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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七章 流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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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竹記的兩家店在京城開業以來,到這一年的七月中旬為止,整個“竹記”的實體店鋪,在汴梁附近范圍內,已經開到了五家。對于許多在京城做生意的商家來說,這是一個難以企及的擴張速度,但就寧毅這邊的自覺來說,這最初半年的擴張還算平穩,是談不上有多快的。

  在某個方向上,寧毅真正在操控擴大的主力,還不在竹記的五家實體店鋪上,而在于不斷發往各地州縣的一撥撥的“推銷員”。以二月里寧毅帶著五個弟子到木原縣為起點,到后來寧毅去往江寧,再從江寧返回京城,整個布局都在不停的發展運作。

  在最初的一個多月里,這批推銷員們并沒有帶來太過顯著的業績,頂多是在周圍探清楚了路。寧毅在江寧的一段時間里,吸收了十余名與蘇家有關系的年輕人做訓練,其后帶領著上京。對蘇檀兒來說,這家這個夫君到底在干些什么事,她看得并不是非常清楚,然而回京之后,一切就開始迅速地膨脹起來。

  位于汴梁城外的研發大院里。寧毅之前就曾指導著制造的一些小商品已經成熟。香水、香皂、蚊香、花露水等物開始在竹記的貨物柜臺上一樣接一樣的出現,而最初成績只是平平的“推銷員”們在短短的十余天里忽然出現大量的斬獲,原因在于寧毅開始歸納大量的貨物需求、朝廷政策偏向之類的信息,供手下人使用。

  這年月里的武朝,雖然說起來是經濟最為發達的時候,但普遍上來說,還是信息封閉的農業社會。除了一些大城市、大家族的豪紳們占有大量的信息資源。在他們之下,許多中小地方的地主們對信息的敏感度就呈明顯的梯次下降,譬如某一家收了糧食,只是囤在家里,就算想賣,也找不到靠譜的買家。某一家種了棉花。長期供某個商戶收購,價格基本沒有變化,某一天這個商戶破產或是死了,棉花就不知道該賣給誰。也有時候在小地方做買賣的兩家講價錢,一方不清楚外面的市價,或者喊得太高,或者喊得太低。最后發現自己二了或是虧了的情況,都有出現。

  后世所謂市場經濟的調節作用,要建立在大量買賣意向對比的情況下,如今的調節,或許有,卻并不明顯。整個社會上巨大的貧富差距也源自于此。當然,官本位的思想對貧富差距的巨大其實是一種變相緩沖,錢到了某個程度。意義畢竟相差不大,一個小地方的地主,攢一輩子,或許積蓄不少,但得到的享受和心理上的優越感,往往還不如培養出一個秀才來得多。

  寧毅最初訓練這批推銷員,著重于如何能讓自己的說話看起來高大上。此時則加了更豐富的內容。京城一地最近缺少什么貨物,附近的價格是什么,有哪家人在收,若是你要賣點什么東西。到哪里去最是實惠,東西該怎么運,附近的關卡怎么收稅,如何打通關節,哪些官員清廉,哪些要錢…等等等等。

  這些信息,寧毅算是有針對性的發下去的,手下的人們也不用說得太多,稍微透露一兩點關殼,多少能打動一些鄉下財主的心——他們也不至于立刻就相信,但聽了這類東西,順手買上一兩瓶看來包裝精美的香水,做上兩套蘇家布行的衣衫,總是應有之義了。

  五月里,放在外面的推銷員們才做成了第一單中介的生意——其中一個推銷員為一個商家與相隔不遠的地主牽了線,由此定下一筆生意。不過他第一次做這種事,沒有收取傭金什么的,只是兩家買了他不少貨物。寧毅倒是因此給了他一筆獎賞。

  此時例如汴梁、江寧之類的大城市里,做類似中介生意的人其實也有,多半是朋友多的閑散之人,幫忙牽線拿抽成,但終究并不專業。而寧毅,從一開始有一部分想法就是沖著這個去的。

  幾個月的時間里,其它的一些事情,也在與竹記一同膨脹發展。它們相輔相成,如蛛網一般的縱橫延伸著。

  其一,二月里在四平崗附近嶄露頭角的榆木炮,已經由寧毅轉獻給了秦嗣源。雖然安全性能還堪慮,手工制作、操作、發射都需要經驗和培訓,性價比不算高,但已經能算得上一樣不錯的武器,戰陣之上至少起到奇兵的作用是可以的。秦嗣源將這一火器轉給軍方造作局繼續研究,同時,寧毅也因此保留了私下改良榆木炮的正當性。

  其二,經營著外放團隊的同時,京城內竹記的生意,也以驚人的速度不斷擴張。對寧毅來說,之所以算是平穩發展,因為其中不乏右相府、秦嗣源、堯祖年、紀坤等人順手幫襯的影子。在這個原本就是關系決定大部分事物的社會上,這些人或多或少的幫忙加上煤爐、香水等古怪物品的出現,加上餐桌上包裝精美的果汁、鵪鶉蛋罐頭等物的推出,再加上寧毅的包裝手段、詩詞、名氣的烘托,如果說生意會做不好,名氣還不夠大,那寧毅基本上也是不用做事了。

  其三,竹記膨脹的過程里,獨龍崗附近原本關押著的一部分梁山余匪,此時已經完成了他們的“訓練”,篩選之后作為竹記的員工。并入了整個體系里。這一些人身上不乏武藝與狠勁,然而到得此時,卻與去年被俘時完全變了一個樣子,他們大多安靜、謙和、守禮,極講制度與規矩,有些人身上甚至泛著苦行僧一般的氣息。

  寧毅決定用他們時,其實多少也做了一些防范。日常休息時。仍舊讓他們集體在一起,或是鍛煉或是安排人給他們講點課,也會組織出去幫忙別人,做做好事,互相監督。

  汴梁內外五家竹記,這些人安排了一部分。城外大院里安排了一部分。外放的人中也安排了一部分,后來準備用馬車拖著竹記貨物到處跑時,通常成員會是一名推銷員,一名蘇氏布行的伙計,一名說書人,一名給窮人販賣零碎物件的伙計,配上兩名保鏢。

  推銷員們主要負責去富戶串門。布行伙計會跟著準備賣衣服時丈量對方身形。說書人在村子里講故事,吸引貧戶、小孩,賣雜貨的伙計便出售一點廉價的小食品,又或是各家各戶需要的廉價布匹、針線等物,若是有人需要,花露水、蚊香等物自然也有出售,窮人家買不起很貴的東西,若是買香水、香皂。多半則是為了成親辦喜事。這樣的組合,隨后成為了標配。

  其四,南北災情開始變急的時候,寧毅便一邊控制著竹記的擴張,一面參與了密偵司的賑災策劃。雖然忙,但基本上,兩邊也都沒誤事。

  就大局而言。若非是寧毅有榆木炮的功勞,有參與賑災籌劃、人員調配有條不紊的能力,秦嗣源等人或許也不會這樣簡單的將自己的影響力借給寧毅。而在寧毅這邊,至少在蘇檀兒看來。自己的夫君簡直就像是奔走在一條不斷繃緊的鐵索上。作為生意人,竹記的膨脹之迅速,簡直是令人賞心悅目的藝術,但另一方面,這種直接撐到極限的迅速擴張往往讓人感到憂慮。

  竹記的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店鋪在寧毅還未回到汴梁時其實就已經開始策劃。隨著第三家的裝修投入開始,城外大院里成果推出,幾個專門的小作坊就也已經迅速成型。同時寧毅歸納著各種信息,指揮外地的手下做事,又迅速地放出第二批推銷人員,同時進入第三批第四批的培訓,在這期間還有大院里其它項目的進行、相府賑災事宜的召喚。

  幾個月的時間里,寧毅看起來簡直像是一個沒有極限的信息歸納處理的機器,蘇檀兒都有些不明白自家夫君為什么看起來還像是游刃有余的樣子。

  遍地開花的生意,最先吸收的,是龐大的資金。但就在寧毅投入的錢快要見底的時候,資金回收的趨勢,也已經不斷變大,回饋過來的收入又被迅速地投入到擴大的生意里,在幾個月內,將一切變成了瘋狂擴大的漩渦。

  由于根基不算穩,原本的人力儲備已經開始見底,新人的招募和加入往往會導致體系的動搖加劇,如果是蘇檀兒,多半會停下來看看再說。但看起來,至少這個月里,寧毅倒是愈發輕松起來了,手頭上,簡直像是在享受著這種走鋼索的快感,根本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竹記迅速發展的這些事情,李頻知道的是不多的。在他而言,能夠知道的是隨著竹記大車流出的一些傳言,包括打聽之后,才聽說的流傳于綠林間的一些消息。與梁山的沖突、殺梁山人的堅決、心魔的名頭等等,這天下午,他便在竹記掌柜的引導下見到了寧毅,走進寧家院子時,所見到的一些情景多少也讓他更加感到憂慮了些。

  當然,與寧毅敘舊時,李頻還是收起了心頭的這些想法,笑著跟寧毅談起了為官兩年多的見聞,又問及了蘇家與梁山的沖突。寧毅對李頻還算是欣賞的,這次見面便也算是愉快,不久,李頻說起的一個人名,倒引起了他的注意。

  “…去南和為縣時,曾與宗汝霖宗大人有過一面之緣,后來書信來往,獲益匪淺…老大人學識心胸,都令我輩望塵莫及,可惜,去年年底退仕回鄉了…也是得罪了人啊,那時,怕是有些心灰意冷的…”

  “宗汝霖…宗澤宗大人?”

  “嗯。立恒也聽過他的名字吧?”

  “聽人提起過,具體倒是不清楚了。”

  “不清楚也好。”李頻搖了搖頭,“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或許是覺得這事與寧毅關系不大,李頻也就沒有再說。一同吃過晚飯之后,寧毅送了李頻出去,走到屋檐下,李頻才嘆了口氣:“立恒。你知道嗎…百姓不好過啊。”

  他為官近三載,此時一聲嘆息,頗為沉重。寧毅聽了,倒也沒多想,片刻之后,笑著點一點頭。不久。兩人約好明日在相府見面,李頻領著仆人與師爺離開了。

  一路回到竹記的客房里,跟隨在他身邊的、名為陳判的師爺暫時留了下來,與李頻閑聊一陣。陳判好奇,李頻便多少說起了在江寧與寧毅相識時的事情,片刻之后,倒也嘆了口氣。

  “…當時我對立恒學識見地。都是頗為佩服的,雖然他有些劍走偏鋒,但我輩讀書之人,總能守中持正…可一晃三載未見,他所行之路,卻與我所料,相差甚遠了…唉,許是我想得岔了。可今日所見…”

  他說到這里,有些為難,不再說下去。那陳師爺道:“依在下今日所見,這竹記也好、寧府也好,看起來,確實是有幾分豪族氣象的…他畢竟背后有相府的幫襯,還蓄養了那許多的家奴…”

  “其實商賈終是小道。他原本入贅商賈之家,我想他卻是不會去沾這些的。卻想不到,還是這樣…梁山這等江湖紛爭,雖說他為家人報仇。沒什么可說的,可后來鬧到那個份上,他與這些黑道的牽扯,怕也是越來越深了。陳兄說的是對的啊,行商賈之道,追逐虛利,攀官場、結黑道、蓄私奴,這些終究是豪族所為,以立恒的能力,能做到這些,我是不奇怪的。可傳聞中,竹記還在暗中收糧…最近這等天災人禍,他還趁機做這種事情,真不明白啊…”

  那陳師爺想了想,忍不住開口道:“東家,這等事情…還是置身事外為好啊。”

  “豈能如此。”李頻笑著搖了搖頭,“許是我看得岔了,這幾日,總得看清楚一些。我輩君子之交,求的是光明磊落,問心無愧。他若真是誤入歧途,我也定要對他規勸一二,以立恒才學,實在不該耽誤在這等事上…陳兄,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不用多說了,此事就算得罪人,我也是該做的。”

  寧毅與秦嗣源關系匪淺,自己能得實缺,寧毅是幫了手的,此事若真得罪他,官場上會不會有磕磕絆絆,實在難說。但作為朋友,李頻還是決定盡自己所能,做出規勸——當然,他也預留了自己看錯的余地,決定這些時日內再瞧瞧。

  第二天,李頻先去了吏部報備,隨后去相府拜訪秦嗣源,心中也還想著這件事。不過,不久之后的一個消息,多少沖淡了因這事帶來的心緒。那是寧毅過來后不久,李頻與他見到了秦嗣源,才說了幾句話,名叫堯祖年的老人大笑著進來了,手頭拿著一份情報,興奮地說道:“好消息啊!相爺!立恒!天大的消息啊,哈哈哈哈…”

  不久之后,整個相府、整個汴梁城、甚至于整個武朝,都分享了由北面傳來的這一好消息。相對而言,其余的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起來。

  北面,郭藥師與蕭干一戰,有了結果。謀定而后動的郭藥師于腰鋪大敗蕭干,此后一路奔襲,乘勝追擊過盧龍嶺,殺傷大奚國軍隊過半。這一場追殺延續了數日,蕭干在逃亡中為郭藥師部下攔截,梟首于劍下。在這個時代的舞臺上又一名重要的將星隕落,郭藥師終于完成了武朝北伐的戰役中真正的一次勝利。

  消息傳來時,蕭干的首級已經在獻來京城的途中,而常勝軍還在一路奔襲,擴大戰果。

  天下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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