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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自然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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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操之與謝琰、范寧、顧愷之、冉盛、劉牢之、孫無終、來德、黃小統一行五十余人離了建康前往姑孰,新亭送別之處,謝安、陸納、郗超、張憑、顧憫之、謝玄,還有謝道韞、陸葳蕤二女都來送行,謝琰妻袁氏、顧愷之妻張彤云也來了,一番叮嚀珍重之后,車馬啟行,行人漸遠,離情別緒滿懷——

  二月十五日午前,陳操之一行到達姑孰,桓熙、桓石秀到白苧山下相迎,一起進城入將軍府,桓溫近來風寒痹癥發作,行動頗為不便,乘輿來見陳操之諸人,先恭賀陳操之訂婚,又問婚期,得知是八月初八,桓溫點頭道:“家國大事兩不誤,真吉時也。”

  陳操之向桓溫引見范寧、劉牢之、孫無終三人,桓溫見劉牢之、孫無終雄壯,喜道:“此吾北府良將也。”即以總攬軍權大司馬的名義授予劉牢之、孫無終北府參軍之職,又鄭重叮囑桓熙要重用劉、孫二將,桓熙當然唯唯稱是。

  午宴罷,桓溫留陳操之、謝琰、桓熙、桓石秀四人議事,這四個人將是北府軍的主事者,桓溫道:“庾希盜用北府軍資之事我已知曉,將表奏有司劾之,貶其為庶人,汝等赴京口,應小心提防庾氏作亂。”

  陳操之問秦、燕兩國戰況?桓溫神情有些疲憊,對桓石秀道:“石秀,你對陳掾、謝掾說說秦、燕戰況?”

  桓石秀應了一聲,說道:“年前秦、燕境內大雪,牛羊凍死無數,兵馬難行,慕容垂擔心攻城不下,糧草難繼,已退回偃師、鞏縣,慕容恪的八萬大軍也未能渡黃河,看來是準備開春再戰了,而四苻之叛,占據陜城的苻庾被斬殺,陜城之亂已被平定,前將軍楊安奉命討伐安定城的苻武,卻被苻武部將茍興擊敗,苻武與上邽的苻雙聯兵兩萬乘勝至榆眉,欲攻長安,苻堅急遣武衛將軍王鑒、寧朔將軍呂光率精兵三萬進擊苻武、苻雙,呂光甚是英勇,大破苻武軍,斬獲一萬五千人,苻武知安定不能守,隨苻雙奔上邽,王鑒、呂光圍攻上邽,天降大雪,士兵凍綏,攻城不利,王鑒奏聞苻堅,暫退榆眉、安定,扼守長安要道,苻武、苻雙得以暫存;四苻中以占據蒲坂的苻柳兵勢最盛,有三萬甲士,而且蒲坂距長安不過百五十里,苻堅對這一路最為重視,命王猛、鄧羌率精騎萬人攻蒲坂,王猛率軍至蒲坂,卻不攻城,反而深溝壁壘,持守勢,苻柳出城挑戰,王猛閉壘不應,苻柳以為王猛畏懼他,留兒子苻良守蒲坂,他卻率眾二萬,將攻長安,王猛命鄧羌率勁卒七千連夜追蹤襲擊,大敗苻柳,苻柳引敗軍回蒲坂,王猛又邀擊之,悉俘其卒,苻柳只剩數百人逃歸蒲坂,堅守不出,會天大雪,王猛、鄧羌攻城亦受阻——這是揚武將軍沈勁于二月初報來的消息。”

  桓溫道:“陳掾所料不錯,四苻叛亂動搖不了苻堅根本,苻柳、苻武、苻雙,早晚束手就擒。”

  陳操之道:“雖不能動搖其根本,但也讓關中元氣大傷,而開春雪化,苻秦又要面臨鮮卑人的進攻,王猛再有才干,氐秦暫時受挫也是難免的。”

  桓溫笑道:“就要看慕容恪會不會臥病不起了——”一說到臥病不起,桓溫眉頭一皺,去年冬寒冷,他往來建康受了風寒,風痹之癥發作,雙腿疼痛僵硬,服藥亦不見效,想想自己新年也是五十三歲了,比那慕容恪可是大了九歲啊,陳操之說能看人壽夭,說慕容恪活不過今年秋,說他桓溫尚有十年之壽,不對,現在只有九年了——

  桓溫撫著雙膝,問陳操之:“陳掾,你善醫術,能否為我除這風疾僵痹之苦?”

  陳操之便上前為桓溫切脈,脈弦緊,又捏了捏桓溫膝蓋,明顯變形腫大了,說道:“風氣勝者為行痹、寒氣勝者為痛痹,明公這是痛痹,而且是十余年的痼疾,非藥石能愈,或許針灸可以減輕明公病痛,在下卻不善針灸。”

  桓溫道:“吾弟桓沖勸吾服散,云可助活血化淤,陳掾以為如何?”

  陳操之心中一動,他知道桓沖是經常服五石散的,《世說新語》有一則桓沖的趣事,桓沖因為服散,皮膚變得敏感,怕摩擦,所以喜歡穿舊衣服,舊衣服柔軟嘛,有一回沐浴,其妻王氏收去他的舊衣,送來一套新衣,桓沖很惱火,命婢女持新衣去換舊衣回來,王氏又讓人將新衣送回來,傳語說:“衣不經新,何緣得舊?”桓沖笑著穿上了新衣,雖然不舒服,也忍了——

  桓沖服散,桓溫卻是不服散的,老來服散,極易虛火上升、陽亢神燥,很容易引出其他疾病,桓溫若服散,風濕病痛可能會緩解一些,但肯定要少活好幾年,現在的東晉,顯然不能沒有桓溫,北府兵未成、北伐尚未建功,沒有桓溫可不行,所以還是讓桓溫自然死亡為佳——

  陳操之懇切道:“風疾寒痹雖是痼疾,但不至于危及性命,明公只需請善針灸者隔日針灸,日常注意保暖,當無大礙,而五石散,愚以為年過五旬者不宜服之,五石性熱,有諸多禁忌。”

  桓溫點點頭,陳操之所言與廣陵名醫楊泉說的相符,可見陳操之對他的關切是真心的,值得信任,說道:“人到老來,總要受病痛折磨,只是神州陸沉、生靈涂炭,若能北伐中原、驅逐胡虜,我又何惜此殘年!”

  陳操之道:“明公貴體,關乎社稷興衰,望明公珍重自愛。”

  桓溫豪氣頓生,笑道:“明年,汝等隨我北伐,共匡大業。”又道:“北府兵今年必須建成、并且要有戰力,明年北伐,姑孰西府與京口北府之兵將是主力,荊襄之兵要用以牽制氐秦,不能擅動。”

  謝琰道:“桓公明鑒,司州一無可支度之錢帛、二無可服役之人,在下這個長史也很為難。”

  桓溫笑道:“錢糧不須擔心,我將從荊襄、江州予以調濟,汝等只需同心協力,從北府舊將、兩淮諸塢中招募兵將,迅速成軍即可。”

  要建北府軍,桓溫必須從他的勢力根據地荊襄調撥錢糧予以支持,三吳大旱,若加征捐稅必致民怨沸騰,而且通過桓石秀掌握北府軍的錢糧,也就掌握了北府軍的命脈,北府軍必須牢牢控制在龍亢桓氏的手里,桓溫再怎么信任陳操之,在這點上也是絕不含糊的——

  桓溫對桓熙道:“騎督段思統領的三千精騎,我亦交付與汝,明年北伐,這支騎兵將為為前鋒,軍械司已打造出一千副甲騎具裝,預計年底,三千副甲騎具裝可全部完成,汝可先命段騎督與陳子盛訓練這支騎軍。”

  又商議了一些事,桓熙決定后日便從姑熟水軍碼頭乘大船下京口——

  陳操之回到鳳凰山下寓所,謝琰就住在陳操之鄰院,那原是謝道韞的寓所,范寧就與陳操之同住,劉牢之、孫無終及其隨從三十余人跟著冉盛去子城軍營歇宿。

  黃昏時分,陳操之與范寧在小院里散步說重建北府兵之事,屬吏左朗來報,桓公妾李氏前來拜見——

  范寧吃了一驚,心道:“子重怎么會與桓溫小妾有來往!”不禁臉露疑問之色。

  陳操之一笑,解釋道:“便是那歸義侯李勢之妹,甚得桓公寵幸,師從我學豎笛。”

  范寧“哦”了一聲,道:“我且暫避,回房讀書去。”

  那李靜姝依然是一襲素色長裙、圍裳束腰,綽約窈窕,進來便盈盈拜倒,曼聲恭祝道:“女弟子李氏靜姝恭祝陳師婚姻得偕、雙娶大喜。”便有隨從送上禮物,皆是蜀地出產的絹帛、玉器、漆器、瓷器——

  陳操之端然跪坐,含笑道:“我之婚姻能成,也頗得李娘子之力。”

  李靜姝秀氣的柳眉一挑,剎那間臉現愕然之色,這女子心機轉得極快,明白陳操之話里有所指,眸子一轉就明白了,卻是毫不驚詫,笑吟吟道:“陳師年過二十,婚姻未成,弟子能不關心嗎?能效微薄之力自是不敢辭。”

  這女子臉皮之厚無與倫比,陳操之眼睛一瞇,正視李靜姝,說道:“在下與李娘子無怨無仇,李娘子何必這般費盡心機!”

  李靜姝見陳操之挑明了說,她也斂去笑意,神情肅然,說道:“那么陳師的意思是靜姝應該去找那有怨有仇的人,是不是?”

  陳操之不為李靜姝所激,淡淡道:“古來國家興廢,誰又見過亡國女子能有什么作為的?成漢,偽稱帝命,暴虐荒唐,人不滅之,也必遭天遣,李娘子耿耿于往事不能自拔,不能害人,只能害己。”

  李靜姝聽陳操之直接道出她內心的隱秘,大為驚駭,卻又迅即冷靜下來,嫣然道:“靜姝出蜀十五載,無人能語心事,而陳師,真知我者,陳師在上,且聽靜姝一言——”

  陳操之眼望李靜姝,這美艷的亡國公主臉上有決絕冷冽之色,這種神情似在哪里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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