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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洛見陳操之這般肯定地說半月之內就會有慕容恪退兵的消息傳來,不敢不信也不敢深信,慕容恪雖未能占據蒲坂,但關中因四苻之亂民心未定,亦是用兵的好時機,八萬大軍既已渡河,又怎么會輕易撤軍!但陳操之是桓溫倚為左右臂、江左盛贊有王佐之才的青年俊彥,陳操之既敢這么篤定地說慕容恪會退兵,想必也是有根據的,而且半月之期不遠,到時就能驗證――
田洛說道:“陳司馬遠來,先在敝塢小住幾日,然后再議重建北府軍之事,如何?”
陳操之微微而笑,田洛這是要看他的預言能否應驗,當下道:“在下還要拜訪其他一些塢堡,共議建軍大事,只怕不能在此久留。”
田洛已下定決心,若慕容恪真能如陳操之所料會退兵,那他就接受朝廷任命率部加入北府軍,當然他還有一些相關條件,而若陳操之只是信口開河,那他寧愿駐守觀望,以待時變――
田洛笑道:“江淮五大塢堡,戴氏、蔡氏、郭氏、魏氏,還有我田氏,其中戴氏居于臨淮郡蕭縣、郭氏居于沛郡相縣,距此不甚遙遠,與我田氏亦是姻親,陳司馬和劉將軍父子就在敝塢小住,田某派人去請這兩大塢堡的的宗主來此相聚,這徐州周圍的一些塢堡宗主我亦一并請來,可好?”
陳操之大喜,拱手道:“如此則有勞田將軍。”
這樣,陳操之與劉建、劉牢之、蘇騏一行就在田氏塢堡住下,田洛則派出十余名干練莊客持他書帖快馬趕往蕭縣、相縣以及徐州諸郡縣,約諸流民帥在本月二十五日齊聚下邳田氏塢堡,共商大事――
陳操之甚喜,這樣省得他奔波,劉建、劉牢之父子則頗為憂慮,陳操之說半月之內就會有燕軍退兵的消息傳回,這要是料事不中呢,那在這么多塢堡宗帥面前可就顏面盡失了,劉建暗暗搖頭,認為陳操之雖然有才,但畢竟年輕,言行尚不謹慎,不需要把話說得那么死嘛,但陳操之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只有焦灼等待了――
劉牢之見蘇騏似乎一點也不擔心,他知道蘇騏曾追隨陳操之出使長安和鄴城,便問蘇騏:“蘇軍曹,陳司馬說慕容恪會退兵,不知何所據?”
蘇騏是僅有幾個知道陳操之誘使慕容恪服五石散這一隱秘之人,他知道這事絕對不對他人說起,笑道:“在下也不知陳司馬何所據,但在下追隨陳司馬一年來,陳司馬料事必中,應驗如神,在下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劉參軍不需焦急,消息很快就會到的。”
劉牢之點點頭,他聽冉盛說過,關中四苻之亂就是出自陳操之的謀劃,可笑苻堅卻蒙在鼓里,以為是鮮卑人的污蔑,恨之入骨――
此后數日,陳操之與劉牢之、蘇騏在倚宿山下縱馬游玩,黃小統架著“戾天”和“扶搖”二鷹,這一對遼東白隼疾飛如電,聞哨而回,已是十分馴服,陳操之讓劉牢之、蘇騏等人穿戴上鮮卑軍隊的黑盔黑甲,往艾山那邊隱蔽行動,然后訓練雙鷹去追尋這些黑衣軍,起先“戾天”和“扶搖”對這些黑衣軍視若無睹,只顧搜尋山野的獸物,陳操之又命劉牢之、蘇騏捕了兩只大山貓,用繩索套著頸部,大山貓跟著奔跑,這下子飛在百丈高空的“戾天”和“扶搖”很快就發現黑衣軍的蹤跡了,在空中盤旋,跟著黑衣軍不舍,如此訓練了數日,“戾天”和“扶搖”也不需要看到大山貓等獸類了,看到黑衣軍就會追蹤――
劉牢之驚喜道:“這大白鳥可用于哨探啊,而且飛行迅捷,方圓三十里不需小半個時辰即可搜尋一遭,比騎兵斥候厲害得多。”
蘇騏卻擔心道:“這白隼產于鮮卑,只怕鮮卑人也會用鷹隼來哨探。”
陳操之笑道:“鮮卑人只用于畋獵,還不知道訓練鷹來哨探,不過這也只能起個斥侯應急輔佐作用,行軍打仗不能過于倚仗這無知的禽畜。”
四月二十一,這日天氣晴好,碧空萬里無云,陳操之與劉牢之、蘇騏、黃小統諸人正在倚宿山和艾山之間縱馬飛鷹,田洛派人騎馬趕來,請陳操之回堡中議事,蘇騏立即道:“慕容恪退兵的消息傳回了?”
那莊客答道:“是有北邊的探報回來報訊。”
劉牢之喜道:“那肯定是了。”
陳操之與劉牢之、蘇騏策馬奔回田氏塢堡,田洛立在大堂廊下相迎,拊掌大笑道:“陳司馬,真妙算也!”待陳操之下馬,便執手道:“田某想請問一下,陳司馬何以知道慕容恪要退兵?我聞陳司馬精于易理,莫非是卜算而前知?”
陳操之笑道:“非也,在下去年曾見過慕容恪,察知其有消渴之疾,料知其開春必疾病大發,領軍作戰,有心無力,蒲坂既不能得,自然要退兵。”
田洛驚奇不已,他也聽聞陳操之是丹道大師葛仙翁的弟子,治好了陳郡謝氏女郎的頑疾并因此喜結良緣,所以說陳操之去年便看出慕容恪將發大病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田洛問:“慕容恪之疾能痊愈否?”
陳操之道:“壽不過今年冬月。”
田洛遲疑了一下,又問:“陳司馬不辭辛勞急于建軍,莫非朝廷將有北伐之舉?”
陳操之微笑道:“慕容恪身故,燕國將亂,此非北伐良機乎?田將軍欲建功立業,回歸祖宗生息地,更待何時!”
陳操之從容自信,寥寥數語卻有強大的感染力,田洛頓覺心頭一熱,北伐,北伐,回到河北盧龍故園,這是田洛從他祖父、父親那里常常聽到話,尤其是祖父,對家鄉是魂夢與之,幼年時的田洛,常在祖父膝下聽祖父講家鄉的飲馬河、大武山,祖父講得象仙境似的,讓田洛不勝向往,現在,離永嘉南渡已經五十年了,當年被迫背井離鄉的祖輩已凋零殆盡,年輕后輩對重返家園的念想日趨淡卻,他們以為徐州下邳就是他們的家園,忘卻幽州遼西郡的盧龍才是他們田氏祖輩生于斯、死于斯的故土,田洛作為宗主,既感憂慮又無奈,而陳操之的話點燃了田洛內心的渴望,大武山、飲馬河,這是他血脈里印記,北伐,過河,回到列祖列宗生活的家園,讓祖父和父親的骸骨歸葬盧龍田氏墓園,這是為子為嗣的孝道,孝大于天――
當夜,田洛邀陳操之、劉建秉燭長談,說到壯懷激烈處,不禁噓唏流涕…
四月二十四,臨淮郡蕭縣的戴氏宗主戴循、沛郡相縣的郭氏宗主郭銓同時趕到,陳操之與田洛相迎,這一日,徐州三百里內的大小塢堡的郎主基本上都到齊了,計十九人,這十九個大小流民帥轄下流民宗部二十余萬、私兵近四萬,聚集起來勢力龐大――
當夜,田氏塢堡大開筵席,田洛邀請陳操之與他一起居主人之席,田洛向在座流民帥說道:“田某受陳司馬之托,請諸位到此共商大事。”
陳操之先向眾人敬酒,然后說了朝廷欲重建北府軍、需要在座的群賢鼎力相助云云――
戴循、郭銓等人看著年紀輕輕的陳操之,雖然早聞此人大名,但陳操之畢竟只是一個次等士族、六品司馬,他能帶來什么優厚條件來招攬他們?
郭銓性直,當即便開口道:“敢問陳司馬,朝廷要征用我等為國效力,焉知不是借此機會削弱我等武力,與我等爭奪流民?要知渡江的流民帥除了郗太尉,無人能有善終!”
陳操之道:“渡江何為?除了覲見皇帝、接受封賞,不需諸位渡江,朝廷重建北府軍是為了北伐,諸位各領本部私兵,接受北府軍建制,領取軍糧,等待時機,建功立業,重返故園。”
諸塢流民帥一聽,這個條件不錯,各領本部,還有糧草供應,要知道這些塢堡要養大量的私兵實在是捉襟見肘,農耕之外只有靠劫掠維持,若有朝廷供應糧草,那當然輕松了許多,而對于朝廷而言,這些流民武裝訓練有素,兵器盔甲齊備,略作補充即可,一旦成軍就有戰力,這可比招募新軍節省何止數倍――
這些流民帥見田洛為東道主為陳操之出面邀請眾人商議此事,那么田洛肯定是支持陳操之的,田氏是徐州一帶最大的流民宗部,田氏歸附北府軍,另一些小宗部自然是唯田氏馬首是瞻,但他們各有自己的顧慮,擔心被吞并、擔心受欺凌,他們紛紛向陳操之發問,陳操之一一作答,基本上就是各依所領私兵的多寡授予相應的武職,從騎督至游擊將軍、龍驤將軍,那些流民帥對此表示認同,畢竟誰手下的兵多、誰的武職品階就高是最合理的,然后就看軍功,立功升賞――
而陳操之的料事如神也通過田洛在諸位流民帥中傳揚開來,這些出身庶族的流民帥對寒門崛起的陳操之非常佩服,陳操之的言談更是極富感染力,給了他們希望,通過北伐建功,他們可以重歸故土,而且家族子弟可以入仕,而不是局促塢堡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