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日子過的波瀾壯闊,先是跟穆山山籃球賽,然后被抓到教導處,又從左雨溪那里聽到許多內幕,溫諒只覺得頭暈目眩,渾身酸痛,回家趕緊洗個澡換身衣服,幸好丁枚在廚房做飯,溫懷明還沒下班,沒人對他臟兮兮的一身提出質疑,讓編了一肚子謊話的溫諒松了口氣。
吃完飯溫懷明才從外面回來,進門二話不說去了書房,丁枚和溫諒面面相覷,溫諒攔住了想去看看的母親,端了一杯茶來到書房外敲了敲門,不等里面回應,推門進去。
溫懷明在臺燈下寫著什么,溫諒把茶杯放在旁邊,問道:“青化廠的事情不順利?”
有了那次的事件,溫懷明也不再對兒子隱瞞什么,放下筆揉了揉太陽穴,說:“省里意見不一,支持周遠庭的聲音很大,許書記很為難。”
溫諒沉吟一下,說:“許復延省里的靠山是誰?”
官場里最隱秘也最不容易隱秘的,就是關系網.到了許復延這一級別,外人永遠不知道他的真正底牌在哪里,你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切,很可能不過冰山一角,而有的人,你以為他背景深厚,根基牢不可破,其實不過是狐假虎威,故弄玄虛而已。
假作真時真亦假,是官場最真實的寫照。
溫諒知道溫懷明最近跟著許復延往省城關山市跑了很多次,也許能捕捉到一點信息也說不定。溫懷明苦笑道:“省委錢副書記,主管工業的朱副省長,省經貿委嚴主任,計委王主任,工業廳林廳長,大大小小的官員見了七八個,可真正誰是肯幫許復延出力的,我根本不清楚。白天在各部門轉悠,晚上酒席一散,我回酒店,許復延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溫諒點點頭,這也是意料之中,溫懷明現在的忠心許復延是信得過的,不過級別實在太低,在省里的博弈中連當炮灰的資格都沒有,許復延自然不會讓他知道太多事情。
溫諒斟酌片刻,笑道:“青化廠雖然在省里掛的上號,但還不值得那些大佬們投注太多注意力,最終的決定還是要青州市委市政府來拿。所以省里不管支持還是反對,話都不會說死,立場太鮮明是要負責任的,對不對?”
溫懷明嘆了口氣,將正在寫的材料扔給溫諒,說:“所以許復延明天要再次視察青化廠,我要準備一些材料跟他一起去,說不定會現場講話…”
“哦?”溫諒挑了挑眉毛,接過材料調笑道:“舉手書記這次很有魄力嘛,一月內兩次視察青化廠,這個信號彈放的光芒四射啊。”
“誰說不是呢?”溫懷明緊皺著眉頭,“對抗如此激烈,真不知是福是禍。”
溫諒大概粗看一下,安慰道:“沒關系,畢竟許復延是一把手,被逼到這一步實屬無奈,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周遠庭不敢太過分,民意雖然是個屁,可有時候光響聲也能唬唬人。”
溫懷明瞪了他一眼,板著臉就想訓斥,溫諒連忙舉手投降:“好好,我知道錯了。爸,材料里應該加上這樣幾句話,國企改革是一個逐步推進的過程,但改革不能以犧牲人民利益為前提,無論青化廠改革采取何種方案,首先要做到如何保證國有資產不流失,其次,要充分考慮3000余名職工的安置問題,最后,要保證在一定的期限內扭虧為盈。具體的內容你再修飾,只要強調這三點,咱們就立于不敗之地!”
溫懷明官場中廝混多年,一點就透,第一條占領政治制高點,第二條迎合民意,第三條給對手設置障礙,有氣魄有格局,一番話堂堂正正,讓周遠庭吃了蒼蠅般膩歪,卻說不出一個“不”來!這些其實也不算多深奧的理論,只是溫懷明潛意識里還是不愿往深里得罪周遠庭,做起事來難免縮手縮腳。
溫諒正是要告訴他,既然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再沒有退路可走了,許復延退一步不過是失去青州的大部分控制力,可書記畢竟還是書記,但溫懷明要是退一步,還能奢望周遠庭因此不來找自己的麻煩?
所以自保也罷,鉆營也罷,溫懷明最需要做的,就是推著許復延往前走,直至他跟周遠庭再無妥協的可能。
溫懷明明白溫諒的意思,沉思良久猛的一拍桌子:“就這樣辦!”
一天后許復延在青化廠的講話引起軒然大波,周遠庭在例行辦公會上提都沒提一句,其中的蔑視不言自明,而方系的主力干將之一、市委常委、宣傳部長魏晨風,竟然授意青州電視臺在當晚播出的青州新聞里故意淡化處理,許復延十五分鐘的講話被剪輯成不到五秒的鏡頭,如此跋扈,如此囂張,真是駭人聽聞。原本在許復延立起旗幟后,有些蠢蠢欲動,意圖投靠的勢力再次蟄伏下來,可以預料,局勢未明之前,許復延在青州幾乎找不到任何助力。
許復延想試探周遠庭的底線,不料點燃第二炮后卻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不堪一擊。如今的形勢,省里的平衡很難打破,得不到強力支援。要想打開局面,只有靠自己在青州孤軍奮戰,可面對方明堂、周遠庭這個在青州經營過十年的龐然大物,他的無力感愈發嚴重。
而這一切,都在溫諒意料之中。
他之所以鼓動老爸做那些事,正是要將許復延逼的無路可退。許復延的處境越艱難,左雨溪的支持就會變得越重要,而自己作為中間人,地位也更加的穩固,這是一石三鳥之計。
萬事俱備,現在需要的,就是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拜訪一下許瑤的父親,青州名義上的老大,外號舉手書記的許復延。
這一面,說容易也容易,可要說難,甚至難于同時推到左雨溪、許瑤、寧小凝和紀蘇。
十號這天放學后,正在家苦思對策,突然接到了李勝利的電話,這讓溫諒驚喜不已。快一個月過去,他以為李勝利還是不信自己的誠意,或者依然不能從妻子背叛的打擊中走出來,遺憾之余卻也松了一口氣,不管怎樣,他畢竟努力過了,也算對暖暖有了交待。
不想李勝利真的打電話過來,溫諒立即騎車趕到了他家,開學后一直忙于跟穆山山爭勇斗狠,沒時間過來看看暖暖,這讓溫諒有些內疚。興許是心情好了的緣故,李思青的臉上恢復了一點血色,不像初見時那般的蠟黃,頭發用皮筋扎在腦后,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看上去擁有了一點同齡人的活力和熱情。
李勝利讓溫諒在桌邊坐下,李思青乖巧的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就著簸箕剝起了玉米。她家在市郊,但不是農民,沒有土地,這玉米應該是在別家地里撿回來的,又小又皴,都是人家不要的東西。
“李叔,怎么說呢,你能想通那些事,我…我很高興!”
前世里李勝利待溫諒很好,兩家走動時,總是把最好吃的最好玩的買來送給溫諒,讓小小的李思青嫉妒不已。這一世能幫他從陰影里走出來,溫諒真的很高興。
李勝利頭發洗的很干凈,還特意穿上了農機廠的天藍色工作服,刮了胡子,看上去很精神。聽了溫諒的話,眼中閃過感動的神色,末了伸出手輕輕摩挲著桌子邊緣,嘆道:“一轉眼都兩年過去了,連你都長大了,懂事了…”
溫諒鼻端一酸,笑道:“休息兩年了,也該動一動了,要不要聽聽我的計劃?”
李勝利點點頭:“嗯,你說。”
溫諒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副最新版的青州市地圖,在桌子上攤開,讓李思青拿了一支鉛筆,在一個區域畫了大大的一個圓。
“李叔你看這里有什么共同點?”
李勝利詳細的看了一下,指著上面一個角說:“好像市工商、市一建、工行、電廠的家屬院在這邊,還有一些居民小區,”然后手指下移,“這邊我倒不清楚了,好像前兩年還沒有…”
溫諒啪的拍一下手,“不錯!那是剛開始開發的一個商業區,沒幾家企業入駐,上班的人不多,現在看有點冷清。不過你看,在這個位置,”溫諒拿筆在上面輕點一下,“正好在兩者的交叉點上,不管是市直單位那些人,還是私企員工上班都得從這里經過。無奈是購買力還是消費意愿,這些人都是很好的潛在客戶。”
李勝利看過溫諒給他的早餐店計劃書,要不是里面說的頭頭是道,他也不會相信溫諒一個少年的話。現在一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猛一拍大腿道:“不錯!在這里開個飯店,肯定能賺錢!”
溫諒微微一笑:“很好,咱們初步達成了共識——開飯店!可飯店的定位呢?你以前做過這生意,為什么垮了呢?”
李勝利思考一會,說:“這個問題我曾經想了很久,似乎有些明白,可又說不清楚!”
“依我看呢,主要有三個方面,第一是人流量太少,你的店開在農機廠門口,主要面向農機廠單身職工,算來算去能有多少人?第二呢,就是那個年頭購買力低下,大家消費欲望不強。就農機廠那群家伙,我還不知道?吃個饅頭能蘸著菜湯扒拉個干凈,一年到頭在你店里能花多少錢?第三,也是最重要一點,你是小本經營,可涉及的種類太多了,早中晚三餐,包子油條饅頭稀飯豆漿豆腐腦胡辣湯,撈面燴面炒面湯面米飯加各種小炒,一天下來賣不出去多少,各種食材卻得全配上套,一個月光浪費的成本就得多少?這樣做生意,怎么能不賠?”
李勝利本是敦厚本分的人,當年辭去工作下海經商,算是在趙亞青的蠱惑下最勇敢的一次行為,最后卻賠光了家當,連老婆都跟人跑了,這兩年前思后想,總覺得自己廚藝一流,為人老實,飯菜足量油腥十足,沒道理會賠本啊?所以常常抱怨時運不濟,自甘墮落,今日聽了溫諒一番話,才真正對他刮目相看。
李思青早就停下了手里的活,小手托著下巴聚精會神的聽溫諒說話。雖然有些東西她不太懂,但只看父親的表情,就知道溫諒哥哥說的有道理極了,小女孩的心思既單純也可笑,在她十一歲的見識里,溫諒無疑是最有本事的那個人,沒有之一,沒有例外。
這是最簡單的崇拜,也是最感人的欣賞,沒有機心,沒有對錯,不帶一點雜質的純凈無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