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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眾生皆棋

  房中全是一等一的機變之人,誰也不用開口,答案就已經呼之欲出,

  于培東!

  也只能是于培東!

  時至今日,曾經困擾溫諒許久的謎團終有了合理的解釋,如果真是吳系發起的進攻,可為什么省報就能無視省委和青州的雙重壓力,以何等的決心和勇氣率先向糧案開炮?為什么當事態越來越嚴峻的時候,青州方面卻不能從省里得到任何的援助和維護,任由許復延沖鋒陷陣,舉步維艱?

  當時溫諒還以為于培東又在玩那套所謂的高屋建瓴、冷眼旁觀的政治智慧,正如同他在青化廠一案中所表現的那樣,不到最后關頭,決不肯輕易表態。溫諒甚至不無惡意的猜想他是不是已經喪失了對江東的控制力,只能放手讓青州自生自滅。

  可如今看來,一切卻都在人家的掌控之中。

  自古帝心難測,能得上位者無不是操控局勢和人心得個中高手,溫諒畢竟層次和級別太低,此時木已成舟,大局篤定,才驚覺此案別有洞天。

  房中一片寂靜,直到服務員小心翼翼的敲門聲響起,才讓眾人回過神來。溫懷明不欲再深談下去,先道了聲“進來”,然后對左雨溪道:“這道‘八仙過海鬧羅漢’來頭可是不小,是衍圣公府上喜壽宴的第一道菜,選魚翅、海參、鮑魚、魚骨、魚肚、蝦、蘆筍、火腿為‘八仙’,將雞脯肉剁成泥,在碗底做成羅漢線狀,稱為‘羅漢’。制成后放在圓瓷罐里,擺成八方,中間放羅漢雞,撒上火腿片、姜片及氽好的青菜葉,再將燒開的雞湯澆上即成,吉時這道菜一上就開鑼唱戲,是最喜慶不過...”

  溫懷明轉眼討論起了美食,左雨溪不置可否,淡淡的聽著,劉天來卻沒這樣的好性子,剛被溫諒一番話驚的嘴都合不攏,腦袋一時沒沒轉過來彎,迷糊道:“秘書長,這個衍圣公是什么玩意?”

  溫懷明笑道:“衍圣公不是什么玩意,就是孔子孔圣人!”

  “哦,我知道,天老大,孔老二嘛...可順義這擋子事...”劉天來突然閉上了嘴,不錯,正是天老大,孔老二,在江東這一畝三分地上,于培東老大,吳文躍老二,如今老大跟老二起了沖突,神仙打架,作為他們這樣的小嘍啰,此時此刻除了吃菜看戲還能怎么辦?

  劉天來明白了溫懷明話里的意思,對這位秘書長的認識更深了一層。誰能想到在順義糧案中雷厲風行、鋒芒畢露的他,骨子里其實是何等的謹慎和小心?

  溫懷明見劉天來終于冷靜下來,問道:“劉局去過孔府嗎?

  劉天來又是一愣:“沒去過!”

  “那真是遺憾了,三年前我還在政研室,跟著文化局去過一趟。孔府門前有副對聯很有意思:與國咸休安富尊容公府第,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劉局,知道有意思在哪里嗎?”

  劉天來終于死了繼續討論順義的心,苦笑道:“我大老粗一個,懂什么對聯文章的,請溫秘書長指點一二。”

  “指點不敢當,”溫懷明饒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道:“這副對聯里的富字無點,章字一豎直通立下,意思是說從來富貴無頭,文章自能通天。”

  劉天來被他言語中的機鋒搞得怕了,皺著眉頭苦苦思索個中深意,感覺似乎抓到點什么,卻又不是那么清晰,一時倒噤了聲。

  溫諒和左雨溪相視一笑,既然牽扯到于培東,有些話就不好當著劉天來的面講,不過既然辛春生開了口,手中又有拖孟偉華下水的死證,青州這邊的活應該做完了,剩下的就得看于培東的打算,是要以進為退,還是要趕盡殺絕,都跟溫懷明他們的關系不大。

  這頓飯備懷心思,自然吃的不夠盡興。準備結束時,溫懷明的電話響起,他看了眼號碼,對三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自去一邊接了電話。

  幾分鐘后,溫懷明走了回來,對劉天來道:“許書記讓咱們立刻回順義,今晚連人帶卷宗全部移交...”,溫諒插話道:“省里來的人?”

  溫懷明搖搖頭:“中紀委!”

  三人再次愕然,久久無聲!

  溫懷明和劉天來急匆匆離去,左雨溪起身坐到溫諒身邊,輕聲道:“你怎么看?”

  溫諒沒有答話,以手蘸水在桌面上畫了幾條交錯縱橫的線,好一會才答道:“中紀委的人,應該早就到了江東!”

  左雨溪眼睛一亮,思路瞬間活絡起來,道:“不錯!”

  溫諒細細想來,自從介入青州爾虞我詐的官場斗爭之后,許多似是而非的內幕到此刻都有了脈絡可尋。

  于培東鐵腕經營江東數載,雖然算不上跋扈,卻絕對一言九鼎,政令之下莫有違抗,連吳文躍葉退避三舍,輕易不敢一較鋒芒。卻不料此次高層內斗于培東不慎涉水,消息傳來,江東震動,曾經被強壓下去的矛盾和沖突噴薄欲出,短短幾個月局勢竟有了崩盤的可能。

  政治無非是一個強者上弱者下的游戲,一旦失去對江東的控制力,對本就在努力修復跟高層關系的于培東來說更是雪上加霜,要知道此時國內政局滌蕩,總書記全會之后多次巡視講話,無非是為了安定人心,穩住大局,要是這個關節于培東治下的江東重地再起波瀾,無疑給他的政治生命劃上了句號。

  見風使舵是官場生存的必備法則,眼見于培東前程黯淡,往吳文躍身邊靠攏的人逐漸多了起來,省里的話語權也在向政府一邊傾斜,可于培東身處嫌地,又投鼠忌器,只能步步退讓,形勢已然不妙。恰好青化廠案發,許左兩系合力,對吳系干將周遠庭發動猛烈進攻,成為這盤死局的一招活棋。所以才有了之后于培東的高調表態,對溫懷明大加褒揚,對許復延鼎立支持,所圖不過圍魏救趙,先緩一緩吳文躍蠶食腳步和胃口。

  結果許溫不負所望,硬是于不可能中打掉了這個堡壘,給了吳系一個沉重打擊。吳文躍由此察覺步子有點快,對于培東也不無忌憚,態度收斂許多,可于培東梟雄心性,明面上看偃旗息鼓,兩人相安無事,卻暗中布局,推動順義糧案一步步走進他預定的軌道,直至今日一劍封喉。

  所以溫諒才猜測中紀委應該早在暗中調查江東糧食系統的貪腐弊案,于培東必然做了大量配合工作,而吳文躍卻被瞞在鼓中。至于中紀委怎么會恰好在這個時候來調查江東,只能說于培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布局更勝一籌。

  至于順義糧案,溫良估計應該只是一個偶然!郭昌盛攔車告狀之后,消息怎么傳到于培東耳中并不重要,對一個省委書記來說,這都是毛毛雨了。顯而易見,中紀委對孟偉華的調查并不成功,很可能尚在外圍游晃,不得其門而入,順義之事很可能被他們當作了一個突破口,并不一定要從中拿到什么鐵證,因為無人可以斷言一個小小的縣級糧庫可以牽扯到省里去。但正因為縣級糧庫的目標太小,通過暗中運作搞大聲勢,并不會讓對手察覺到什么異常。加上許復延在青州斗跨了周遠庭,都當他抄家上癮,又在大題小做借案子來鏟除異己,從而不會跟中紀委聯系到一起。

  對于培東來說,他先是借青化廠一案警告了吳文躍,要是旋即再起大案,黨同伐異之心表露太過,對他的處境非但沒有幫助,反而更加有害。就算借此打敗了吳文躍又如何,要知朝中省內不知多少眼睛盯著這邊,一旦失了人心,隨之去位,不過跟吳文躍前后之間。

  所以順義這個小地方才成了爭斗的重中之重,一子盤活了整個局面!

  這一招打草驚蛇,投石問路,溫諒曾在青化廠一案陷入僵局時也用過,結果證明確實是用來破局的不二選擇,順義越鬧越大,孟偉華必然露了馬腳,被中紀委抓到把柄,所以辛春生才苦等不來省里的奧援,必死之下全招了出來。

  以此上下呼應,鐵嘴鋼牙也得撬出一個洞來,中紀委今晚公然亮相,相比手中的證據足夠了了這次糧案。

  單從順義就可以想見,此次江東糧食系統必然被一掃而空,影響之大,牽連之廣,后果實難預料。吳文躍受此沉重打擊,雖不至于一蹶不振,但絕對要雌伏許久,可對于培東來說,這樣的結果就一定好嗎?

  溫良說了這個疑慮,左雨溪道:“雖然上面要求穩,但前不久境內處置的高層就是以反腐的名義上定罪,于培東此舉不能說違背上意。

  何況這一次由中紀委牽頭主辦,棍子怎么也打不到他身上來,要不你以為于培東單單為了打擊吳文躍就借了中紀委這面大旗?那中紀委也未免太不值錢了!”

  這倒也是,左雨溪畢竟久在官場浸淫,這一層看得更透,中紀委不僅要遮風,還得幫于培東擋雨,至于幕后二者有什么交易,溫諒不想知道,也沒資格知道。

  疏通了前因后果,溫諒感嘆道:“無論是把握時機,操控布局,還是層層推進,步步為營,所有人都是棋盤上的一顆小棋子,這等手段我只能高山仰止,心向往之...”左雨溪探手過去,輕笑道:“打打殺殺有什么好,你已經夠壞了,再壞下去可怎么辦呢?”

  溫諒哈哈大笑:“那就再壞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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