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諸公宴飲方晚,杯盤狼藉之際,眾人借著酒興玩得就更有花樣了。其中有人要選個官妓今晚侍寢,他喜歡體態輕盈的女人,于是就叫人在榻上撒上金粉,叫幾個歌妓挨個走上去,沒有留下腳印的女人便中選。
此時有的明公已經喝得搖搖晃晃,有的干脆趴在酒桌上打起呼嚕來,于是大家便說酒已盡興,建議各人選好女人回房休息。薛崇訓對官妓沒啥興趣,正欲離去時,那個被他捏了一下臉蛋的歌妓面有失落地說道:“沒良心的,把人家逗得動情了就撂下不管么?”
薛崇訓愕然,隨即想明白了其中關節:這官妓或由國家財政撥款拳養,或由地方官府養著,待遇優渥,平時都有例錢。但地方官為了讓她們服侍好作客的同僚,也為了自己去尋歡作樂時熱情一些,是有賞罰規矩的,如果侍寢就有額外的獎賞…官妓不接待民間客人,但她們也想多賺些錢,等人老珠黃之時有個積蓄。所以和薛崇訓說話的這個歌妓想方設法要留宿他。
本來就是逢場作戲,薛崇訓本打算不予理睬,但忽然想到:剛才魚立本彈奏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提到了上清觀,是何用意?他想了解一下上清觀是什么樣的地方,這東西只有洛陽本地的人才知道,何不順便向這歌妓打聽一二?
魚立本到洛陽來,是受了太平的密派,但薛崇訓不想別人知道魚立本和自己這邊的關系,所以他們二人不便特意地單獨見面…或許魚立本提到上清觀,就是暗示薛崇訓去上清觀見面?
這時采訪使楊思道已經選好了一個胸大臀肥的女人,要留宿在官妓坊內。魚立本則起身告辭…他是太監,實在不好留宿此地。
洛陽府的官吏便為魚立本安排住所,因為他是跟著采訪使下來的,于是安排他到東都御史館。但魚立本卻搖頭道:“我身上還帶著今上的差事,不能留太久,不兩日就要繼續東行,今晚正好再去一趟上清觀,把那首曲子聽全了。”
諸公笑道:“魚公公小心那女鬼,別被她把魂兒勾了去。”
魚立本陪笑道:“我只為音律,無欲則剛,就算是女鬼拿我也莫法。”
諸公心中定然在想,一個太監自然無欲則剛了…魚立本仿佛也猜到了他們的鄙夷,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抱拳道:“告辭。”
薛崇訓聽得明白,魚立本今晚是要去上清觀,于是他更不能急著走了,凡事還是謹慎一些,免得招人疑竇…或許是薛崇訓有點多慮,他們設計在幽州的事,知道的沒幾個人,誰會想到他和一個內給事有什么勾當?
這時薛崇訓對旁邊的歌妓笑著說道:“你說得倒輕巧,我還真不信你就動情了呢。這么多同僚,如果見一個就動情一次,那不得腸子都斷了呀?”
歌妓眨了眨眼睛,“討厭呢,這么多人你說什么呀!”
薛崇訓爽朗一聲大笑,攜了她的手便叫她帶路。還未離開的諸公都執禮相告,面有笑意。
他們從大廳內側門出去,沿著朱漆廊廡走了一遭,便來到了那歌妓的房間,走進房門時,薛崇訓有感而發,不禁吟了一句詩:“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
歌妓討好地贊了一句,但沒說道點子上,薛崇訓立刻看出了這個女人文學修養并不高…也不是所有的官妓都通文墨,這時他才想起來這個女人是在一旁斟酒的,恐怕檔次有限,不過他也懶得計較,名字也不想問了。
那歌妓關了房門,便開始脫衣服,立刻讓薛崇訓十分反感。這么玩只能越玩越空虛,身份高了口味也叼,對于完全肉欲的東西實在提不起興趣。他當下就制止道:“你陪我說說話就行,一會有人問我會說你侍寢了的。”
“怎么了,郎君嫌棄奴家么?”歌妓有些尷尬,不過隨即便靠了上來討好。
薛崇訓笑著搖搖頭:“我要固本培元,不能縱情聲色…對了,剛才那個宦官叫什么來著,他說的上清觀離這里遠不遠?”
“不就在洛陽城西么?魚公公,他還真會挑地方,這道觀是掛羊頭賣狗肉,不過是個窯子!哼!”歌妓一臉的鄙夷,仿佛想說做婊子還立牌坊,這同行是冤家果然不差。
“道觀怎么成窯子了?”薛崇訓好奇地打聽道。
“里面那個女道士,假裝清高,玷污道名,專門勾引達官貴人。”
薛崇訓笑道:“女道士出家了竟然做如此丑事,當真稀奇,不過你也說了,她勾搭達官貴人,沒點背景的人可犯不著去找她麻煩。”
兩人這么閑聊了幾句,薛崇訓打聽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便完全對這低等官妓失去了興趣,當下便找了個借口從這里溜了出去。
出得坊門,薛崇訓先是回到行轅,然后帶了三娘、方俞忠兩個侍衛坐一輛黑色的氈車從后門出來。此時天色已晚,但街上仍有行人,很多店鋪都還沒有關門,燈火依舊絢麗。洛陽的宵禁比長安要松一些,長安城實際上有防御外族的功能,是一座半軍事化的要塞。
剛出戶部行轅之時,人流尚密,因為行轅挨著東都宮城,洛陽的明堂就在這個區域,所以這邊更繁華一些。馬車一路向西,行人就逐漸減少了,過了一陣,長街兩旁已是關門閉戶。
今晚有些小霧,籠罩在昏暗的古色長街當中,讓薛崇訓回想起那些古代鬼片,不禁拉了拉衣服,感覺立刻多了幾分寒意。
不過偶爾能聽見誰家的狗“汪汪”叫幾聲,倒是一個好兆頭,聽說鬼是怕狗的。其實薛崇訓根本不信鬼怪之說,但人就是那樣,會受氣氛影響,無法完全理性。
走到了一座單院獨戶的道觀門口,薛崇訓從馬車車窗上抬頭一看,黑漆漆陰森森的古典建筑,他又想起魚立本說的那半夜歌聲,怎么想怎么像鬼片里的氛圍,當下也有些惡寒。
他們從車上走了下來,薛崇訓左右一看,一個人都沒有,周圍也沒有住戶,黑燈瞎火的,只有這所院子大門口掛著兩盞燈籠,泛著冷幽幽的光輝…別進去看見幾排棺材,爬出來一些蹦蹦跳跳的僵尸才好。
回頭看三娘和方俞忠時,他們兩個的表情也不是很好,臉色很白,手都摸著兵器。
“叫門?”三娘冷冷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