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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穆帝司馬聃兩歲即位,其母褚太后設白紗帷于太極殿,抱帝臨朝,開始了長達十三年的垂簾聽政,褚太后聰明有器識,周旋于門閥權臣之間,善于平衡各方勢力,維護了東晉皇權的穩定,褚太后甚能體恤百姓,聽政之初便下詔曰:“方今百姓勞敝,為人君者當思有所賑恤。特詔告天下,從今以后,每年租賦征調非軍國急要之外,一并停省之。”其仁慈厚德為朝野士庶所敬重――
司馬聃十五歲時,褚太后歸政其子,但僅過了四年,司馬聃駕崩,乃立成帝之子司馬丕為帝,司馬丕只信方士長生之術,服金石藥餌致病,以致不能理朝政,褚太后再次臨朝聽政,半年后,司馬丕崩于太極殿西堂,又立司馬丕同母弟司馬奕為帝,司馬奕已成年,所以太后再次歸政,還居崇德宮,只在佛屋燒香禮佛,不再過問朝政,所以建康城近來鬧得沸沸揚揚的陸氏女入宮之事褚太后并不知曉,畢竟此事尚未正式進行,皇帝司馬奕和陸氏家族都在試探各方反應,若時機成熟,皇帝司馬奕是一定要向崇德太后稟知此事的。
五月二十六日辰時,褚太后在三百宿衛中兵的護衛下,率女官、內侍數十人前往清溪門外瓦官寺禮佛隨喜,前月初八佛誕日褚太后因玉體違和未能前往瓦官寺禮佛,近來身體康復,就想著來瓦官寺聽竺法汰長老說《金剛經》――
竺法汰在山門前相迎,引導著褚太后到各處佛殿隨喜,少不了要觀賞大雄寶殿東西壁的八部天龍像和維摩詰像,卻見一對年輕士女在殿上合什恭候,那男子眉毛與眼睛隔得頗遠,顯得疏朗不俗,女子則神情羞澀、嬌美動人,雙雙向褚太后行禮――
長老竺法汰含笑道:“太后陛下,還識得這對小夫妻否?”
顧愷之與張彤云都是讓人一見難忘的標致人物,褚太后微笑道:“未亡人今年虛度四十,尚未老眼昏花,晉陵小顧郎君與吳門張小娘子如何會忘卻!”因問:“賢伉儷是來欣賞舊作的嗎?”
顧愷之與張彤云唯唯稱是。
長老竺法汰早已與顧愷之通過消息,說道:“去年三月間,顧郎君與陳郎君、還有張小娘子與陸小娘子,共畫此東西壁畫,一時傳為美談,一年來,有遠在關西、河北,甚至萬里西域都有人專程來此賞畫禮佛,無不歡喜贊嘆。”
褚太后點頭道:“瓦官寺壁畫已成我建康城名勝,此固然是陳、顧兩位郎君、張、陸兩位小娘子畫技精湛,更是佛法慈悲廣大、感人至深之故也。”
長老竺法汰連稱“善哉!善哉!”又提起話頭道:“而今顧郎君已與張小娘子已喜結良緣,真是人間佳偶,可喜可賀!”
褚太后望著顧愷之小夫婦,真是恩愛互敬的樣子,不免會想起陳操之與陸葳蕤這一對苦戀情人,便問顧愷之:“那陳郎君詔拜太子洗馬,數月前出使氐秦,不知可有訊息傳回?”
顧愷之恭恭敬敬答道:“稟太后,陳子重未至長安便已立功,化解了淮北諸塢歸附氐秦之危機,如今想必已經抵達長安。”
褚太后點頭道:“陳洗馬不畏艱辛,為國分憂,誠難能可貴也。”
顧愷之立即道:“太后陛下,那陳子重奔波萬里,為我大晉效命,但建康城中近來的傳言卻讓人寒心――”
褚太后眉頭微皺,問:“是何傳言?”
顧愷之便將陸始要送女入宮之事一一說了,褚太后大為驚訝,皇帝司馬奕并未向她提及此事,張彤云又呈上陸葳蕤的《陳情表》,褚太后覽表動容,默然一會,說道:“未亡人并不知此事,待回宮問清楚再作計議。”從容禮佛畢,啟駕回宮,先讓內侍去探聽,果然有陸氏女入宮為后的傳聞,又知數日前瑯琊王司馬昱曾向皇帝司馬奕說起此事,瑯琊王是想讓皇帝下詔辟謠,但皇帝未準許,看來皇帝確有讓陸氏女入宮之意,這是何等大事,將破壞了現有各方勢力的均衡,稍一不慎將會有大變發生――
褚太后甚是憂心,次日上午便命內侍去請皇帝司馬奕來崇德宮,直接詢問陸氏女入宮之事――
皇帝司馬奕很是郁悶,前幾日皇叔祖司馬昱要他下詔辟謠,今日崇德太后又問起這事,聽那語氣也是頗為不滿,崇德太后并非司馬奕的母親,只是叔母,但曾經聽政十余載,宮中、朝中皆很有威信,司馬奕不敢有半點不敬,而且陸葳蕤入宮之事盡早是要讓褚太后知道的,若要冊封為皇后,更需褚太后準許才行,所以司馬奕沒有隱瞞,據實對褚太后明言,說這都是為了中興皇室,有三吳門閥支持,皇權將得到加強――
褚太后臨朝多年,怎么會象司馬奕考慮事情這般簡單,說道:“三吳門閥重文輕武,固然名聲不小,但一旦有事,卻不見得能傾宗族之力相助,比之尚武的宜興周氏、吳興沈氏是大大不如的,桓氏屯兵姑孰,距建康不過三日路程,正愁找不到借口入主建康,皇帝卻在這時激怒桓氏,豈不是授他以口實!目下形勢,維持現狀是第一,若求變,吃虧的是我大晉皇室。”
司馬奕憤然道:“朕納嬪妃,這干桓溫何事,何談授他口實,難道桓溫就會因為這事來興兵篡位!”
褚太后不說話,冷冷看著司馬奕。
褚太后積威猶在,司馬奕背脊冷汗浸出,也不敢自稱“朕”了,說道:“此事是五兵尚書陸始、侍御史陸禽父子提出的,侄兒若一口回絕,有損南人的臉面,不如讓那陸始知曉建康風議,知難而退,如何?”
褚太后暗暗搖頭,司馬奕是不撞南墻心不死,想領教一下桓溫的強勢啊,又想:“我既已歸崇德宮,也不好再干政,這事讓司馬奕自行處置,讓他在桓溫面前碰個壁也好,不管怎樣,不得我準許,陸葳蕤是不能入宮的。”
司馬奕垂頭喪氣地回到式乾殿中齋,命相龍急召陸禽入宮議事,半個時辰后,陸禽匆匆趕到,得知崇德太后反對葳蕤入宮,陸禽心涼了半截,桓溫尚未表態,單這崇德太后他們就繞不過去,此事只有暫緩,看建康輿論和桓溫是否激烈反對再定――
桓溫是六月初接到郗超密信,言及陸始欲把陸葳蕤送入皇宮,郗超請求桓溫明確表態反對,桓溫卻并不著急,他仔細詢問建康朝野士庶對此事的反應,心里冷笑道:“王述、王彪之這些老滑頭不出來反對,卻要看我桓氏與陸氏相爭,實在是心懷叵測,我且不動聲色,看司馬奕、陸始如何做作?除了自損聲譽還能有什么,陸氏女要成皇后,真是豈有此理!”
六月二十三,桓溫接到沈勁、陳操之的密信,對陳操之的謀略大為贊嘆,決心斷了陳操之忠于晉室的念想,讓陳操之死心塌地為他所用,所以他必須制造陳操之與皇帝司馬奕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但據建康密報,崇德太后就陸氏女入宮之事訓斥了皇帝司馬奕,司馬奕似乎不敢再納陸氏女入宮,那么他桓溫的圖謀豈不是落空了!
所以,陳操之被鮮卑人擄往河北的消息就通過西府掾顧愷之流傳出去了,顧愷之是桓溫高級慕僚,得知這一機密也不稀奇,顧愷之畢竟單純,不知人心險惡,只擔心好友安危,心急如焚再次趕回建康,向妻子張彤云說起這事,不知該不該向陸葳蕤報知此事,張彤云急得只掉眼淚,說道:“我怎么向葳蕤說呀,葳蕤會哭死的!”
陳尚得知此事,驚得目瞪口呆,這是幾千里外的事,心急如焚也沒有用,都怨十六弟要攬這么個苦差,這下子可如何是好!
次日,顧愷之、張彤云還在商量要不要去陸府向葳蕤說這事,整個建康城卻都知道了陳操之出使氐秦卻被鮮卑人俘虜之事,言論蜂起,那些原先反對陳操之出使的朝臣趁機抨擊陳操之,東晉自來不與北方五胡通使往來,那都是亂臣賊子,正要討伐剿滅,如何能當作平等國家去出使,陳操之此行可謂自取其辱,有損國威!
陸禽聞知此事簡直大喜,心道:“很好很好,陳操之且在燕國給鮮卑人牧羊去,若蒼天垂憐,十九年后放回也可以。”與其父陸始商議了一會,便入臺城覲見皇帝司馬奕――
太極殿東堂,皇帝司馬奕正與瑯琊王司馬昱、尚書令王述、中書侍郎郗超等人商討陳操之被俘之事,依司馬奕之意是要削去陳操之太子洗馬一職,但司馬昱、王述、郗超都反對,燕軍突襲洛陽城,被俘又不是陳操之的過錯,除非陳操之變節叛國了,那樣方可定罪懲處。
司馬奕見眾臣皆不附議,頗為不悅,退朝回式乾殿,陸禽得朱靈寶接引,來中齋面見皇帝司馬奕,說明陳操之既被俘,歸國無期,那么陸葳蕤入宮自是合情合理之事,朝野風議也會贊成,而且桓溫至今未明確表示反對,想必也是有所顧忌,不敢太跋扈,畢竟只是陸葳蕤入宮而已,又不是冊封皇后,桓溫有何理由反對?
司馬奕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