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鼓三更,御史中汞顧憫步書房里猶自辯論不休,陳操之與顧憫之、張憑就唐戌土斷之事各陳己見,顧憫之與張憑可算是三吳大族的溫和派,雖然都代表各自家族的利益,但在態度上不會象陸始那般激烈,這二人是陳操之必須爭取的,吳郡四姓、顧陸朱張,若能得到顧氏和張氏的配合、最起碼是不反對,那么本次土斷才能取得成效,然而要想顧憫之和張憑放棄家族的一部分既得利益,就必須在另一方面給予相應的補償,而這個不是陳操之作得了主的,他必須與謝玄和那超商議,擬出對策,然后再由掛溫定奪以顧憫之和張憑的資歷和聲望,本是不屑于向陳操之說這些的,他們可以直接與靜超相談、向狂溫進言,或者干脆就如陸始所言,三吳大族聯結一體對抗此次土斷,顧、張二人之所以要與陳操之深夜長談,刻是覺得陳操之是個人物,有見識、知進退,既與顧氏、張氏關系良好,又得狂溫重用,顧憫之、張憑都不想與掛溫對抗,所以把想法對陳換之說出來,由陳捧之轉告,讓陳操之居中調停處置,這樣更委婉,也更符合門戶利益陳操之道,“顧伯父、張伯父,我錢唐陳氏雖源出穎川,但遷居江左已歷四世,親南人更甚于北人,我自不會坐視南人利益受損,我明日與那侍郎和謝幼度商議,把三吳實情稟知狂公。”
所謂的南方士族,其實絕大多數都是從北地遷徒而來的,吳郡四姓中只有顧氏是江東土著,其余三姓和會稽四姓,以及吳興沈氏、宜興周氏,這些家族都是東漢年間從中原遷至江東的,而現在劃,分南人、北人,一般都是以永嘉為界,永嘉之前南遷的基本算是南人,之后南遷的刻是南渡的北人,陳操之先祖自魏初南遷,今已一百多年,雖晚于吳郡、會稽八姓,但比永嘉南渡可就早得多了,錢唐陳氏自然要算南人,但在框溫、謝安等人看來,源出穎川的錢唐陳氏又可以說是北人,所以說陳操之既是夾縫中求生存,利用得好又可以左右逢源一張憑聽陳操之這樣說,點頭道,“當年永嘉南渡,若非我三吳士族識大體、顧大局,北人亦難在江左立足,于國于民有利之事,三吳士族一向欣見樂從,刻只不忿有人利用土斷檢籍揚北抑南。”
張憑告辭,顧憫之與陳換之一起送出大門,送罷張憑歸來,顧憫之讓陳操之陪他在庭院散步,說道,“操之知我先伯父君孝公故事否?太興年間,水相王導遣八部從事下各郡訪察,諸從事紛紛言各二千石官長得失,獨先伯父君孝公一無所言,王承相問,卿何所聞?”先伯父君孝公答曰,明公作輔,寧使網漏吞舟,何緣采聽風聞,以察察為政”
王玉相稱善。
顧君孝名顧和,有令名,陳操之明白顧憫之說顧和故事的用意,刻,是要他清凈無為,莫要事事糾察,這樣不會得罪人,顧憫之這樣說乃是好意,入土斷司不見得一項美差,陳操之現在資歷淺,稍一不慎,容易遭人詬病彈劾。
陳操之道,“多謝顧伯父提醒,操之銘記,說起掌故,操之記得當年余姚令山遐杳出會稽虞喜藏匿隱戶三千,按律應棄市,但王禾相不追究虞喜、反而罷了山遐的官一”
顧憫之微笑道,“操之是聰明人。”
卻聽陳捧之話鋒一轉,說道,“但狂大司馬不比王未相,王承相對世家大族優容寬厚,有時簡直可以說是委曲求全,這與南渡初時的時政有關,王承相需要得到南北士族的擁護,一切以穩定王與馬的政權為第一,但現在時局已變,北方待秦與慕容燕日益強大,我料不出二十年,北胡將南侵,框大司馬亦有此憂,是以要進行土斷檢籍,增加賦稅、擴充兵員,操之雖是南人,但對狂大司馬此舉是決心支持的,并非為了個人立功晉職,實為江東長治久安州,不然,胡馬渡江,玉石俱焚矣!”
顧憫之默然,半晌方道,“六之要助狂大司馬厲行土斷,我顧氏不會讓你為難,要的是南北士族一視同仁。”
次日一早,陳操之就去拜訪那超,還未及說土斷之事,那超就笑問,“子重,昨日見到陸氏女郎未?”
陳操之心道,“這事又滿城皆知了?”答道,“在曲阿匆匆見了一面。”
那超道,“我與你說一事,你不必急于答復,陳操之道,“請嘉賓兄明言。”
那超徐徐道,“南康公主對子重的才貌甚為賞識,得知你尚未婚配,有意把長女許配給你,拒公女年方十歲,五年后可與子重完婚,子重若為狂公佳娟,豈不是美事?”
陳操之心道,“荒唐,讓我與十歲的幼女定親,太荒唐了!我可以輔佐框溫,卻不能把自己和家族的命運完全與掛氏捆綁在一起,即便我未與葳蕤相戀,也不會娶掛氏女。”說道,“嘉賓兄是知道的,我與陸小娘子有三年之約。”
那超微笑道,“所以說子重不必急于答復,三年后再答復不遲。”
那超意思是說陳捧之三年內無法迎娶陸葳蕤,那時再與狂氏聯姻,這樣就不算負心,不至于德行上的瑕疵。
陳操之道,“葳蕤之父曾問我若娶不到葳蕤又當如何?我應以終生不娶。”
卻超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子重純圣之人,為家族門戶計,豈能終生不娶!”
陳操之笑道,“此所謂破爸沉舟、志在必得也。”
那超大笑,便不再提極氏女之事。
陳操之便說起昨夜與顧憫之、張憑的談話,靜超聽罷點頭道,“土斷檢籍雖說在六州進行,但最重要的只有揚州,三吳大族的莊園盡在揚州,需要土斷的流民亦集中于揚州的京口、晉陵一帶,若揚州土斷順利,這次唐戌土斷就能見成效,但必然觸及三吳大族的利益,的確棘手。”
在卻超面前有些話可以直言,陳操之道,“江左豪門并兼,強弱相凌,百姓流離,不得保其產業,若不早為之州,久后必釀大亂。”
卻超點了點頭,“子重今日去土斷司,看看各郡上報的土斷檢籍文書,再看大陸尚書如何應對的,今日是八月初四,揚州各郡土斷已經開始。”
土斷司設于臺亂中書省與秘閣之間的堂舍內,陳操之到來時,賈弼之、劉尚值還有另幾名土斷司屬吏已經先到,隨即謝道慍、謝玄坤弟也到了。
陸始在四名屬吏的簇擁下來到土斷司,謝玄、陳捧之等人一上前見禮」,朝堂之上,眾目睽睽,陸始倒不會過于無禮,陳操之施祖」
時,陸始勉強還了一揖,卻是正眼也不瞧陳操之,只命眾人仔細閱覽各郡土斷署呈遞上來的文書,收集整理,有要事向他稟報,吩咐畢,陸始便回他的五兵尚書部。
謝道慍、賈弼之、劉尚值等人即開始拆閱文書,提點摘要,記錄在冊,謝玄與陳祥之作為土斷司的右監和左監,本不需要做這些煩瑣的事,只看摘要便可,但謝玄看到阿姊謝道韜案頭文髏堆積,便去一起整理,陳捧之也與賈弼之、劉尚值一道梳理二賈弼之是最早疑心祝英臺是謝道輥的人,現在看到這個祝英臺竟與陳捧之同堂為吏了,心中詫異至極,賈弼之曾向靜超說起過此事,對祝英臺為官表示憂慮,都超請他慎言旁觀便是。
這日上午,謝玄、陳操之等人梳理的丹陽、東陽和吳興三郡十八縣的文書,發現有十六縣是反映當地大族強橫、地方官吏無力杳檢隱戶。
庚戌制令曾規定各郡縣長吏對本郡縣有違禁之戶卻無力處置的應向土斷司匯報,這樣,長吏可以免責,而現在,三吳的這十六縣行文匯報各縣的檢籍了,幾乎什么都沒做,就說是無力搜檢當地大族,把責任全部推到土斷司這里來了!
謝玄冷笑道“這可真是不約而同、眾口一詞啊,這十六縣無法進行正常土斷檢籍,看土斷司有何辦法?看我們土斷司能不能一縣一縣、一戶一戶去搜檢!”
陳操之問賈弼之,“賈令史可知這十六縣縣令、縣長姓名和郡望?”
賈弼之精于譜諜之學,對各郡大族曾任何官、現任何官了如指掌,當即一一道出這十六縣長吏的姓名和郡望,果然不出陳祥之所料,這些長吏大都出身于三吳士族,這就是陸始的手段,他聯結吳地士族來給土斷設置障礙了。
謝道慍望著陳操之微微而笑,她與陳操之早在去姑孰的路上刻設想過土斷時的各種可能的阻礙,也想到過各郡縣長吏可能會不配合,對此,二人擬出了對策,都向狂溫建議過,狂溫讓陳操之便宜行事,朝中自有卻超會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