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九章識時務者保富貴 跑的匆忙,地形又不適合架炮,在官道上倉惶潰退的闖王殘部,看見有人來阻截之后,更是加快了速度。
帶來三十門炮,倉促間打響的只有八門炮,所謂驚弓之鳥,即便是百戰的精銳,在這樣的敗戰潰逃之際,也是慌了手腳。
炮擊的損失肯定是不能避免,最合適的方法就是催促馬匹騎兵盡快的向前,大隊通過就是。
可敗軍之將,倉皇異常,這樣的局面除卻能退卻之外,看見幾門炮在路邊要轟打,遠處突然又有幾千兵馬氣勢洶洶的撲來,有許多騎兵下意識的勒住馬匹,或者是朝著道路的另外一側潰散。
山東兵馬這次真是算無遺策,居然還在退路上布置了阻截的伏兵,但是想到這一點,就讓人恐懼異常了。
闖王李自成和手下的親兵大將,在奔潰之中也是顧不得收攏兵馬,只顧的自己狂奔快跑,任由后面的騎兵潰散。
八門炮打響一輪,炸死了不到十五騎,可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騎兵和大隊潰散,而膠州營的火銃兵趕到路邊的時候,也就是打響了兩輪火銃,倒下了百余名騎兵。
明明看到目標就在眼前,大功就要到手的機會,可卻因為晚來了一步,讓李自成在眼皮下逃掉,這真是讓人懊悔不已,袁時中氣得眼中差點冒出火來,不過經過這么一次阻擊之后,闖王身邊僅僅剩下了不到三千騎。
袁時中這邊除卻拉炮的馱馬之外,騎兵也就是百余人,步兵又不敢太過分散,要是跑散了,被闖王的騎兵殺個回馬槍,轉頭沖過來可就抵擋不住了,袁時中領著士兵上了官道裝模作樣的追了幾十步,也就恨恨的停了下來。
既然來到這里,也不著急走了,索性是在官道這里設立了個陣地,除卻闖王領著的大隊之外,肯定還有其余的散騎潰兵會走此地,到時候就在這里堵截了。
闖王李自成這次潰逃,可不是什么戰略撤退,他完全是戰場大敗,瀕臨絕境之際的逃亡,根本不管友軍的死活了,也是來不及管這友軍的死活了。
在后方郟縣一帶堵截膠州營馬軍和高杰兵馬的部隊,還有負責兩翼的郝搖旗,都已經是顧不上了。
特別是在葉縣的郝搖旗,按照事先各種情報的預測,膠州營征西將軍陳六的部隊應該是到達了葉縣。
按照今天膠州營幾萬兵馬所體現的戰斗力,郝搖旗在葉縣盡管有四萬步卒,可擋住征西將軍陳六率領的一萬多人,那是沒有絲毫的把握。
不過被認為是可能被擊破的葉縣城池,到現在還很完整,葉縣周圍的局勢也是平穩異常,可征西將軍陳六的大軍就在距離葉縣十里的地方扎營,已經是拉開了架勢,盡管葉縣城內城外的順軍部隊也是戒備森嚴,如臨大敵,可也是沒什么動靜。
在這邊駐扎的順軍步卒,比其在襄城一帶由闖王親領的部隊來說,戰斗力上要稍微遜色些,不過郝搖旗這邊有個好處,他的直屬老部隊就在手中,本來他手中的部隊也是順軍一等一的勁卒,這次和順軍的作戰也要被抽調過去,可郝搖旗幾次都是和山東兵馬大打出手,手中的部隊每次損失都是不小。
現在手中的部隊成軍的時間也不長,盡管是他的親信部隊,可戰斗力比其其他人那些沒受損失的,未免就差了幾分。
但這也有個不錯的好處,那就是手中有親信的部隊,葉縣的整個盤子都在他手中控制著,命令順暢。
葉縣最好的宅院是某致仕知府的,這知府全家早就是逃往開封城,這次郝搖旗領著部隊過來,他身為主帥,這宅院當仁不讓的要歸他使用,順軍到了現在,下面的人可能過得還清苦,都尉以上的軍官都是講究起來,制將軍這一層次更是了不得,郝搖旗也算是一方大將,待遇上自然是不差的。
現在他的行轅,周圍百步之內,已經是全部戒嚴,郝搖旗的親衛部隊手持武器在那里巡邏巡視。如此的慎重警備,是因為郝搖旗此時正在接見一位客人,這位客人,郝搖旗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盡管想要保密,不過郝搖旗的身邊人卻也知道這位客人的身份,郝搖旗他們還在陜西的時候,負責軍需的高一功那邊經常是需要陜西那邊的青鹽,郝搖旗幫著置辦過不少,后來高一功那邊鹽貨走的多了,打交道熟了,也會直接讓人領著山東的鹽商過來交易買賣,今天這位客人算是有點頭之交。
若僅僅是這等淺薄的交情倒還罷了,流民大軍幾起幾落,后來在河南蓬勃發展的時候,盡管有人負責軍需,可很多時候還需要各部自籌。
糧草到還好說,一方面順軍自己有屯田種地,一方面打開那些豪紳地主的窖藏,可兵器衣甲還有些藥材之類的,則是要買了。
這時候,郝搖旗才和當年這位有一面之緣的山東鹽商再次見面,這名鹽商倒是門路精熟,夸下海口,說只要是銀子足夠,他能給搞來大軍需要的兵器和各種必需品。
銀子順軍不缺,拷餉之策還有征戰之中,肯定會有大筆的金銀,可這些金銀都是窩在手中,沒地方花出去,大明地方官府一直是在嚴查資敵,并且進行物資的封鎖。
聽到這個山東鹽商來找生意,郝搖旗還真是頗為的心動,后來就聽說,其余各部都有些這樣的買賣進行,他也就沒什么戒心了,反正是要求先送貨來再給錢,也不怕對方玩什么花樣。
那山東鹽商的能耐當真是不小,雙方說定之后,還真是大批的物資運了過來,天知道他怎么通過的那些封鎖。
查驗貨物,也都是上好的貨色,換裝收納之后,郝搖旗的部隊戰斗力也是強了不少,盡管價格高出不少,可各取所需倒也不吃虧,生意做的雙方滿意不說,那山東鹽商十分伶俐圓滑,每次的生意,總是把給郝搖旗和各位軍將的一份留出來,絕不會遺漏。
眾人盡管是對順軍忠心耿耿,可造反不就是為了吃飽,現在事業做的大了,那就要琢磨著怎么能過得好些。
用來購買武器藥材的錢都是公款,有帳目可查,大家就算想要動手,也要琢磨琢磨軍法,這山東鹽商識趣的把錢送上來,自然是大家高興,大家發財。
這生意在大明督師侯恂率兵出關之后才停下來,郝搖旗和各部匯合,彼此之間閑聊說起,才知道各部都是在駐扎地和山東、兩淮、河北的商人做生意,各種各樣的特產折抵比較低的價錢去購買那些價格高昂的物資。
想想這些年和山東的打生打死一直沒有中斷,居然有山東的商人一直是在不間斷的做生意,這些人也不怕被殺頭。
郝搖旗和順軍的其他軍將在這些生意中賺足了銀子,而且看起來對自己沒什么壞處,而且那些商人看著就是做買賣的,也不來打探什么內部的軍機消息,有利無害,大家自然不會揭破。
順軍的軍將們當然不會想到,膠州營集團的各項收入中,利潤最豐厚的就是和順軍的交易,山東各地換裝的武器、還有從江南江北過來的低價物資,都通過山東的物流系統流向順軍的控制區,在那里,因為物資的封鎖和緊缺,所獲得的收入和利潤差不多是正常情況下的三到五倍,某些特殊的商品價格還會更高。
與此同理,順軍控制區域的低價物資運送到山東之后,同樣可以賣出個高價去,這些賺到的銀錢,持續不斷的變成大炮、火銃、軍餉,投入到膠州營的軍隊之中。
自然,有這么一套在敵占區的網絡,除卻被靈山商行用來做生意之外,清查司自然不會放過,許多行走在河南湖廣各處的商人,都有清查司的身份——山東鹽幫的幫眾。
明督師侯恂領軍出潼關之后,一直是在這里做生意的那些商人才突然消失不見,這也想得明白,既然大戰在即,對方想必不會來自陷險地。
可消失不見的商人在大戰的這一天突然出現,用意誰都明白,他的身份也是昭然若揭,要是照郝搖旗自己的本份,一刀砍下對方的腦袋,然后再上報闖王才是應該。
不過郝搖旗在面對這個面帶笑意,鎮靜異常的江姓商人之后,遲疑了下,還是把人讓進了府中,并且命令親信靜街戒嚴。
“好茶!!”
那江姓商人抿了一口茶葉,忍不住出聲贊嘆,這葉縣也是大戰的范圍,十室九空,郝搖旗居然能搞到這樣的好東西,再看看這茶碗,也是精瓷的上佳貨色,真不知道是怎么置辦來的。
郝搖旗身上穿著緊身的袍服,但沒穿甲胄,腰刀也是擺在一邊,近衛親兵什么的都是被打發了出去。
看著白胖的江姓商人在那里品茶贊嘆,郝搖旗心中一陣煩躁,別看這江姓商人看著富態,可能這么行走在亂地之中,也不是等閑之輩,昨日里他苦勸闖王離開不果,今日里這江姓商人就找上門來,讓他心里感覺不對。
“江華,你這模樣,在這等亂地,不怕被人煮了吃掉?”
郝搖旗有些沉不住氣,先是開口譏刺道,江華老神在在的又品了口杯中的茶,放下 茶碗,笑嘻嘻的說道:
“郝將軍哪里話,江某人這身肉雖然肥胖,可想要吃一口,卻要擔心是不是牙崩掉,河南上下的士紳百姓,還都是明事理的,不怕不怕!”
他不軟不硬的對回來,郝搖旗火氣更盛,可心中也是愈發的無底,又是說道:
“這等亂局,江華你不在家享福,跑來做什么?”
“將軍啊,咱們這邊還有五千兩的賣刀銀子沒結,這次是來清帳來了。”
郝搖旗聽到這話一愣,緊接著被頂的笑了出來,江華這等憊懶的模樣實在是讓他無法,哭笑不得的伸手指著江華說道:
“真是要銀子嗎?我立刻讓軍需給你預備,我還給你預備幾匹馬一同馱著走,你看如何,老郝好人做到家,反正你出門幾里地,直接到陳六那邊不就行了。”
“郝將軍,咱們生意做了這么久,你手里的金銀不下十一萬兩吧?”
正在那里互相打趣的時候,江華悠哉悠哉的說出這么句話來,郝搖旗一愣,猛地站了起來,他這個動作動靜不小,一直是在屋子外的幾名親衛舉步就沖進來,郝搖旗站在那里長吁了口氣,向著手下擺擺手。
十一萬兩這個數字,讓郝搖旗心中大驚,這么多年購買軍需一共是撈了四萬多兩,這個數目江華過手應該知道,可他各地劫掠拷餉,送上的來公款金銀之中,被他不干不凈的扣下了不少。
一共加起來,可不就是十一萬兩的數目,問題是這數目江華怎么知道,即便是自己軍中知道這件事情的也不過幾十名心腹親信而已。
郝搖旗站著怒視了一會,江華又是把那茶碗端起來,好整以暇的喝了口,郝搖旗突然間感覺沒什么力氣,又是坐到在椅子上,無奈的說道:
“江華,江先生,有什么話就直接和老郝直說吧,咱是個粗人,這么打機鋒,搞不明白的。”
江華嘿嘿一笑,把茶碗放下,整整衣襟肅然的說道:
“郝將軍,征西陳將軍的大軍就在十里之外,你可有把握戰而勝之嗎?”
郝搖旗沒怎么猶豫就干脆利索的回答說道:
“打不贏!”
“郝將軍,齊國公率領四萬兵馬對闖王十萬大軍,你覺得勝負如何呢?”
“…打不贏!”
稍微遲疑了下,郝搖旗還是很肯定的回答道,江華身體前傾,懇切的說道:
“郝將軍,您也知道這山東和順軍的強弱懸殊,江某人說句得罪的話,大人十幾年前不過是靠天吃飯的農戶,現在可是身家十幾萬兩,手下幾萬人的人上人,這等富貴,多得一天是一天,要是兵敗身亡,一切煙消云散,那又何苦來呢?”
郝搖旗臉色愈發的陰沉,悶聲的問道:
“這勝負還未知,勸降的人就已經是上門了,老郝不明白,你們就有這么大的把握,且不去管這個,來,江華你說給我聽聽,齊國公那邊開出了什么條件?”
“大人若是想要為民,可以給個退伍軍將的待遇,家產家人一概不動,山東江南繁華之地,請大人任選一處居住,大人若是想要繼續領兵打仗,家產家人自然是不會動的,但家人需要在濟南城或是膠州居住,手下兵將需要依照膠州營標準甄選之后改編選用,以郝將軍的身份,起步是個游擊不難。”
已經做到了這樣的地步,郝搖旗自然不會去做一介平民,可他在順軍已經是將軍、元帥的地位,投降過去做個游擊,這實在是地位掉的太快,也是心有不甘。
可對方找上門來,想必已經是有了十成的把握,不被招降,等到對方的兵馬打過來,這一切也就煙消云散了。
想到這里,郝搖旗心下也是恨恨,臨戰之時突然說起這等事,連個準備思考的時間都沒有,權勢富貴,跟著闖王忠心耿耿十幾年,都要這一日之內的幾個時辰做出取舍,真真是讓人難做。
“郝將軍,您和我江某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年兩年,這邊也不想讓你為難,征西陳將軍就在不遠處駐守,沒接到命令不會開戰,眼下闖王和齊國公想必激戰正酣,不出結果讓將軍拿個主意,想必難做。”
聽到這句話的郝搖旗抬起頭來,就看見江華笑著說道:
“大帥在戰局確定之后,會派快馬送來消息,咱們就等消息確定,郝將軍您再做決定如何?”
這時候的郝搖旗渾身無力的癱軟在座位上,低聲的詢問道:
“你們山東,就有這么大的把握,就這么肯定…”
“若不肯定,江某人都親身前來了,要是說合不成,豈不是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咱們等消息就是,郝將軍,且問您一句話,城內城外的四萬軍隊,你可抓得住,要是有不安穩之處,我這邊也要及時和陳將軍那邊通報一聲,早作準備!”
郝搖旗無奈的擺擺手,沉聲的說道:
“這不必擔心,城內城外的軍將多是我的心腹,真要有什么波動,襄城那邊的消息傳過來,大家自然是知道如何取舍!”
這話說出來,實際上已經是認為闖王必敗了,江華笑著拱拱手,重新又是端起了茶碗,開始贊嘆茶碗和茶葉,這天氣有些寒冷,江華身上穿的不少,不過背心處已經是濕了一片,這種身臨險境,他也是戰戰兢兢。
現在山東情報工作歸清查司掌管,原來靈山商行、山東鹽幫的情報系統都是被清查司整合,江顯綽現在是清查司的一名副主辦,負責對外的情報工作,這江華就是他手下的一名密探。
江華卻和尋常的密探有些不同,江華是江顯綽的堂弟,對這山東內幕了解也比尋常官吏清楚些。
眼下是大事將定,能早早立下功勞,就可以在將來博得榮華富貴,到時候起步也比其余的人高上幾級,快上一點,若是等到大事確定,再立功勞,那就要在體系中慢慢爬了,前途也是平常黯淡了些。
此次勸降郝搖旗,危險不小,盡管都知道戰場上的勝負沒什么懸念,可有一名大將投降,山東兵馬少打一場戰斗,多一份力量,并且可以加速順軍的崩潰,這是極大的功勛,可貿然就來談什么招降之事,郝搖旗又是順軍嫡系中的嫡系,最頂尖的幾個大將,恐怕是一張口,就被人砍了腦袋去。
江華和郝搖旗打交道的多,知道此人性格和大多數的順軍軍將不太一樣,別人又是仗義熱情,而郝搖旗則是涼薄許多,考慮事情更多的是考慮自己的利益,江華和其他的同伴互通消息之后,發現各處的聲音,就這郝搖旗收的孝敬銀子最多,既然這么愛財,總歸不那么忠心。
可這一切都是猜測,江華也不敢判斷到底如何,但他為了自己將來的榮華富貴,還是要賭這一票。
從雙方對談的情況來看,自己貌似是賭對了,雙方說完,郝搖旗的臉色變得很差,不過開始揚聲的招呼外面的親信進來,一道道命令下去,也不避諱邊上的江華,江華拿著茶壺自斟自飲,可對郝搖旗的布置卻聽得明白,無非是某某營從城門那邊撤下來,換上某某營,葉縣城內的幾個點都是換防。
這樣的舉動讓江華心中更是篤定,郝搖旗已經是開始在城內換防,準備做準備了,而且這些布置,明顯不是為城外的陳六,分明為城內的防務。
大戰是上午進行,襄城那邊快馬來到葉縣怕也是要幾個時辰,消息傳到,最早也要晚上天黑的時候了。
郝搖旗的親兵侍從按照吩咐擺開了宴席,可不管是郝搖旗還是江華,都絲毫沒有什么吃飯的心思,都在等著戰場上的消息,消息到,一切都能確定下來了。
葉縣的城頭早就是安上了崗哨,能看到對面的征西將軍軍營也是燈火通明,卻沒有任何出動的跡象,兩方軍隊相距不遠,心境卻大為不同。
郝搖旗和江華在宅子里面呆的時間不長,兩人也坐不下去,索性是讓人在城頭搭了個棚子,一同等待。
夜色越來越重,對面燈火通明的膠州營征西軍營也漸漸的剩下了星星點點的光亮,江華卻覺得身上越來越冷,也不知道是天氣還是心理。
或許是發覺到江華的這個狀態,郝搖旗沉聲的說道:
“不用怕,我派出的探馬也該回來了,他應該比你們山東的快不少!”
這等大事,如果城內城外假傳消息用計豈不是要吃大虧,郝搖旗這樣的老將自然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萬籟俱靜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進了城頭上幾個人的耳中,消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