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楊老太爺是楊秋池的長輩,所以,楊秋池等人進了村之后,便下馬步行來到了楊家大院。
龐管家已經知道楊秋池失憶,并從他迷茫的眼神中也發現,他不認識楊老太爺,連忙哈著腰給楊秋池介紹道:“正中穿紅錦長袍的老人,就是咱們楊老太爺。”
楊秋池往那一群人望去,果然,正中一老者,紅錦長袍,頭發花白,一縷長髯也花白了,看年齡比宋同知要稍大幾歲。
楊秋池搶步上前,整理衣冠就要下拜。楊老太爺連忙上前攙住:“賢侄,你現在是知縣大老爺了,怎么能行此大禮,折殺伯父我了!呵呵呵。”
楊秋池當然不是要真的下跪,腿肚子只是彎了彎而已,當下借坡下驢,站直腰。
楊秋池向楊老太爺引見了宋同知。楊老太爺果然大喜過望,他沒想到寧國府宋同知也隨楊秋池一同前來,真是喜出望外,又知道兩人是同年,同榜舉人,宋同知還通過這個關系與楊秋池認了親,連稱緣分。
楊老太爺將眾人引進了楊家大院,到客廳分賓主落座。
楊秋池先讓南宮雄將禮物抬上來,滿滿幾大箱,當眾打開,金銀珠寶、綾羅綢緞,耀眼生輝。
楊老太爺一家老小見楊秋池出手如此大方,都是十分的驚喜,相互之間的親熱也又增加了幾分。
滿滿一客廳的人,楊秋池一個都不認識,反倒是那些男男女女對自己顯得十分的熟悉和親熱。雖然這份親熱很明顯帶有夸張的成分。
見楊秋池傻乎乎不認識人,楊老太爺有些奇怪。楊母趕緊解釋說,兒子曾經被怪風卷走,回來之后就把以前的事情全都忘光了。
楊老太爺這才恍然大悟,連聲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現在楊秋池中舉當官,那就是那場大難帶來的福氣。一眾人等也都微笑著連連點頭。
既然楊秋池失憶了,楊老太爺就給楊秋池一一介紹見禮。
首先是楊老太爺的原配潘氏,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胖胖的身子有些發福,臉上油光粉亮的,好像涂了一層豬油。楊秋池拱手施禮,這潘氏倒也懂規矩,知道楊秋池如今是縣太老爺,可不是以前村子里那小地痞。雖然自己是長輩,卻還是道了個萬福還禮。
接著潘氏的兒子楊清水和媳婦周氏抱著五歲的小女兒草兒上前見禮。
楊清水比楊秋池大幾歲,是楊秋池的堂兄。楊清水一席長袍,人如其名,清清瘦瘦的,顯得很文雅。
楊老太爺介紹說,自從三姨太郭氏上吊死了之后,這楊清水也離開了楊家村,到外面游學去了,直到前兩天才特意趕回來過年祭祖。
楊清水的媳婦周氏也是個文文靜靜的女孩子,生了一個五歲的女兒,小名草兒。由于還沒生兒子,楊老太爺原來張羅著給楊清水納一房小妾,只是楊清水外出游學一直不回家,這件事就耽擱了下來。
二姨太張氏上前見禮,她是楊老太爺的第一個小妾,身材倒還不錯,雖然將近四十了,卻打扮得很花哨,翠綠長裙上加了一件大紅花襖,臉上涂著厚厚的白粉,見禮時象小姑娘似的掩嘴而笑,臉上的白粉簌簌往下落。
楊秋池暗嘆,雖然明朝的胭脂水粉質量可能不太好,不過,這二姨太抹得也太多了點吧。
二姨太給楊老太爺生的是個女兒,名叫楊艾筱,今年十七歲,是楊秋池的堂妹,還沒出閣,上前給楊秋池見禮。
楊秋池聽楊老太爺介紹之后,不知道是楊老太爺口齒不清還是自己沒聽清楚,楊秋池聽這楊艾筱的名字,怎么都象楊愛笑。
這女孩走過來給楊秋池見禮的時候,腰姿亂扭,滾圓的屁股甩東甩西的,比模特的貓步還要貓步。未曾開口,便咯咯咯笑個不停,笑的時候倒不象她娘,也不掩嘴,露出一排東倒西歪的牙齒,已經微微發黃,看了讓人直倒胃口。她自己感覺倒很良好,一雙小眼睛一個勁到處亂放電。
最后,奶媽呂氏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孩子上來見禮。
這呂氏三十歲出頭,大手大腳,一看就是那種山村少婦。聽了楊老爺子的介紹之后,楊秋池這才知道,這奶媽呂氏懷里抱著的,就是兩年前去世的三姨太郭氏的遺腹子,小名山兒。
楊老太爺家人與楊秋池他們見過禮之后,又給楊秋池引見了村里的幾個有功名的長輩。
引見完畢,楊老太爺還就以前沒讓楊秋池進祠堂祭祖的事情,鄭重其事地向楊秋池陪罪,現在楊秋池中了舉人當了官,也納了小妾,雖然兒子還沒生,那也是走出了第一步了。
族長道歉,楊母可不敢當,再說了,的確是兒子不爭氣,沒有人繼承香火,也難怪族長不讓進祠堂。
這個過節說破了,大家也就一笑了之。
楊老太爺當晚大擺宴席,給楊秋池等人接風。族里眾鄉紳紛紛都來給楊秋池敬酒,楊秋池是來者不拒,喝得有些頭大。
酒席上聊起納妾的事情,楊老太爺知道楊秋池連納了兩房小妾,都被一個神秘的女人劫走,也覺得很奇怪。便建議讓楊秋池下次納妾后,就躲到楊家村來,把兒子生了再說。
這個主意高明,楊秋池心里贊道,惹不起還躲不起嗎?這神秘女人將自己的小妾一個接著一個劫走,這樣下去可不行,納再多的小妾都沒用。實在不行,恐怕也就只有躲起來生兒子了,天下那么大,隨便躲到哪里,這老虔婆也找不到。不過這樣也太窩囊了。
酒宴散的時候,夜已深了。楊老太爺親自將楊秋池等人領到內宅客房安頓。
楊家大院分里外兩處宅院,用一丈多高的高墻隔開,只有一個大門進出,有點類似于衙門的內衙。
外宅是傭人、家丁等人居住。內宅才是楊老爺子和家人們還有幾個貼身小丫環住的。內宅里又有很多小院子,每位夫人、姨太太、少爺和小姐都有自己相對讀力的小院。
楊家大院的客房也分內外,貴客就安排在內宅。
楊秋池他們就住在內宅的貴賓客房里,在一座單獨的小院里,是一棟二層小閣樓。
安排妥當之后,眾人在客房二樓大廳坐下閑聊。
楊老太爺見楊秋池和宋同知等人都有些醉意,便吩咐龐管家去通知丫環端紅糖綠豆湯來給楊秋池等人醒酒。
楊秋吃等人喝了一碗紅糖綠豆湯之后,果然清醒了許多。
聊了一會之后,宋同知等人告辭回房睡覺了。楊老太爺說有點小事想和楊秋池私下聊聊。楊秋池雖然有些醉了,但還是強打精神,與楊老太爺來到外面的走廊上。
從走廊往外看,遠處有一座小閣樓,清冷的淡淡的月光,透過云層,照在小閣樓的青磚碧瓦之上,隨著云層的慢慢飄動,那斑駁的月光也在青磚碧瓦上跳躍飄動,遠遠看去,卻跟森森的鬼火似的。
山村的夜晚格外的寂靜。楊老太爺看著那小閣樓,嘆了口氣,半天,才對楊秋池說道:“賢侄,我的三姨太,也就是你郭姨娘,給我生了一個兒子,可是,唉~!”
楊老太爺又長嘆了一口氣,好半天才續道:“你可能也聽說了,你郭姨娘死前,曾經發過花癡,我擔心的就是這個,我不知道她以前是否背著我發過,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這孩子…唉~!”
楊秋池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了楊老太爺的想法,沒有接腔,靜聽他說下去。
楊老太爺扭過頭看了一眼楊秋池,花白的胡須抖動了幾下,又續道:“所以,我一直懷疑這個小孩不是我的。聽說你是破案高手,破了好幾件大案子,廣德縣都把你傳得跟神仙似的。我那時就想請你回來幫幫伯父我,只是一直沒機會。這次終于將你請來了。”
楊秋池躬身施禮:“伯父過獎了,秋池愧不敢當。如果有什么秋池能幫上忙的,伯父盡管開口就是。秋池定當盡心竭力。”
楊老太爺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終于說道:“伯父我是想,想請賢侄你,幫我查一查,這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兒子!”
果不出自己所料,楊秋池暗想,原來,這楊老太爺請自己回楊家村,不僅僅是因為自己中舉人光宗耀祖,給他增了光,還因為他有求于己,要自己幫他查一查這個兒子究竟是不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子。
親子鑒定不是難事,要是自己卡車上那些dna檢測設備都還在,而且有足夠的電力,作親子鑒定非常容易。
不過現在這些設施都沒了,那就有些難辦,自己現在只能進行血型鑒定,而且這些鑒定器材和試劑還都在寧國府,馬上還做不了。
在親子鑒定上,血型某些時候可以用來排除親子關系,比如說,父親是a型,母親是ab型,而他們的兒子如果是o型的話,這個兒子就絕對不可能是它們的。也就是說,血型可以認定小孩不是他們的孩子,卻不能肯定這小孩就是他們的孩子。
不過,如果能排除這小孩山兒與楊老太爺之間的存在親子關系,那也就達到了目的了。
楊秋池點點頭,說道:“小侄一定盡力。”想了想,又道:“要查清這個問題,小侄需要伯父、山兒小堂弟的一點血。還需要郭姨娘的一點血。”
說到這里,楊秋池馬上想到,這郭姨娘已經在兩年前上吊死了,到哪里去找她的血呢?
楊老太爺雖然不知道血型鑒定這么現代的問題,但古代有滴血認親的說法,因此,楊秋池提出要他們三個的血,也在情理之中,說道:“我和你小堂弟的血都好辦,唯獨你郭姨娘的血,她已經死了,到哪里去找呢?”
楊秋池想了想,小心地說道:“沒有血的話,開棺驗尸,提取一點郭姨娘的頭發、肌膚什么的都行。”雖然郭氏已經死了兩年,很可能已經白骨化了,但是,從骨頭、毛發中都可以檢測出血型,并不要求必須是新鮮血液。
“開棺檢驗?”楊老太爺皺了皺眉,這是很忌諱的事情,不過,究竟這山兒是不是自己的兒子,這對他來說更加重要,如果不是自己的兒子,自己戴了綠帽子且不說,還白白替別人養兒子,這等奇恥大辱他楊老太爺是決不能忍受的。
楊老太爺問楊秋池:“這開棺檢驗,能查清楚嗎?”
沒有dna鑒定,這可不敢打保票,楊秋池說道:“有希望,但不敢說一定能查清楚,小侄只能盡力。”
“有希望就好!”楊老太爺點點頭,下定了決心,“明天早上咱們就去開棺檢驗吧。”
楊秋池點頭同意。兩人又說了一會閑話,夜深了,月亮躲進了云層,遠處那小閣樓頓時暗了下來,在黑漆漆的山的映襯里,分不清哪是山,哪是閣樓。
這時,楊秋池才發現,那小閣樓上沒有燈光,整棟樓都是漆黑一片,有些奇怪,問道:“伯父,那棟小閣樓沒人住嗎?怎么黑古隆冬的?”
楊老太爺抬眼看了看那小閣樓,說道:“你郭姨娘就是在那小閣樓客廳的房梁上吊死的。從那以后就沒人住在那里了。我一直想拆了它,又有些不忍心,就這樣拖下來了。”
楊秋池馬上想起楊母說的話,難道,這就是那鬧鬼的小閣樓嗎?楊秋池不相信鬼神,也就不在乎這些,隨口問道:“伯父,小侄聽說這小閣樓鬧鬼,是嗎?”
透過身后屋里傳出來的燈光,楊秋池明顯感覺到,楊老太爺的臉色變得煞白,兩只眼睛充滿了恐懼,他的目光避開了那座小閣樓,支吾道:“很晚了,你睡吧。我走了。”
沒等楊秋池反應過來,楊老太爺便轉身急匆匆下了樓走了。好像生怕楊秋池會繼續追問什么似的。
夜已深了,楊秋池瞌睡也來了,進屋關上門。馮小雪幫楊秋池洗了腳,兩人寬衣上床,相擁著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楊秋池睡夢中醒了過來,口渴得難受,要是在家里,楊秋池就叫馮小雪的丫環小蝶端茶來了。但這是在楊家大院的客房里,是單間,所以小蝶等三個貼身小丫環雖然都一起來了,但被安排睡在了隔壁。
沒辦法,楊秋池只好自己爬起身下床,搖搖晃晃走到圓桌旁,端起茶壺,咚咚咚一口氣喝了大半壺,這才將茶壺放下。
楊秋池轉身想回床上,突然,隱隱約約聽到外面有女人的哭聲,一下子想到了那個鬧鬼的小閣樓,頓時睡意全消。
那哭聲就是從小閣樓方向傳來的。楊秋池豎著耳朵仔細聽了聽,這哭聲抽抽噎噎,時斷時續,聽得真真切切,絕對不是錯覺。難道是自己在做夢嗎?楊秋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很疼,不是夢!
他是法醫,從來不相信鬼神,不過,這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聽到鬧鬼的小閣樓傳來女人的哭聲,心里多少還是有些發毛,又有些好奇。
他沒叫醒妻子馮小雪,生怕她聽到之后害怕,悄悄地走到門邊,拔下門閂,將兩扇門微微打開了一條小縫,從小縫往外看。
月光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從云層里出來了,依舊清冷地照在遠處那小閣樓的紅墻碧瓦上,象他無數次解剖的尸體臉上的顏色,慘白慘白的。
那哭聲就是從小閣樓里傳來的,雖然不大,卻很清晰,時斷時續。
那小閣樓自從三姨太郭氏吊死之后,不就鎖上再沒人住過嗎?那么,在漆黑的小閣樓里哭泣的人會是誰呢?難道真是鬼嗎?
楊秋池是不相信鬼的,所以他打開了房門,走到走廊上,手撐欄桿,往小閣樓張望。
那哭聲停了,只剩下慘白的月光。
楊秋池等了一會,那哭泣的女人仿佛知道楊秋池注意到了她,停止了哭泣。
見沒有動靜,楊秋池轉過身正要回房間,那哭聲又響了起來,很凄涼,很無助,不知怎的,楊秋池覺得這哭聲越聽越熟悉。
猛然,楊秋池心口好像被重重地擊了一錘,整個人都呆住了,因為他發現,這個哭聲很象是泥娃娃宋晴的!
楊秋池轉身撲到了欄桿上,想要喊,但哭聲又停住了。他不敢確定自己的判斷,泥娃娃宋晴怎么會到了楊老太爺家呢?難道是楊老太爺派那女賊偷走了泥娃娃?
不對,那女賊恐怕不是楊老太爺這種土財主能指使的。難道是女賊放了宋晴,而楊老太爺又偶然遇到宋晴,將她劫到了楊家大院,并對自己謊稱小閣樓鬧鬼?
說不通!如果是這樣,楊老太爺不會將宋晴放在自己對面的小閣樓里,他有的是地方。
楊秋池腦袋轉得飛快,如果這小閣樓上的哭泣的女孩是泥娃娃宋晴,那很可能是個誤會,要不然,其中一定有一個天大的陰謀!
雖然現在不敢斷定那個哭泣的女孩子就是自己的小妾泥娃娃宋晴,不過,既然發現了泥娃娃的蹤跡,哪怕只有一點點,楊秋池也絕對不會錯過。
于是,他決定去探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