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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操之聽慕容沖說這頭金錢豹是清河公主射獲的,頗有些驚訝,清河公主慕容欽忱似乎只比其弟慕容沖年長兩、三歲吧,也就是和潤兒差不多大,竟能射豹?
陳操之游目四顧,除了慕容沖那一隊胭脂武士,卻又沒看到有其他衣飾華貴的少女在此射獵,應該是已經避開去了。
慕容沖得意地大笑,并不說其姊清河公主去了哪里,陳操之當然也不便問。
那太傅長史過來說道:“陳洗馬,午時已近,太傅請陳洗馬回莊園赴宴。”
此次畋獵收獲頗豐,不說慕容沖和他的胭脂武士,單就沈赤黔和蘇騏,就射殺了兩只獼猴、兩只黑鶴、四只褐馬雞、三只野兔,還有先前冉盛射獲的那只大山貓——
那隊紅巾武士騎著胭脂馬在前,慕容沖落在后面與陳操之并轡徐行,不時側頭來看陳操之,顯然很想說什么,這年方八歲光彩照人的鳳凰兒對陳操之觀感甚佳,在陳操之面前常常流露孩童諧趣,不似那夜初見時的驕傲自矜之態——
陳操之想起遙遠錢唐的那一對可愛的侄兒侄女,不禁微笑起來,說道:“殿下看什么,我臉上畫鳳凰了嗎?”
慕容沖輕“哼”一聲,不理睬陳操之,過了一會,又并馬過來道:“陳洗馬,小王與你打個賭,可好?”
陳操之搖頭道:“我有家訓,從不與人賭博。”
慕容沖道:“那就不賭,猜枚,對,就好比猜枚,你猜中了,我將這玉驄馬送你,沒猜中,你送我一件心愛之物。”
陳操之含笑看著這金發美童,說道:“殿下說說看,猜什么?”
慕容沖壓低聲音道:“陳洗馬看到小王的班隊沒有?”
陳操之抬眼望著前面那一隊紅巾妖嬈、英姿颯爽的胭脂武士,心中一動,猜到慕容沖想說什么了,點頭道:“殿下知人善用,這些女子都是訓練有素。”
慕容沖得意地笑,卻又道:“陳洗馬有所不知,這二十人中有一人我是指使不動的,反而常常支使我,你若能猜出這是其中的哪一個,我就將玉驄馬送你。”補充道:“只許看背影,不許跑到前面去看。”
陳操之心道:“果然,那清河公主是混在這胭脂武士當中。”當下凝目細看——
這隊女武士從鄴城一路隨行,一色的紅巾飄飄、緊身的對襟花短襦、連襠裈褲、鹿皮靴、胯下胭脂馬,一個個身材玲瓏,眉目如畫,陳操之乃是南國君子、持節使臣,自不會刻意去賞看這些鮮卑女子的美色,現在聽慕容沖的口氣,那尊貴的鮮卑公主應是混在這隊女武士當中,然而讓陳操之困惑的是,這些女武士似乎都是十七、八歲以上的成年少女,秀腰豐臀,玲瓏有致,芳齡才十歲出頭的清河公主慕容欽忱怎么可能混在其中?難以想象潤兒能在這隊成年美女中韜光隱跡,但方才明明有人說是清河公主射中的金錢豹,混在這隊女武士當中的只可能是清河公主慕容欽忱——
二十匹胭脂馬兩兩并行,小跑著前進,馬背上的騎手腰背挺拔,騎姿悅目,秋日陽光朗照,樹影斑駁,草色青黃,這樣一隊鮮艷的騎士奔跑在這樣的山道上,實在是賞心樂事。
陳操之凝目瞧了一會,側頭對慕容沖道:“左首第六人,是不是?”
慕容沖是早就清楚那個位置的,藍眸睜圓,奇道:“陳洗馬就看出來了,好眼力!你怎么辨出來的?”
陳操之微微一笑,望著那個綽約輕盈的倩影,這個女子身形比其他女武士纖細一些,騎在胭脂馬上腰肢款段,自然流露風流體態,紅巾烏髻下露出一截雪白脖頸,白得耀眼,宛若精瓷美玉,乍看之下,雜在一眾女武士當中不算特異出色,但越看越覺得精致無雙,紅巾飄逸的形狀、腰肢轉折的曲線都與其他女武士不同,美到極致——
陳操之問:“那便是清河公主殿下?”
慕容沖快活地笑起來,說道:“姐姐不讓我說,這是你猜出來的,好了,這匹玉驄馬歸你了,這可是丁零國王進貢的。”
陳操之道:“很好,這匹歸我了,現在我把它贈給中山王殿下。”
慕容沖大喜,他對這匹玉驄馬是很喜愛的,但既然賭輸了,自然要裝著滿不在乎在把這馬交出去,這叫作雅量,不料陳操之把馬送還給他,可謂是失而復得,這個陳操之不貪不吝,是個妙人。
陳操之還是覺得有些困惑,瞧這清河公主窈美的背影,雖比其他女武士纖細些,但明顯有了成熟少女的曲線,腰肢尤細,身量也高,十一歲的潤兒可是絕沒有這樣的身量體態的!
史載清河公主十四歲、慕容沖十二歲,雙雙被苻堅召入紫宸宮侍寢,現在,慕容沖八歲,那么清河公主應該是十歲,可那胭脂馬上腰肢款段的騎士哪里象是十歲幼女!
既與史實不符,那就應該求證,陳操之問道:“殿下,令姊清河公主比你大幾歲?”
慕容沖側頭看著陳操之,明白了什么似的,金發的腦袋鳳凰啄食一般一點一點的,說道:“長我四歲——我明白了,陳洗馬是覺得我姐姐不象是十二歲的人是吧,可她偏偏就是十二歲,我慕容氏無論男子或是女子,都是高挑秀美,待我長大,也會長得很高,就象我四皇叔,比你那個堂弟還高。”說著,瞅了一眼冉盛,他對冉盛的印象很壞,真是怪哉,陳洗馬玉面朱唇,言談溫雅,讓人見而心喜,可他這個同宗的從弟,卻是虬髯兇惡,那眼光,惡狠狠的——
陳操之心道:“原來慕容欽忱比慕容沖大了四歲啊,編寫《晉書》的房玄齡等人實在不嚴謹。”
這事也就這樣過去了,陳操之并未放在心上,那清河公主背影騎姿甚美,難免會多看幾眼,僅此而已,但鳳凰兒慕容沖卻是有了心事,得陳洗馬贈寶馬,何以為報?孩童的心思單純而熱烈。
一行人回到上庸王莊園,慕容評親自設宴款待陳操之,席間言談甚歡,飲酒食肉之際,慕容評忽然對陳操之道:“陳洗馬,這位是誰?”說著,眼望冉盛。
陳操之心中一凜,答道:“這是在下的從弟,名裕,字子盛。”
慕容評雖覺得冉盛高大雄壯有點面熟,但既然是陳操之的從弟,也就未再深想,只是勸酒,陳操之投其所好,說些江東士族莊園經營之事,基本是以他陳氏莊園為藍本,規模放大十倍,占山占水,巧取豪奪,暴利非常,慕容評深受啟發,這個燕國的太傅、司徒、上庸王,對斂財有特殊的嗜好。
午后未時,陳操之向慕容評告辭回鄴城,慕容評答應促成燕、晉和談,陳操之謝過,心里很清楚晉、燕和談是不可能的,至少慕容恪在世晉、燕和談就無可能,若無席卷天下之志,何必遷都鄴城。
回城時陳操之發現那一隊紅巾武士少了兩個人,其中便有清河公主。
秋高氣爽,縱馬疾馳,到鄴城時才是申時三刻,慕容沖與陳操之在西門分別,慕容沖道:“改日小王請你飲酒,對了,小王聽聞陳洗馬能書善畫,想求陳洗馬為我畫一幅畫——”
陳操之笑問:“殿下喜歡畫什么?”
慕容沖道:“就畫陳洗馬自己,如何?”
“畫我自己!”陳操之一愣,自畫像他倒是沒有畫過,含笑道:“人難有自知之明,畫自己,難哉,我為殿下畫一幅像吧。”
慕容沖卻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不畫我,畫一株天女木蘭可好?”
“天女木蘭?”陳操之道:“此花我未見過,畫不成。”
慕容沖道:“銅雀園中便有——”隨即想起銅雀園是皇宮內苑,陳操之自然不能進去,說道:“那我明日折一枝給你看。”說罷,拱拱手,帶著一隊胭脂武士急馳而去。
陳操之回到冰井臺寓所,卻見吳王世子慕容令已等候多時了,笑著道:“陳洗馬善能交游,竟與中山王、上庸王有了交情,佩服!”
陳操之淡淡道:“寄人籬下,仰人鼻息,莫要說是中山王、上庸王,即便是一傖夫俗吏,也能支使我,奈何!”
慕容令與陳操之從鞏縣一路同行至鄴城,對陳操之的學識風度甚是欽敬,當下誠懇道:“陳洗馬,恕我直言,你若想平安歸國,那就莫與上庸王多往來,想著左右逢源,反而弄巧成拙。”
陳操之作揖道:“多謝世子殿下良言,非是我妄想左右逢源,奈何中山王有請,我能推辭否?”
慕容令笑道:“我只是好意提醒一句而已,我也知陳洗馬苦衷,哈哈,陳洗馬這就隨我去見太宰,太宰今日開始服散,有事要向陳洗馬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