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酒肆看來有些年頭了,臨街木欄桿上刷的漆褪色脫落了小半,墻壁上的積垢也不少,角落里還能看見有人在上面涂鴉的詩詞,和某某到此一游之類的痕跡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顧客確是不少店里鬧哄哄的坐滿了人,絲竹之聲與猜拳行酒的吆喝聲夾雜在一塊兒就如鬧市一般。
人多嘴雜之地偶有口角之事也就見怪不怪,于是薛崇訓這桌旁邊來了個怒氣騰騰的兒郎時酒肆中的人依舊各玩各的沒理他們,只有附近的好事者才興致勃勃地旁觀熱鬧。
坐在酒桌旁的薛崇訓等幾個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更是激怒了少年郎,他感覺自己被人蔑視了。張五郎起先嘲笑別人,現在依然沒有收住笑容,少年的臉色越來越紅怒不可遏。
這時張九齡看了一眼五郎道:“既非利害之事,賢弟收斂一些給人個臺階下,要是在酒肆中斗毆起來豈不有辱斯文遭人笑話?”
張五郎看了一眼猶自喝酒的薛崇訓,也覺得街頭斗毆太損他的身份了,當下便笑嘻嘻地抱拳道:“這位小兄弟實在年輕氣盛,咱們也不計較,坐下來喝一杯和解了如何?”
卻不料那少年不僅不領情,還“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叫小娘子給咱們好好唱一曲便罷!”
五郎樂道:“嘿!咱們讓一步,這廝以為好欺負,倒瞪鼻子上臉啦。”
張九齡也氣憤道:“愿意不愿意是別人家的事,哪條律法規矩說你是對的?不知天高地厚,敢情你家強到可以和整個天下作對的地步了!”
周圍的食客也紛紛聲援張九齡,指責那少年好不講理。少年左右看了看怒道:“惹惱了我,就得讓小娘子過去賠不是!”說罷手一揮把酒桌上的杯盞碗筷給掀掉一堆“叮叮當當”地摔在地上。
店家小二一看忙跑過來道:“摔破的東西可得賠了錢才能走。”
一番動靜之后那邊一桌和少年在一起的幾個漢子也起身走了過來,一起站在面前。附近那些食客一瞧可能要打架了都紛紛放下筷子站到墻邊上興致勃勃地圍觀。不一會掌柜的也跑過來說好話:“好說好說,大伙都各自退一步,本是高興的日子何苦斗那閑氣…”
這時少年那邊一個年長的漢子也輕輕說道:“沒什么大事就別惹是生非,算了罷。”
少年見薛崇訓等人全都坐在那里愛理不理的樣子,何曾在外頭受過這般氣,忽然上前一步抓住桌面一掀頓時一片狼藉。就在這時薛崇訓旁邊的一個穿麻衣的侍衛一腳踢了過去將那少年踢翻在地,痛叫一聲后便聽得他喊道:“敢打我?給我往死里打!”
那幫人一瞧已經動手了,立刻就撲將上來。薛崇訓身邊除了三娘只有兩三個侍衛,可都是豪門家精挑細選的爪牙身手不錯,以少斗多打成一團。一時間酒肆中亂作一團有的食客趁亂沒結帳就溜掉了,有的在一旁看熱鬧,桌子板凳倒地許多盤子酒壺摔碎無數狼藉非常。打罵聲中聽得掌柜的嚷嚷道:“趕緊到坊前叫官差過來!”
拳腳乒碰地亂斗了一會,一個漢子見薛崇訓還坐在那里沒事似的用手帕在擦身上的酒水,便一個箭步沖將上來順手便是一巴掌橫扇而來,卻不料忽見冷光一閃一柄短劍出現在前面,漢子的手已是收不住來勢直接打到了劍尖上,“噗哧”一下弄個對穿頓時鮮血直流,“啊…”地一聲慘叫,驚動了周圍打斗的人。大伙見了血都驚訝起來,掌柜的更是緊張地大喊道:“要鬧出人命了!”
有人說道:“你們竟然動兵器?”
薛崇訓見狀也不責怪三娘,反而笑道:“現在倒好不用再打了,等官府的人來吧。”
對方年長者拉住鼻青臉腫的少年道:“別急,他們當眾用兵器傷人,捕快抓進牢里有的受。”
過得一會果然見著一隊官差被叫到了酒肆,領頭的捕頭進來左右一瞧憑經驗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當下便問道:“誰傷的人?”
少年指了指三娘道:“那半男不女的干的!”
三娘頓時面有怒色,臉白得嚇人。薛崇訓不由得打量了一下三娘,她那打扮確實缺少女人味,素顏連一點胭脂都沒用更別說服飾了,心下一陣好笑。
捕頭下令道:“將傷人者捉拿;掌柜的瞧瞧損失的物什價值幾何;其他人隨我到萬年縣館走一遭,自有明公斷案。”
客官們議論紛紛,大抵還是覺得這捕頭處理得當。一開始是那少年橫行霸道顯然不對,可后來另一邊用劍把人的手傷成那樣廢了怎辦?反正兩邊都得受罰才對。
薛崇訓的侍衛轉頭看著他,覺得王爺恐怕是不愿意跑官府一遭的,薛崇訓看了一眼張九齡卻大方道:“我沒意見,咱們到大堂上說事。既然朝廷定了王法規矩,眾目睽睽之下也得以身示范不是?”
不料那惹事的少年憤憤道:“叫萬年縣令處置妥當后給我爹稟報結果罷,本人恕不奉陪!”
圍觀的人小聲道:“這郎君有后臺,事兒不好辦哩。”
有個官差也認出了那少年沉聲道:“李家的四公子。”
他正待要走時,薛崇訓的脾氣卻耗得差不多了,生氣道:“哪里去?我看你得到局子里吃點苦頭,讓你爹來取人比較好。”
話音剛落倆侍衛就沖將上去拿人,那邊的漢子忙操起板凳,看樣子又要開打。捕快忽然喝道:“住手!”公差們提著棍子腰刀攔了過來。
就在這時一個侍衛掏出一塊腰牌道:“拿去給你們當頭的瞧瞧,是否認得此物。”
捕頭接過去皺眉翻開了一番愕然對旁邊的人道:“內廠?”轉頭看了一眼薛崇訓疑惑道:“您莫不是晉…”
薛崇訓打斷了他的話道:“到底是長安的捕快對業內很熟悉嘛,現在我可以拿人么?”
“他真是?”捕頭左右看了看,又埋頭瞧了瞧手上的腰牌皺眉道,“這事兒我管不了的,回去稟報明公,走了。”
一聲令下公差們丟下爛攤子走得精光,眾人頓時嘩然覺得這事兒十分奇怪。少年那邊有人拉了拉他低聲說道:“先離開此地為好。”不料那掌柜帶了小二等人攔著要賠損失的東西。
薛崇訓初時還挺顧及身份的,一番折騰之后露出了本性,回頭對蒙小雨說道:“這廝莫名其妙地調戲你,我拿他給你出氣好不好?”
蒙小雨笑嘻嘻地說道:“好啊,給他點教訓嚇嚇他,免得沒事就欺負老百姓。”她天真地以為不過是找他老子來罵一頓了事,一般人家的兒子闖了禍不都是被父母管教一通么。
這時薛崇訓便冷冷道:“將那廝拿回去,膽敢阻攔者格殺勿論!”
張五郎兄弟等人的臉色都是一沉,倒是對方那些人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當別人說著玩的,自然攔著不讓人動他們的公子。
就在這時上去的三個侍衛忽然拔出障刀來了,眾人都是“啊”地一聲,走在前頭的侍衛二話不說提刀便砍,一個漢子手捂著臉慘叫出來,鮮血飛濺,打架那會還敢看熱鬧的人頓時驚慌起來,“殺人啦!”人群奔逃亂作一團。
一個漢子見狀急忙拉了少年就走,侍衛們已沖將過去在漢子的背上砍了一刀一腳將少年踢倒在地,沖將上去把他按翻,臉被按在地板上大叫。其他人頓時作鳥獸散向外跑掉了。
“帶走。”薛崇訓下令道,然后起身便要離開。蒙小雨怔怔地看著地上的血跡,說不出一句話來。
走到門口時,只見掌柜的和小二躲在柜臺后面發顫完全不敢阻擋。薛崇訓站定之后埋頭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些青紙出來放在柜臺上道:“到錢莊能換財物,和銀票差不多,算是賠償鋪子里的損失。”
“是…是,多謝客官…”掌柜的唯唯諾諾道。
小二脫口道:“好像是冥幣…”
“住嘴!”掌柜的罵了一聲。
那被抓的少年掙扎了幾下罵罵咧咧的還不低頭,一個侍衛從地上撿起一塊臟兮兮的毛巾堵進了他的嘴。
一行人出得門來,薛崇訓對張九齡抱拳道:“不期遇到一幫恃強凌弱的無賴,真是有辱斯文。”
那少年聽罷眼神無辜極了。
張九齡不置可否地回了一禮,一旁的五郎卻笑道:“薛郎本欲斯文的…”
薛崇訓見張九齡沒說好歹,情知他不是唯心奉承的人,便強辯道:“方俞忠是親王國尉,屬于朝廷官吏,這些人妨礙公務也就罷了竟然毆打侍衛,還有王法嗎?此事咱們定然按照律處置。”
這時龐二把馬車趕了過來,薛崇訓邀張家兄弟同行,張五郎道:“家兄暫住在我家,咱們得往南走…要不叫人把這廝帶回去,薛郎到蔽舍再飲幾盞盡個興如何?”
薛崇訓道:“既然五郎相邀,那便一起罷。”說罷請張九齡和五郎上他的馬車,三娘只得騎馬隨行。
身后的酒肆里仍然一團亂,只見郎中已經被人拉著急匆匆地趕去了,受傷了兩個人,還有一個臉部中刀不知是死是活,薛崇訓這幫人卻丟下爛攤子完全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