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之后,屬于雷系的那個副總落后一步,和雷德最后從會議室出來,他歉然道:“雷少,剛才那種形勢…”
雷德面色雖然不好看,但還沒有失去理智,道:“沒關系,你那樣做是對的。我跟寧夕撕破了臉,你卻不能同時得罪了她,總要有人能居中說的上話。”
副總這才松了口氣,他瞅瞅四周,突然低聲道:“那,原油碼頭的事,要不要暗中掣肘一下?”
雷德眼睛一亮,想一想剛才在董事會上受到的羞辱,這個提議讓他十分動心。“不,”雷德搖了搖頭,用力掐了下手指,才把這個誘人的念頭從腦海里驅趕出去,道:“既然董事會已經通過決議,你還是要盡全力配合公司的工作,十億不是小數目,不管是寧還是雷,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把船底搞出了窟窿,對咱們都沒有好處。”
副總忍不住贊道:“雷少光風霽月,胸懷著實讓人佩服,我明白了,一定會盯著這筆錢,讓它落到實處,筆筆賬目會記得一清二楚!”
董事會后不到三十分鐘,遠在京城的雷云海就接到了那個副總傳過來的詳細的報告,尤其跟雷德私下里的這番談話,更是一字不漏的記了下來。他笑了笑,毫不見外的將報告遞給了對面坐著的一個女子,道:“雷德比雷方要聰明的多,去恒沙前我送了他八個字,和而不同,斗而不破,看來他認真聽了,也認真想了,知道進退的分寸,說不定將來真能在恒沙做出點成績。”
對面的女子身著灰色的寬袍大衣,不著脂粉,樸素之極。竟是困在蘇海,多年不曾回京的燕奇秀。她沒有戴墨鏡,明暗相間的雙眸讓人總是有種敬而遠之的妖異,打開報告看了一眼,唇邊溢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道:“看來回國這兩年,小夕已經學會了如何適應國情…之前我還擔心她在沃頓學了太多的書生氣,會被你們雷家的人吃的連骨頭都剩不下…”
敢這樣跟雷云海說話的人不是沒有,但無一例外年紀都在六十歲以上,以晚輩之身四平八穩的對面而坐。且言語中如此的不客氣,數來數去,恐怕也只有燕奇秀一人而已。
“你啊,就是這張嘴不饒人,小夕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哪里會讓人欺負她?”雷云海哈哈一笑,然后凝目望著眼前的女子,片刻后意味深長的道:“奇秀,既然回來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不要再耿耿于懷!”
驟然聽雷云海提起往事,燕奇秀的心口不由的劇烈疼了一下,但也只是那么短暫的一瞬間就恢復了正常。她這樣的人,在大戰來臨前夕,不會讓自己太被感性所左右,聞言輕輕一笑。道:“過去的事,我早就不記得了。”
真的不記得了嗎,如果不記得的。又怎么會有這一場即將來臨的暴風雨呢?雷云海暗嘆一聲,但臉上自然不會顯露出什么,道:“那就好,你能這樣想,很多人會安心。”
燕奇秀淡然道:“自從我五年前離京,他們也早該安心了。”
“活著的人安心,那死去的人呢?”
燕奇秀猛然抬頭,那唯一明亮的眸子仿佛瞬間燃起了一道刺眼的光,另一只暗眸卻充滿了毀滅一切生機的絕望,這樣的異象只維持了不到一秒的時間,然后重新歸于靜寂,她慢慢的垂下眼簾,道:“不再死幾個人,死去的人又怎么能安心?”
雷云海沒有再多說什么,抬手看了看表,道:“奇秀,我等下還有個會,就不陪你了,這次一定多留幾日,看看京城這些年的變化…”
燕奇秀知道雷云海如今跟著陳隆起那個工作狂,行程安排的幾乎沒有間隙,能抽出這么點時間來秘密接見自己,已經是格外的給了面子,反正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也得到了對方的表態,干脆的站起身,輕笑道:“雷叔叔都開了口,我自然要多留幾日,許久沒去后海的白鴉兒胡同嘗嘗劉家鋪子的翡翠餛飩,也不知這么些年過去了,味道變了沒變。”
雖然是兩輩人,但雷云海不過四十歲,跟燕奇秀的年紀相差遠沒有兩輩人那么懸殊,所以聽到這聲叔叔,還是覺得啞然失笑,他跟著站起,將燕奇秀送到門口,望著天空遠處的晚霞,目光銳利又深邃不可測,笑道:“放心吧,只要鋪子還在,味道就算變,也變不了多少的。”
從秘密通道離開了雷宅,燕奇秀閃身進了一輛黑色的奧迪車,開車的是燕青鸞,燕黃焉坐在后座,急急問道:“如何?”
燕奇秀舒舒服服的躺好,將潔白的玉足放到燕黃焉的大腿上,隨意的道:“雷云海讓我在京城多待幾天…“
燕黃焉一拍手,道:“成了!”
燕青鸞微微蹙眉,問道:“這就成了?”
“正是,如果他反對,一定會讓老板盡快離京,不要多做停留。”燕黃焉清麗的雙眼閃著智慧的光芒,道:“我猜雷家也不會有什么意見,就算不幫忙,至少會坐壁上觀,他們這兩年被打壓的喘不過氣來,樂的見對方吃虧,或許巴不得咱們斗的不死不休才好。”說這句的時候她特地留意了一下燕奇秀的神色,其實發動這次攻擊她一直不太贊成,只是知道說也無用,所以還是盡心盡力為自家老板謀劃,可事到臨頭,終忍不住想試一試能不能有轉機,話剛說完就見燕奇秀閉上了雙目,明白最后一次嘗試宣告失敗,便也住口不言,道:“老板,咱們現在去哪?”
“去后海!”
正當燕奇秀秘密回京謀劃一場翻天覆地的大事的時候,溫諒被左敬一個電話招到了靈陽,不過不是因為原油碼頭即將跟恒沙簽訂的協議,而是為了靈曲酒。
雖然溫諒早在去年就明里暗里多次預言了靈曲酒即將面對的危機,可惜的是薛勝剛愎自用,絲毫聽不進去,左敬也是半信半疑,最后也站到了薛勝那一邊,沒想到僅僅過了幾個月,危機就會來的如此猛烈和不可逆轉。
其實在97年一月份,就以連續三篇通訊報道了靈曲酒實際生產能力低下并購買西川酒進行勾兌的新聞,只是由于這種純經濟類的報刊受眾面不廣,傳播影響力不大,又趕上過年,所以沒有引起大的轟動。等春節假期過完,按照前世里的軌跡,靈曲酒一事開始發酵,并在短短十數日內成為眾矢之的,被幾十家媒體轉載,掛著央視標王的的桂冠,幾乎頃刻間就毀于一旦。但說來也巧,正好溫諒布局純凈水上市,將大眾和媒體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這邊,讓靈曲酒茍延殘喘了一陣,但該來的終究要來,純凈水與礦泉水之爭隨著百達和依山的高調亮相已近尾聲,無所事事的媒體記者都是聞著腥味就張開大嘴的鯊魚,立刻將關注的焦點投注到了靈曲酒身上,這一下雷霆千鈞,讓眼高于頂的薛勝頓時吃了個大苦頭,暴露出完全不懂危機公關的弱點。
先是置之不理,后來見情況不妙,立刻組織聲音辟謠,但隨著媒體深入挖掘,并有針對性的偷拍了靈曲酒狹小且落后的廠房和生產線,圖片一經發表,讓消費者完全站到了對立面,等靈曲酒再喊著我們其實有更先進的生產線和更加現代化的廠房時,已經沒人相信,盡管這些都是真的。
歸根結底,靈曲酒成也媒體,敗也媒體,薛勝靠央視成就了一個傳奇,卻又不懂得以尊重央視的姿態尊重其他媒體,所以傲慢必然要付出代價。
溫諒坐在左敬的辦公室里,薛勝在一邊作陪,左敬面色嚴峻,開門見山,道:“這次請你過來呢,是薛廠長想向你咨詢下靈曲酒面臨的狀況,看看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補救一下。薛廠長,有什么想問的,要好好的向溫總請教!”
或許是知道了溫諒現在的身份,也或許是被眼下的狀況搞的焦頭爛額,薛勝的態度跟以前有了很大的改變,變得謙虛的了許多,親手給溫諒斟了杯茶,道:“溫總,都怪我有眼無珠,以前沒聽您的警示,才導致了今日的局面,現在不能喝酒,我老薛就以茶代酒,向您賠罪!”
薛勝固然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人很耿直爽快,不是陰險小人,溫諒哪里跟他計較,笑道:“薛總客氣了,我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話說回來,好好的怎么就搞到了這步田地?”
薛勝懊惱道:“誰知道呢?剛開始有兩個記者來廠里找我,說掌握了一些不好的情況,準備同我溝通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我還當是哪里來的小報記者,隨便拍了幾張照片就來要紅包,怎么也想不到是的人,所以理都沒理,讓門衛給打發走了。”
這情商啊,溫諒無意多做評價,畢竟每個時代都有自身的局限性,不能用后世習以為常的行為來評判這時的人,那樣不公平,也不科學。
“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