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二日,錢塘縣令馮夢熊持皇帝司馬昱的詔命趕至陳家塢。陳操之不敢耽擱,麻衣素服,啟程赴京。
在八月初,陳操之召集族人宣布了他的南下開荒、開通京口至錢塘的運河以及在錢塘海灣建港造巨舟這十年大計。管理族產的北樓陳滿、陳昌父子即表示這三件大事皆耗資無數,雖然這幾年來陳氏家族的水稻、茶葉、造紙、紡織、鐵器等產業展迅猛,年利近千萬錢,幾可與顧、6、朱、張這些數百年大族相媲美,但南下開荒也就罷了,開運河和建海港造巨舟這應是官府的事,以陳氏家族的人力、財力實難承受。
陳操之道:“開運河之事我會與吳郡朱太守和晉陵刁內史協商,至于說錢物,南下開荒和建港造舟皆不從族中支用,我另有籌資之處,只需族中必要的人力支持,這三件事就有道韞督辦。”
陳滿聽陳操之這么說,哪還有什么不同意的,謝道韞一向拋頭露面慣了的,又極有才干,所以陳滿等人都沒覺得陳操之讓謝道韞督辦這三件事有什么不妥。
慕容欽忱還想跟陳操之回健康,分娩后再回鄴城,但她現在已有七個多月身孕,肚子很大了,不能再經車馬顛簸,陳操之命她留在陳家塢,明年春暖后可去健康與其母兄相見。
冉盛似已放下對潤兒的癡心,在陳操之面前也絕口不再提娶潤兒之事,但陳操之說要為他覓一良配,他笑道:“阿兄不必為我費心,弟在遼西,何愁沒有妾侍,只是這婚姻之事暫不要提了。”
這次回健康,冉盛把獨臂荊奴也帶上了,荊奴要去龍城遏脛山祭拜故主冉閔。
6葳蕤帶著伯真、謝道韞帶著菲予、小蟬帶著芳予,一直送陳操之到嘉興西塘莊園,這日分別時,小伯真仰著芙蓉小臉問:“爹爹,你何時再回來呢?”
小芳予跟著阿兄問:“是啊,爹爹何時回來?”
半歲大的小菲予被謝道韞抱在懷里,細長眸子笑瞇瞇的,搖著小手向爹爹索抱。
陳操之在三個孩兒嬌嫩的小臉上各親了一下,讓小菲予的小手握著他的一根手指輕輕搖,回單小伯真和小芳予道:“爹爹明年再回來看你們。”
小伯真問:“爹爹,明年是幾時?”
小芳予問:“是不是明日,爹爹?”
陳操之含淚笑道:“問你們娘親——”
小伯真道:“娘親說睡醒了就是明日,我睡醒了就能看到爹爹是不是?”
6葳蕤、小蟬等人的眼淚早已止不住,輕輕的拍著孩兒,淚眼朦朧望著夫君打馬遠去。
--清秋八月,天高地遠,結綬萬里,瑤草徒芳,幽閨琴瑟,高臺流黃,明月白露,光陰往來,與子之別,思心徘徊--
陳操之與冉盛三百人這次回京都都是簡裝輕騎,比出京時快捷得多,也未乘船橫渡太湖,九月初二趕至吳郡拜訪朱太守,主要議及京口至錢塘運河之事,請朱太守召集吳郡大族共議,錢塘陳氏愿捐資一千萬錢促成此事。運河建成,所經之處皆受益,不僅可以調節旱澇,更便于貨物輸運,而且錢塘至京口河道縱橫,只需勘察好地形,選取最便捷的路徑將南北向的河道鑿通,這條運河所需的人力財力并沒有多么龐大--
朱太守何嘗不愿意造福鄉梓,既有陳操之倡導,當即一口答應,本欲立即召集士庶大族共議,請陳操之與會,但陳操之受皇帝征召,不能在吳郡多停留,只去涇河北岸的范氏莊園拜會了服喪守孝的范寧,祭拜了范汪之墓,并邀范寧出服之后赴鄴城助他,范寧答應了。
在晉陵,陳操之又拜會了晉陵內史刁彝,刁彝也同意與吳郡溝通河道,京口至錢塘運河之事初定。
西府的緊急文書就是在晉陵送到陳操之手上的,卻是大司馬恒溫急召陳操之入姑孰議事,有緊急軍情--
陳操之心知這是苻堅與拓跋什翼犍聯兵侵犯并、冀二州的消息傳到了,這是陳操之早就布置好的,為的是防備恒溫奪他兵權不讓他回河北,這也算是借敵以自重了。
九月十四日,陳操之、冉盛一行入健康城,皇帝司馬昱即命傳見,密談半晌,陳操之辭出,連夜拜訪郗、謝安諸人,次日一早便離開健康,十九日至姑孰西府拜見恒溫,時隔百日,恒溫更顯衰憊,因恒熙欲害陳操之,恒溫自感恒氏聲譽受損,便暫緩求王爵,想待非議平息后再說--
恒溫將洛陽加急送來的軍情文書給陳操之看,命陳操之即刻返回河北嚴加防備,陳操之表示遵命,將要辭出時,恒溫又喚住他,說道:“我欲廢恒熙另立世子,想聽聽陳掾的高見。”
陳操之不安道:“在下原建議明公立嫡以長不以賢,不料竟出這等事,操之甚愧,實不敢再干預明公家事,明公還是與荊州恒車騎、司州恒刺史商議另立世子之事吧,只要明公定下的,在下定當全力輔佐,以報明公知遇之恩。”
恒溫點點頭,示意陳操之退下,獨自伏案深思,他有六子:熙、濟、歆、袆、偉、玄,其中四子恒袆不慧、不辨菽麥;長子恒熙已廢,次子恒濟令名不彰,五子恒偉尚幼,而三子恒歆和幼子恒玄是庶出,恒溫現在最愛幼子恒玄,又受李靜姝日夜蠱惑,有立恒玄位世子之意,但恒玄才四歲,恒溫實難下決心立恒玄,所以另立世子之事就一拖再拖——
顧愷之這次請得恒溫準許他隨陳操之赴冀州,名為參議軍事,其實是吟詩作畫。
陳操之、冉盛、顧愷之一行四百余人,還有冀州別駕盧佑率領的送錢糧進獻朝廷的冀州軍士和民夫后行,十月中旬趕到洛陽,與恒秘、沈勁等人相見,問起秦、代聯兵侵犯之事,沈勁道:“因并州恒刺史重兵防衛壺關、晉陽,冀州武猛從事劉牢之引一萬步騎屯駐汲郡、黎陽,苻堅、拓跋什翼犍不敢擅動兵戈,但此二胡素有覬覦中原之心,陳刺史不可不防。”
恒秘與侄子恒熙關系頗密,聞知恒熙因陳操之之故被廢,對陳操之甚是不滿,此次相見便冷淡得多,陳操之不以為意,在洛陽呆了一天,便回鄴城,此時已是十月將盡,北地寒冷的冬天開始了,冉盛未在鄴城多停留,與荊奴及兩百騎趕赴遼西,陳操之送出漳水北岸,臨別時冉盛下馬跪拜道:“阿兄,弟駐遼西,今后難得有回江東之日,阿兄若回陳家塢,代弟在老主母墳頭添一抔土,老主母的恩情小盛沒齒難忘。”說罷,踏鐙上馬,急馳而去,那兩百遼西驃騎旋風一般跟上--
陳操之目送冉盛一行遠去,心中惆悵,他明白冉盛的心意,陳家塢是冉盛的家,幼年漂泊的冉盛是在陳家塢感受到了溫暖親情,還有對潤兒的迷茫愛戀,現在既知娶潤兒不可能,而潤兒也定然是要嫁人的,那么陳家塢對冉盛來說就有點不堪回了,也許要很多年以后,冉盛才會跨過這道心坎--
在健康時,陳操之曾向吏部尚書外舅6納請求將荊州武陵郡文學掾調任冀州文學掾,同時他也給遠在荊州的徐邈寫了一封長信,邀他至冀州教授儒學,次年即咸安六年四月初,徐邈帶著家眷還有幾個弟子從江東到了鄴城,陳操之大喜,與顧愷之還有長史崔郢、司馬蘇騏等人出城相迎,陳操之與好友徐邈自咸安二年八月后再未見過面,此次闊別重逢,自是歡喜,徐邈把妻兒都接到冀州,顯然是要在冀州長住了,徐邈妻馮凌波是陳操之義妹,這次徐邈是先到錢塘接了馮凌波母子再北上的,跟隨徐邈來冀州的還有兩個陳氏家仆,帶來了家鄉的葛仙茶、黃麻紙,還有寶貴的家書--
家書一疊,陳操之一一拆閱,先看嫂子丁幼微的信,卻是說西府主薄王珣去年底曾至陳家塢,名義上是拜訪宗之,其實是向潤兒求婚,丁幼微覺得這個瑯琊王氏子弟人品才華俱佳,只是身量實在矮小了一些,詢問潤兒意見,潤兒不置可否,所以丁幼微寫信請陳操之回信開導下潤兒,還有,宗之已被揚州大中正定為二品官人,謝幼度征辟宗之為兗州記室書佐,將于六月到任,兗州距冀州不甚遙遠,宗之會去鄴城拜見丑叔,最后,丁幼微提到英姑已經于去年臘月初九去世,遵其遺愿,葬于陳母李氏墓側--
謝道韞在信里說南下開荒尚未開始,從錢塘至京口運河卻是已大集民夫開鑿,建海港造巨舟之事正有條不紊籌備,請陳郎勿慮--
6葳蕤、小蟬也都有書信,是關于小伯真和小芳予的童趣,那慕容欽忱也用工整的《張遷碑》漢隸給陳操之寫了一封信,她已于去年十月二十一日生下一子,健壯可愛,由謝道韞暫取名仲渝,慕容欽忱現在已到了健康母兄處,她想帶著仲渝來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