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第三看守所。
“進去吧,老實呆著,別給我惹麻煩。”
陳太平被推了一把,踉蹌著跌進號子里,還沒爬起來,右手和左腳就又被連在一起銬到了床頭。
辦交接的一個胖監警調侃道:“喲,這人什么級別,進來就享受單間待遇了?”
“道上的狠角色,剛才在隊里都差點把自己的手腳給勒斷了,情緒也不太穩定,單獨關一晚,免得出什么岔子。”押送陳太平過來的刑警還不放心,叮囑道:“你們也幫忙盯著點,明天劉局要親自提審,千萬不能讓他有個閃失。”
胖監警點點頭表示明白,道:“我半小時過來轉一趟,保證萬無一失。”
刑警又看了陳太平一眼,俯到胖警耳邊道:“別讓他太悠閑了,人一閑就愛胡思亂想,說不定鬧出幺蛾子,咱們都不好交代。”
胖監警嘿嘿一笑,道:“放心吧,交給我了。”
鐵門哐啷一聲從外面鎖上,將屋內屋外變成兩個天地。陳太平跪坐在地上,慢慢抬起頭來,一天一夜的折磨加上被同伴恐嚇威脅的激憤,讓他的身心處于極度疲憊的狀態,手腳處的血液干涸凝固在冰涼的手銬上,看上去慘不忍睹。
但他畢竟有多年練武打下的底子在,看似萎靡欲死,其實精神狀態還在可以忍受的范圍內。聽到門外腳步聲遠去,陳太平松了一口氣,輕輕蠕動著身子,試圖緩解身體的疲憊。大腦也終于可以得到暫時的放松,開始仔細思索從昨天開始這一系列事件。
本來萬無一失的行動怎么一下就到了這個地步?本來對自己極為信任的顧時同怎么突然變得不相信自己了呢?
可還沒等他想想明白,鐵門咚的又被打開,迎頭一大桶涼水潑了過來,頓時將陳太平從頭到腳淋的濕透。數九寒天,一年里最冷的季節。寒氣順著本就單薄的衣服如同利刃般刺入肌膚,然后在骨頭上硬生生的刮出一道道的血痕。
他終于明白一句話,什么叫做刺骨的冰寒!
幾乎頃刻之間,牙齒打架的嘎嘎聲從嘴巴不受控制的傳了出來。身體開始無意義的寒顫,大腦仿佛被凍成了一團堅硬的冰凌,再無余力和精神去思考,去判斷。
胖監警大罵道:“去你媽的,好心給你提桶水洗臉,還TMD踹翻了,什么玩意!”
陳太平無力的靠在床頭。除了一個冷字再沒有別的念頭。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胖監警諂媚的聲音:“曾隊,您這么晚了還過來?”
“今晚有個行動,聽你們魏所說這號里面就蹲了一個,正好,把這兩個嫌犯也關進去,人少安全點。”
兩個身強力壯、長相彪悍的男人被押了進來,他們跟陳太平最大的不同。是手腳完全的自由,沒有任何的約束。陳太平蜷縮成一團,抬起凍成青色的臉看著曾智。他是聰明人,當然不會當著外人的面求曾智幫忙,但只要顧時同還想讓他聽話,就不能任由他在里面受太大的苦。
陳太平有信心,下一刻曾智一定會借故大發雷霆,好好的訓斥胖監警一頓,換干凈的衣服是不想了,但至少能給他換一個地方,不用蹲在滿是積水的地上。
然而他失望了,曾智一言不發。連眼角的余光都沒看他一下,跟胖監警一前一后的出去。在關上鐵門的瞬間,曾智突然回頭,對著陳太平冷冷一笑。
陳太平頓時呆在當場,連心臟都幾乎停止了跳動!
兩個男人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默默的也不說話。號子里的氣氛漸漸變得詭異。陳太平突然醒覺過來,他對看守所其實并不陌生,在跟著顧時同以前,哪一年不進去個一兩次,看守所里單獨的小號不是沒有,可一般情況下根本沒可能用到,除非…除非…
原來從轉押看守所開始,人家等的就是這一刻!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一左一右往這邊走來,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絕望再一次彌漫心頭,陳太平剛要大叫,其中一人猛的撲了上來,緊緊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個人從頭發中抽出一根細細的絲線,從后面慢慢的勒住了他的脖子。
只要微一用力,這根黑色,柔軟,看似無害的線,就能毫無阻礙的割破他的喉嚨!
男人兇惡的臉靠近了他,猙獰的笑容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厲鬼,低聲道:“你算什么東西,也配跟人家同歸于盡?”
陳太平沒想到顧時同真的會因為那句一時沖動的話而動了殺機,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放心自己會守口如瓶,要不也不會拿老娘來當籌碼,那句“同歸于盡”的話終不過是借口罷了。
越要我死,我越要活!
你不仁,就莫怪我不義!
生死關頭爆發出的怒火剎那間充斥心胸,哪怕虎落平陽,他陳小四也不該死在這樣兩個人的手中。
被前面那人按住的左手突然迸發出讓人敬畏的力量,嗖的一下掙脫而出,借助這股力道同時后擊,狠狠一肘撞在身后那人的肋間,然后閃電般出手,揪住了前面那人的頭發,用力一揮,碰到了床頭的鐵柱上。
兩聲悶哼響起,一人肋骨斷裂,一人頭破血流,卻都悶不作聲的再次撲了上來,陳太平當然沒指望銬著一手一腳打贏這場生死戰,但也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來求救。
“救命啊,殺人了,殺人了。”
值班的幾個監警破門而入時,屋內的情況讓他們傻了眼,剛關進來的兩個壯漢,一個滿臉是血,一個捂著肋骨痛的直哼哼,而唯一被銬住的陳太平卻歇斯底里的大喊著殺人了。
這究竟誰殺誰呢?
胖監警沖上去給了他一腳,怒道:“喊什么喊,打架斗毆還敢叫,活的不耐煩了。”
陳太平剛才的動作幾乎消耗掉了他所有的力量,整個人癱軟在地,微弱的聲音幾不可聞,道:“我要見…見劉天來…”
大世界二樓包間內,溫諒掛了電話。笑道:“陳太平招了,我還以為多硬的骨頭,原來也頂不住程咬金的三板斧啊。”
安保卿聞言暗暗苦笑,這樣的三板斧。別說一個陳小四,就是大羅金仙也生受不起。
左雨溪看著眼前談笑自若的溫諒,心中泛起微微蕩漾的幸福。這就是她的男人,溫柔時靜若處子,謀局時算無遺策,決斷時雷霆萬鈞,連陳太平這樣心狠手辣的老江湖在他手里連一夜都沒撐的過去。她左雨溪的男人,近乎完美!
安保卿道:“招了就好,這個人跟了顧時同這么多年,說不定手里捏有他的把柄,咱們是不是能…”
“這個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當下的事做好,至于能不能深入,還要看局勢發展。”
安保卿點點頭。看了下表,笑道:“我看大家也都累了,溫少。不如叫度娘來泡壺茶解解乏?”
“也好,上次有幸品嘗了度娘的手藝,真是三月不知肉味啊。”
左雨溪微笑道:“真是惦記茶,不是惦記人么?”
溫諒大笑道:“我哪有這個膽子,度娘是九哥的鎮店之寶,君子不奪人之美啊。”
安保卿眼中掠過一道尷尬的神色,起身出去。
左雨溪走近溫諒,雙手按著他的肩膀,輕輕的揉了起來,問道:“怎么了。我覺得老九說的不錯,陳太平做的就是見不得光的事,拿了這個把柄,對付顧時同不是更有把握嗎?”
溫諒閉著眼,享受佳人的服侍,道:“安保卿不懂政治。怎么連你也迷糊起來了?先別說陳太平有沒有別的把柄,就算他有,我相信顧時同也可以推的一干二凈…何況顧時同的可怕不在于他這個人,而是他所代表的那一座山。”
“山?”左雨溪疑惑道:“什么山?”
“明華集團在江東發展多年,不說貢獻了多少稅收,拉攏了多少官員,單單明華旗下那數萬名員工,就是一個不小的數目,從政府的層面想要動他,都不得不考慮這一層,畢竟無論于培東,還是許復延,對他們來說,首先是穩定壓倒一切。而如今又是改革開放能否進行下去的關鍵時刻,作為江東明星企業的明華集團,對改革具有很重要的象征意義,如果此時動手,很大可能會被輿論認為是政府卸磨殺驢,下黑手來摘桃子,這種代價誰也承擔不起。”
“這就是山,由各個層面,各種利益,盤根錯節疊成的一座大山,想用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所謂把柄來撬動這座山的根基,不過是笑話而已!只要于培東不點頭,再多的把柄也不可能將顧時同拉下山。”
左雨溪皺眉道:“那就沒有辦法對付他了嗎?”
“辦法當然是有的,”溫諒的眼中閃動著智慧的光芒,道:“既然政府不能解決這個人,那我們就換一個戰場!”
左雨溪覺得自己有點變笨了,肯定是溫諒最近沒有來撫慰她的緣故,一念至此,下手就重了幾分。沒想到溫大叔恬不知恥的叫了起來:“歐也EON,再用力點。”
左雨溪撲哧一笑,捶了他一下,道:“要死了,趕緊說,換什么戰場?”
“人世間不過兩個戰場罷了,官場不行,那就商場見!”
左雨溪聽著少年雖不激昂卻充滿霸氣的宣言,慢慢的俯身將臉貼住了他的臉頰,輕聲道:“不管怎樣,我都是支持你的,一直…”
直到永遠!
溫諒撫摸著她的青絲,心神早飛躍了不知多少時光,如何對付顧時同,他的心中早有成算。就像他剛才告訴左雨溪的那樣,只要明華還站在江東商圈的最頂端,占據著江東經濟層面極其重要的一極,于培東就不可能真的對顧時同下手。
這是一道簡單的邏輯推理題,所以溫諒要做的,就是慢慢的挖坑,打洞,滲透,直到時機來臨,給明華致命的一擊!沒有明華的顧時同不過是一只沒有牙齒的老虎,到時候抓來清蒸還是紅燒,就要看溫諒的心情和口味。
而對付明華的第一步,就是要對付兩個人,一個是穆澤臣,一個是齊舒!
溫諒冷冷一笑,這次陳太平招供,顧時同一定會推卸責任,可跟蹤偷拍誣陷誹謗一位副廳級官員,尤其又是于培東十分欣賞和看重的新秀,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就能擔下來的。
敲門聲響起,左雨溪攏了下發絲,起身坐了回去,又過了一分鐘,安保卿才推開門進來,身后跟著清秀動人的度娘。
這一次沒有表演程序繁雜的茶藝,而是簡簡單單的泡了三杯茶,可就是這三杯茶,讓溫諒體會到什么事大道至簡至易,入口茶香饒舌,回味余韻悠長,真當得起“技進乎道”這四個字。
獻茶完畢,度娘告退出去,起身的時候低首垂眉,趁左雨溪和安保卿不注意的時候悄悄的看了溫諒一眼,然后又若無其事的離開。
溫諒不動聲色的叮囑安保卿,道:“傷的那兩個兄弟要安頓好,先去南邊呆幾年,三五年內別回青州了。”
“這是小事,溫少放心吧。”
從大世界秘密通道離開,溫諒讓左雨溪先走,然后晃到大世界對面,果然在遠處的路燈下見到了等候在那的度娘。
溫諒當然不是想來一場X遇到O的艷遇,他只是看懂了度娘眼中的哀求和無助,所以過來見見這個給他印象極好的茶藝師。
身在大世界,有安保卿作后臺,誰能讓度娘病急亂投醫般的向自己這個陌生人求救?
答案不言而喻!
度娘看到溫諒過來,臉上閃過感激的神色,轉身往內里一條小巷走去。溫諒倒不虞她會害自己,何況這附近燈火通明,不會有什么埋伏。兩人一前一后走到巷子內,見前后無人,度娘突然轉身,對著溫諒雙膝跪了下去。
溫諒縱然有心,卻也不愿別人用這種法子來脅迫自己,淡淡的道:“有事起來說吧,我能幫則幫,幫不了也不會因為你跪這一下就勉強幫你。”
度娘非但不聽,反而一個重重的響頭磕了下去,秀美的額頭立刻冒起一個紅印,低泣道:“溫少,求你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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