連根拔起,佛帥不死,許多人一輩子不得安寧。后來佛帥死了、公主殿下也死了,朝廷對永樂朝已然結案,如今的明王軍中,有許多還是永樂朝起事的老人,都是王帥救下來的。”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王帥牽掛著這個想法,有一天能夠再度拿起來,只是女真人來了,不得不先抗金,還天下一個太平。”

  安惜福說完,笑了笑:“我的猜測對與不對,也很難說,畢竟王帥威嚴,不好多談。但抗金之事,王帥堅決至極,祝將軍可以不用有疑。”

  祝彪點點頭,拱了拱手。

  世界上真是有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想法,一如他與王山月,他們為不同的理念而戰,卻朝著同樣的方向過去。祝彪這樣想著,奔向戰場的方向。安惜福轉身,走向另一片不同卻也想同的戰場。

  下跪或是抵抗,懷著不同心思的人們不斷博弈。大殿之中,樓舒婉望著殿堂的一角,耳邊有無數嘈雜的聲音流過去,她的心頭有著一絲希冀,但更多的理智告訴她,希冀并不存在,而即便局面再糟糕,她仍舊只能在這片地獄之中,不斷地廝殺過去。死去或許更好,但絕不可能!

名叫袁小秋的少女在旁邊憤慨地等待著一場屠殺  北面,軍隊早已動起來,磨牙吮血,準備著開年后的第一場廝殺。霹靂火秦明、大刀關勝、金槍手徐寧、雙鞭呼延灼、玉麒麟盧俊義以及那招展的黑旗,都在沉默中迎向血與火交織的春天。

  帶著永樂朝那延綿十余年的勇烈氣息,名叫王巨云的老者同樣迎著女真人殺了過去,豪邁慨然。

而在南面的孤城徐州,八千華夏軍、數十萬餓鬼以及北面三十萬女真東路軍匯集的局面,也已經動起來了,這一刻,無數的暗涌就要咆哮往薄薄的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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