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燦很快就知道整個情況,黃浦會包間里的“客人”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蘇燦還認識,陶褚紅。在他旁邊的是另一個平頭男子,二十八九歲,穿著整潔的西裝,外形俊朗,鼻梁高挺,面容平靜又與無形中帶有威壓,雙目平和,但卻給人以隱藏有一種充沛無窮精力的觀感。
看到他們進門就和李洛熱情招呼起來,李洛再介紹一段,這人果然就是陶褚紅的堂哥陶梓。以前那是沒辦法看出一個人到底是何能量,但明顯蓉城的陶昌平被拿下過后,王家和陶家兩大家派系應該看上去很緊張,但是從李洛和陶梓那份相互寒暄的熱忱看來,竟然絲毫感覺不到在蓉城官面上山搖雨驟的動蕩。
但是偏偏就是這種浮現流于表面的一團和氣祥云野靄的情形,讓蘇燦都有些微汗。
“李少校能來上海,無論如何這頓飯應該我請,怎么都不該到你來請客,就當給你接風,這是我們的榮幸啊,全國有多少人在二十八歲就能肩扛二杠一星?我看李少校不光是軍區里,也是全中國最年輕的軍隊高官梯隊之一了。”陶梓笑道。
李洛擺擺手,面對陶梓,也不客氣,就道,“所以說地方和軍隊是兩個概念,老是覺得軍隊一套神神秘秘,胡亂猜測,我這少校有什么算年輕的,今年廣州軍區還出了個23歲的女少校軍官,咱們與之相比,豈不是都老臉皮了?現在軍隊不比從前了,難混啊,技術型兵種才夠吃香,和平年代要建功立業可不比戰爭時期,現在發展科學技術才能促進戰斗力嘛。還是你們地方舒服啊,看看,年輕的高官,話說上海這個門要進來當官不好入,但是過了門卻很好當啊,前面可不是一路暢通嘛。”
“說笑了。”陶梓道。
“得,咱們倆誰也別互相吹捧了,傳出去還不得讓人笑掉大牙,這頓飯是絕對不能讓陶大少請的,因為畢竟是我請客,我做東,我介紹弟弟妹妹給陶大少認識,他們都在上海讀書,以后說不得出了什么事,還得麻煩陶大少的。”
蘇燦盯著李洛,心想果不其然王威威這表哥如他所說,的確很有幾分輕狂的味道,而這么年輕就是校官級別,卻是蘇燦之前沒有猜測到的。
陶梓也不繼續再提,表情謙諱。
兩個人神情相對的時候,有些遙遠的聽不見的激烈碰撞。
雖然只是入席的客套,但蘇燦已經聽出了味來,這里面態度卻是擺得很足,要陶梓真有請客的意思,李洛的說辭要推翻一點不難,而事實上是,那也不過是他的客套話罷了,今天陶梓就是帶著姿態來的,當然現在也沒有收回的意思。
呃李洛也表露得很明顯,明確的把他蘇燦劃了隊形,就當完全不知道在蓉城發生的所有事情一樣。
蘇燦突然感覺這場酒桌自己是不是不應該來的。入座前挽著他手的林珞然就趁著坐下的當兒在他耳邊輕聲道,“一會我來處理,你盡量少說話。”
坐下后蘇燦就覺得不是滋味,原來今天還有這么一趟子事,而林珞然這么做,大概也有接風扯大旗的念頭,既然她沒法和陶梓溝通,那么就找個能夠和他溝通的人來,但偏偏蘇燦卻并不喜歡這種方式。什么時候自己需要女人來為自己擋駕了?
陶褚紅之前看到蘇燦的神色就微微一變,現在他們就坐他對面,他自然沒什么好臉色,特別是看到林珞然,雖說今天這妮子是明艷光彩照人啊,在陶褚紅眼睛里卻沒敢有男人角度的打量,蓉城那件事讓他對她有所忌憚,下意識有點怵,頭側一邊去,和他哥陶梓說話。
“珞然也在上海讀書來了,在什么學校?”酒宴陸續上來,陶梓和李洛碰了一杯,問道。
“上外,大一。”
“在學校很受歡迎吧?”
“還普通啦。”林珞然對陶梓說道,但專注卻不在此,從盤子里舀了一個山葵沙丹蝦球擱蘇燦碗里,長睫毛下的目光盯著蘇燦,說,“你多吃一點。”
陶褚紅就有些傻眼了,心想姐姐,你不帶這樣玩的啊,在蓉城的時候無論傳聞還是外在表現你都不是這一號人物啊,現在專程在我面前膈應我的是不?吃下的癟又有一肚子火,偏偏造就這一切的兩人還活得很滋潤,可以想象陶小少心情的郁結是如何的無以復加。
陶褚紅表情難堪的看了自己哥一眼,卻發現自己堂哥眼中精厲之色一閃而過,陶褚紅駭了一跳,連忙不敢再有任何動靜。畢竟當初陶梓從北京串親回來那反在自己臉上的一耳光,一輩子烙印在他心里面,陶梓當年在地方政府搞建設規劃的時候親自上陣,石灰燙傷了手,手背皮膚粗糙,力量又大,這一巴掌煽得陶褚紅嘴角裂血,險些煽翻在地,煽得他是徹底沒脾氣。
陶梓不動聲色,看著林珞然對蘇燦表現出的一些親切關系,也無動于衷。
李洛自然將一切看在眼里,和陶梓閑淡的聊了一陣,但陶梓至始至終不提及蘇燦,這本身針對的意味就很明顯。也就拿起筷子,夾了口菜,到林珞然的碗里面,“珞然,你多吃一點,你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不太懂得照顧好自己,我還知道你幾個段子,小時候路上撿了條小貓,結果沒養幾天貓就病得要死了,那時候老北京獸醫在好幾個片區的胡同里,外面又是瓢潑大雨,也不管那么多,用箱子裝著小貓就跑了出去,結果病貓緩過來了,你卻重感冒發燒,床上躺了好幾天。你看,蘇燦,這妮子對喜歡的東西就有這股熱情,有時候卻對自己不管不顧的讓人心疼,你要照顧好她。”
蘇燦怔了怔,沒有回答。
“蘇燦,你父親在蓉城帶了個建工集團?”陶梓終于開口,望著蘇燦。
蘇燦點點頭,“大榕建工。”
陶梓笑了笑,“蓉城的明星企業,好單位啊。倒是聽說了很多,蘇理成搞工程一把好手,可惜其他方面,就有些含糊了。”
李洛端起酒杯喝酒,斜光看了蘇燦一眼。
林珞然也無形中輕微的蹙了蹙眉,對方這是什么意思,陶梓是沒打算和解了?
中途蘇燦去了趟洗手間,他們所在包間是云格門窗,正對內廷的水池,沿著古代宮廷的走廊到了同樣古香古畫但不失現代感的洗手間,蘇燦正對鏡子,就看到李洛從后而至,解手,出來洗手,就對蘇燦道,“一會你給陶梓敬杯酒,接下來的事就我來做。”
“和解?我沒必要道歉。”蘇燦回應道。
李洛停了停,轉過頭,目光微瞇了瞇看著蘇燦,“沒要你道歉。但我們要先有個姿態,這樣才打開局面討價還價,你要懂得怎么和人談判,明白嗎?林珞然怎么對你你是知道的,你我也聽了王威威他們說起過,讓我失望可以,別讓林珞然不高興。”
蘇燦微微抬頭,目視李洛,“我討厭被威脅。”
李洛大概首次遇上有人這么和他說話,啞然失笑,“這不是威脅。”頓了頓,“如果你不希望事情變得麻煩,這只是一個建議。”
“我想...我有自己的方式可以處理。”
李洛神色凌厲許多的注目在蘇燦身上,兩個人對視幾秒過后,才道,“不要自以為是,這個世界上,你所做不到的事情還很多。他也許不會做什么,但你能不能保證,他周圍和下面的人,不會做什么?”
李洛算是說得很露骨很嚴峻了,然后轉身而去。這番話讓蘇燦下意識想到李洛給李洛開車送他們來的那司機,神色酷厲,一看就知道身兼安保司機數職。
出門的時候正巧碰到林珞然,李洛就低聲和她說了些什么,然后去往飯局,林珞然就輕巧移步走上前來,一只手握著另一只皓白的手肘,凝視著他的面容,道,“蘇燦,你不高興?”
“做棋子的感覺很不好,我怎么能高興起來?”蘇燦笑了笑,但放林珞然眼睛里很勉強。
“沒有人把你當棋子啊,你有點自信好不好?”林珞然停了停,大眼睛微微眨了眨,“如果你是覺得有點吃軟飯的話,那就放心好了,李洛哥不是我哥,而是王威威的表哥,他要和解這件事,也不是單單因為我而已。是因為他個人其實很欣賞你。蘇小燦,你要是覺得個人的自尊心受了什么傷害,那就完全是你心智不成熟的表 現,作為一個男人,不該成熟一點看待問題嗎,為什么不能單純的想象為要解決這個問題呢。”
“也難怪,對我沒什么信心啊,所以我在你眼睛里不太成熟,也是理所當然了。”蘇燦笑了笑。
林珞然眼睛有點紅潤,眸子里稀稀落落的泛起晶瑩,“你什么意思,覺得我對你沒信心?你適合畫畫但也適合烙餡餅嗎,這是兩回事!”
敢情這妮子把李表哥李少校也罵進去了,蘇燦心下莞爾,望著眼睛有些紅,因為壓抑了情緒而胸脯急促起伏的林珞然,是擔心他吃虧嗎?這么一想以林大小姐的小姐脾氣,竟然能這么低聲下氣的對自己說話,又讓蘇燦心里微微有點軟,又隨即燦爛一笑,“安啦,我有自己的辦法。”
望著蘇燦突然信心十足的背影,林珞然微微發怔過后,美眸又流露出狐疑的色彩,只得緊隨其后,不明所以。
李洛,陶梓,陶褚紅等人再看到重新走回席桌前蘇燦的時候,感覺他整個人都有點不同了,無論是神態,氣度,還是信心,都已然大不一樣,這種感覺,連見多識廣的李少校,陶大少也產生出他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荒謬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