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河南之政牛佺 李孟自從入官場以來,對這禮節的學習就是馬馬虎虎,開始的時候,有劉福來那個大靠山在,他只需出銀子,自顧自的發展,各方面的關系自然有他的伯父幫忙打點。后來位高權重,又是自成一派的軍頭,也不用跟別人客氣,對這官場上最重要的禮節一事,也就很粗疏了。
那河南巡撫李仙風一進屋子,恭恭敬敬的三叩九拜,對比見皇帝的禮節,也就差山呼萬歲了。
不過這一番做作,卻是媚眼做給了瞎子看,全然無用,李孟還真是不太理解這個的含義,他對李仙風的欣賞是基于其能力和決斷的欣賞,而不是禮節上恭謹與否。
邊上侍立的膠州營主簿袁文宏卻是看出來不同,心里先是一驚,心想對我家大帥行這等逾越的禮節,這不是害我家大帥嗎,轉瞬一想,卻也是心中坦然,這是理所應當之事,不過是早行晚行罷了。
“何必這么多禮,坐下說話!”
李孟笑著招呼了一聲,上前把河南巡撫李仙風攙扶了起來,對這個級別的人,就要客氣幾分了,李仙風對李孟的這種和顏悅色真是惶恐萬分,連稱不敢,這才是讓了半邊屁股扭扭捏捏的坐在了一邊的座位上。
“河南全境解…那個光復在即,百廢待興,李巡撫你肩膀上的責任很重啊!”
李仙風和袁文宏甚至是帥帳中的親兵都聽到了李孟話中的這個磕絆,大家可都不明白為何,也就那么過去了,河南巡撫李仙風的心思在這時候終于是大定,因為李孟和他說話的語氣,已經是完全上下的對談,這等于是正式接受他進入膠州營的體系之中了。
這個磕絆或許是從現代而來的李孟,所顯露不多的現代痕跡,當然不會有什么人發現破綻,出身解放軍的李孟,對“光復”這個詞頗為反感,解放才是最合適的用詞,可解放這個詞用在此處不合適。
當地的貧民百姓或許在順軍治下還能活的松快點,等到膠州營的體系確定,特別是河南準備賣田給各地富豪大族之后,他們的生活比起順軍治下,恐怕要痛苦許多了,他們沒有自由,成為依附于地主的佃戶,艱苦的勞動甚至不能取得溫飽,只能說是活著。
但他們現在已經沒有了造反的權利,局面穩定后,膠州營保留在河南的野戰軍不會超過三萬,可這三萬配合起來屯田田莊的制度,足以撲滅任何的反抗。
純粹從旁觀者的角度來說,李孟的擔心實在是多余了,在太平時節,地主為了保證生產,特別是很多人已經是見識到了膠州營屯田田莊的那種生產方式之后,他們并不會對自己的佃農盤剝太狠,一個健壯健康并且愿意積極勞動的勞力,才是會讓他得利最多的。
在天災頻繁,朝廷一項項莫名其妙的苛捐雜稅攤下來,地方上的官吏又要借機發財,普通的百姓農民甚至連活著,像狗一樣活著的權利都沒有,自然要揭竿而起,造反作亂,現在太平時節,一切穩定下來,就算是成為長工佃戶,可比起紛亂的時節,那不知道要強了多少倍出去。
華夏幾千年,中國的農民是破壞力最強的一群人,每次的王朝更迭,幾乎都和農民的大起義相關,可中國的農民也是最溫順的一幫人,只要能讓他們活著,讓他們平穩的活著,他們就會忍受壓迫,吃苦耐勞。
李孟不會了解他們的心態,所以做出這樣的判斷,倒也不為過。
“肩膀上的責任很重”這話盡管平白,可李仙風還是準確無誤的聽出其中的含義,即便他進士出身,各個職位上歷練,也算是身在高位的養氣功夫,還是激動的輕微顫抖,本來想要低頭掩飾一下,細想想卻不對。
這時候也顧不得什么文士風骨,清高氣概,又是急忙的離開座位,連連的磕頭致謝,口中都有些變了聲調,開口謝道:
“國公大恩,卑職即便粉身碎骨不能報答萬一,定當鞠躬盡瘁,為國公盡忠!”
這次的磕頭,李孟也沒有上前扶他,只是跟邊上的袁文宏示意,讓自己的主簿上前攙扶,自己坐在座位上笑著說道:
“粉身碎骨干什么,好好給我做事,那就成了,起來吧!”
李仙風滿臉激動的坐在那里,卻看到李孟的表情有些沉吟,這時候河南巡撫李仙風可就是患得患失了,卻聽到李孟開口說道:
“到明年正月之前,河南全境差不多就可以肅清殘敵,各處的州縣府城都會光復,李闖所在的時候,官吏士紳什么的自然是跑的跑,死的死,現在光復沒個人管也是不行,你這邊要拿出個辦法來。”
聽到李孟的話,河南巡撫李仙風稍微停頓了下,明顯是把李孟的問題考慮了下,這是回答道:
“國公大人,開封城差不多有河南省三分之一的官吏甚至是更多,他們都是在流賊肆虐的時候逃進來的,他們本鄉本土,熟悉本地的局面,讓他們回去,倒是可以很快的把局面收拾起來!”
李孟臉色沒什么變化,可李仙風久歷官場,察言觀色可是高手,能看出來齊國公對他的這個建議并不高興,李仙風當然也明白對方為什么臉沉下來,在開封城的這些官員可都是大明的臣子,在這開封城中自然要對膠州營百般的忠心,可要是放到地方上去,那就天高皇帝遠不好控制了。
而其大家在這開封城內苦熬了這幾年,手頭都緊,只要是回到地方上,還不得大撈特撈,再把民間激起亂子。
不過李仙風倒也不慌張,他還有后話沒有說出來,他沉著的繼續說道:
“大帥,開封城和周圍三縣,屯田田莊已經有了一定的規模,山東河南各處的人物都在其中學習,此時正是用人之際,各地官員回原地上任,也應該多些輔佐之人。”
說到這里,李孟點點頭,開封和山東境內的屯田田莊現在屯田頭、收支帳房和書辦都是嚴重的超編,實際上就是為了將來接管各地培養人才,李仙風所說的這個,卻是和李孟的想法暗合了。
這可不是什么巧合,李仙風這等人物,想要投靠過來,并要在這新勢力中打開一番天地,肯定要詳細琢磨這膠州營和李孟的政策,當然,越琢磨就越震撼,屯田田莊之政非同凡響。
不光是穩定了局面,收攏流民,而且依靠集體化的生產加大產量提供兵糧,這田莊不光是產糧,而且還產人,膠州營的百戰雄獅就是在這些田莊中培養起來的兵源,并且還能維護地方上的治安。
去年屯田田莊突然超編招收地方上的士人和識字的平民,很多人以為這不過是膠州營的李大帥為了安撫境內士林的心思,也算是給一直支持他的兗黨和萊黨酬答,可李仙風卻決出了幾點味道。
這是齊國公為今后占領更大的地盤時候在培養官吏,大明的一套準備棄之不用,而是用山東的法子來改造,想要改造就肯定需要大批的熟悉業務的人員,提前在田莊中進行培訓,這就是未雨綢繆。
開封城外和三縣的屯田田莊在設立之初,開封城內的“高人”們頗為譏刺,因為機構實在是太過臃腫,往往一個人能做的事情,還要填上七八個副手,而且還沒什么分工,每次做都要一起動手。
這山東收買人心也是收買的太過拙劣,反倒是讓人看得出他膠州營的笨拙之處,李仙風卻是看明白的。
這也是李仙風對山東糊涂的地方,明明有掌控全豫的心思,為什么大軍遲遲不行動,當然,現在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各地的守官大多戰死,逃到城內的這些官吏大多是閑職此等,這次讓他們回去,不若就以國公的名義下文告,封各地的這些在開封城內的人士為正職,然后國公大人再把田莊的那些候補派出去。”
李孟的臉上已經是露出了笑容,可見這李仙風的應對十分合意,當然,這也的確是中肯完全的政策,李仙風看見李孟的表情,更是從容,繼續說道:
“國公大人,屯田系統的人盡管是能員,可熟悉地方交接士紳,也還需要時間,這期間若是有些不對的地方,那都是正職的過錯,他們擔的干系也少些,等適應這過程一過,那些閑職的任期也差不多到了,到時候把國公的自己人換上來就好。”
“你倒是考慮的周全,仙風,要有準備,今后身上的擔子更重。”
這次不叫他官名,而是親切的省去了前面的姓,少不得李仙風又要離開座位磕頭謝過,李孟現在對這個李仙風的確是欣賞了,方才這一番提議,解決了很多問題,包括那些派下去人員的身份。
那些人都是閑散次等的官吏,想要就任正職顯然要有人任命,這個命令自然要李孟來頒布下達,這樣一來,這些明廷的官可就變成了他齊國公的官,沒李孟的命令,這些人做不到正職的位置上,沒有李孟,他們的官職都成了非法的東西,這一下,雙方頓時變成了榮辱與共的一體。
這真是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在軍帳中談了這么久,李孟興致越來越高,既然這李仙風有這樣的高見,那還有些事情要問問 “仙風,前段時間在襄城那邊發來的賣地文冊,你可看了,說說你的想法?”
那“襄城策”在定下草案之后,直接是派人送到膠州營系統中夠資格的各位大人,李仙風也算是夠其中一員,既然是看過,那想必就是有自己的思路,聽到李孟問起,連忙開口說道:
“國公大人所籌劃賣地之策,實在是高妙,這一來等于是安定了天下士紳的心思,奉大帥為明主,竭力效忠。”
“莫要夸,說說你自己的看法。“
李孟倒是干脆利索,李仙風陪笑了一聲,跟著開口說道:
“國公莫怪,卑職家中薄有田產,對田地之事也有些心得,賣地之事乃是妙招,可賣地的銀子是一份收益,賣完之后,田地的出產賦稅,這份收益,咱們也要收上來才是,從天啟年開始,地方上對百畝以上的人家,已經是收不上來銀子了,因為他們都有功名在身,按例不需繳納。”
這是大明著名的積弊之一,每次苛捐雜稅,富人往往被波及的少,到最后全是到了平民百姓的身上,正常的稅賦,又是因為功名免稅的政策收不上來,如果不是崇禎前面的幾個皇帝忍著罵名向下派太監收錢,中央幾乎無銀可用。李仙風又是繼續說道:
“大帥在山東革除積弊,士紳一體納錢糧,這樣的善政理應用到山東來,凡是外地士紳在河南買地,應一體遵循我屯田田莊制度,并由專人操持管理,大帥在田莊中培養出來的人才,派到各縣就應負責此職。”
膠州營主簿袁文宏坐在一旁記錄,心中卻是在贊嘆,原來自己在濟寧州不屑官場,每日間名士做派,對官場中人很是瞧不起,以為對方除了貪墨之外不過如此,可自從進了李孟的幕府,和這些人打交道,才知道身居這位置,的確是有他的道理。
李仙風的所說,幾乎是把他提出來的襄城策補充完備,并且讓他發揮的作用更加巨大和深入,這的確是大材,李仙風陳述還在繼續:
“各處私人田莊一體納銀錢糧秣這是應當,他們莊園之中的青壯勞力也應該由官府組織訓練,此等鄉團民壯不能操持在私人之手,而應當在官府的控制之中,這也是地方上長治久安的需要,另外,土地售賣不能過小,一縣之地有三四人足矣,若是太過零碎,反倒是管理不便。”
這邊又是說到了一個敏感的問題,李仙風看看李孟的臉色,繼續說道:
“明受害于土地兼并,可河南之地,地方上殘破不堪,百姓稀少,卑職看山東屯田之政,乃是合眾人之力協作,河南如此情況,要是分散,反倒是集中不起力量,何況田莊中培養的人才不多,一時間也是跟不上。”
聽著李仙風的滔滔不絕,這襄城策的全盤計劃更加的完備,李孟沉聲的說道:
“記錄本公的命令,河南愿為膠州營做事的年輕人,有無功名均可,讀書識字,四十歲以下,在開封報名,先去山東、兩淮和北直隸的各處田莊歷練,然后各有任用。”
說完之后,李孟笑著說道:
“明廷的弊政甚多,不過這異地做官,卻是實在的辦法,本公還是要用的,李巡撫,河南英才眾多,可要讓其盡入吾彀中啊!”
這是用唐太宗李世民“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的段子,也算是李孟看書讀史所得,眾人都是跟著哈哈笑了起來,李仙風能在帥帳中談了這么多的機要之事,可以說是遠遠超出了他來這里之前的預計。
接下來李孟勉勵了幾句,讓他為新成立的中原軍做好后備,加快地方上屯田田莊的建設,讓更多的人為山東效力之類的話,李仙風自然是恭謹答應。
等到河南布政使進來,那就沒有這么多話了,河南布政使倒是個勤勉用事的人,再就是知道觀望風色,這次判斷準而已,左參政則是和李仙風站在一派的,這次能這么做,完全是靠著李仙風的提點。
這樣的人物,也不需要李孟花費什么太多的功夫,只是溫言鼓勵幾句,也就沒有太多話可說了,盡管莫不是什么特殊的人才,可用來做李仙風的副手也還合格。
上午見完這些人,下午開封兩個最大家族的族長,一名豪商也光榮的也接到了入帥帳晉見的命令。
不是打仗的時候,可這勞累比起作戰來絲毫不差,李孟到了晚上也有些頭昏腦脹的感覺,主簿袁文宏請求自己呆在一個屋子里,今天沒什么軍令政令的文書,而且河南巡撫李仙風所說的,都是很有道理,盡快的形成文字在襄城策之中,把最新版本的文卷發到各處的高官之中。
屋中早早的放進了炭火,李孟在那里看著清查司河南這邊各處的文告消息,現在各處那些山寨的豪強們紛亂無比,有的人去投明,有的人則是向膠州營輸誠,不是聰明的人,那下場肯定也不是太好,這個毋庸置疑。
正看著的時候,門外有人低聲的通傳,親兵統領黃平急忙走了進來,一進屋低聲的說道:
“大帥,今日間一名戰俘被送到了新城這邊,說是自從被俘后就一直是嚷著見您,層層審核之后,今天送了過來。”
李孟放下文卷,抬頭問道:
“是賀人龍還是白廣恩,或是許定國?”
在他的印象里面,目前有價值的俘虜而以就是這幾個人了,明軍的將官都是油滑之輩,被抓到之后肯定要來求見的,田見秀、李來亨都是死在戰場上,這都被確定了,其余幾名大將都是跟著跑了回去。
袁時中這次卻撿了個便宜,制將軍袁宗第在那幾千騎兵之中,卻恰好被炮打中,當場身亡,消息還是稍后傳過來的,幾名逃散的順軍騎兵過來投降的時候,眾人才知道居然有了這樣的戰果。
除卻這些人之外,李孟實在是想不到還有誰有價值被提起,黃平搖搖頭,開口稟報說道:
“大帥,小人請郝千總去看過,說是軍中的一名書辦,流賊第一號文臣牛金星的兒子牛佺。”
李孟“哦”了一聲,卻沒想到居然在這里會遇見故人,略沉吟之后就開口說道:
“的確是故人,這事你悄悄的去辦,要保密,現在就請過來。”
沒想到李孟說的這么慎重,黃平連忙答應了下來,轉身出門去了,那牛佺自稱是大帥的舊相識,下面的人自然不會怠慢,就是在親兵居住營地之中,現在正在等待黃平這邊的消息。
不多時,換了套棉袍的牛佺在幾名親兵的簇擁下,來到了李孟居住的地方,到了門口,黃平讓那幾名親兵在門外守著,領著牛佺向屋內走去,那牛佺一進門,看見等下的李孟,這面孔很熟悉。
不過當日間自己父子在絕境之中,今日間自己身為階下囚,對面卻都是同一個人,當日間對方出了幾百兩銀子,今日間還是要對方相助,牛佺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物了,可此時還是忍不住心情激蕩。
牛佺帶著哭腔就是跪了下去,開口說道:
“罪人牛佺,惶恐無地,參見恩公!”
“除卻黃平,屋里其他的人都下去吧!”
李孟淡淡的說了一句,屋內的親兵躬身都是退下去,李孟點點頭,也沒讓牛佺起來,只是開口問道:
“真是好久不見,你父親可安好?”
說起來牛佺也是幸運,順軍戰敗之后,已經無暇顧及他們這些隨軍的從員,宋獻策那是闖蕩江湖的角色,不知道從哪里搞了匹馬,先跑的遠遠的,牛佺也怕在兵荒馬亂之中被亂兵波及,也是沒頭沒腦的跟著跑。
結果也同樣沒頭沒腦的被膠州營追兵抓到,關進了戰俘營中,進了戰俘營,腦筋一清楚過來,就想到自己和這齊國公是舊識,這故人之情或許是能夠救自己一命,就這樣才找上門來。
好在這牛佺尚有急智,只是說自己是齊國公的故人,卻不說自己是誰,牛佺被李孟收留在身邊的消息也就是很少的幾個人知道。
李孟和膠州營大軍在黃河渡口上船的時候,李自成帶著殘兵敗將回到了襄陽城,城內自然是愁云慘淡,士氣消沉,闖王的第一文臣牛金星聽到自己兒子牛佺沒于亂軍之中,閉門不出三日。
三日后再見,牛金星已經是老了十歲的模樣,白發人送黑發人,人間慘事莫過于此。
在靠近遼西的草原上,大雪紛飛,利州的金帳之中,察哈爾汗額哲,臺吉阿爾斯楞,大同總兵陳永福,張坤等人,把酒言歡。
遼東和朝鮮接壤的安州城池,王海領著軍將小心翼翼的在城頭向下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