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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夫人張文紈命其他隨從原地等候,她與陸葳蕤帶了四個貼身侍婢、還有六、七個她從母家陪嫁帶來的仆婦、家奴,沿湖岸步行往北,好似踏春,賞玩湖光山色。
陸葳蕤起先和繼母張文紈并肩緩緩而行,漸漸的越走越快,簡直步履如飛,陸夫人跟不上她的腳步,搖頭笑了笑,干脆讓陸葳蕤先行,只命短鋤和簪花緊緊跟上,又讓板栗也跟著聽候使喚。
陸葳蕤一手輕提裙裾,走得甚快,以前她經常四處游山玩水,練得腳力頗健,這兩年很少外出了,一口氣走到郭璞亭下竟有些氣喘,更不停步,登上三十級高臺,郭璞亭翼然,卻是空無一人。
陸葳蕤愣住了,立在亭上雙手叉腰“咻咻”喘氣,眼前的大湖碧波浩渺,涼涼的風吹來,帶著濕濕的水氣和花木清香,這時,聽得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喚道:“葳蕤,我在這里——”
陸葳蕤轉頭看去,就見亭下高臺另一側,一個英挺俊美的男子微笑著立在那里,眉毛漆黑,目如朗星,三年不見,容貌身量都有不小的改變,但那溫煦如春風般的笑容一如往日,看到這笑容,三年光陰荏苒無跡,仿佛昨日就曾相見——
陸葳蕤眼睛瞇成兩彎月牙,清麗容顏笑意可掬,搴裙奔下亭來,方才趕路趕得緊,在亭上突然一歇,這時看到陳操之,心緒激蕩,快步下亭時,忽覺雙腿酸軟,踉踉蹌蹌止不住腳步往下沖,不免驚慌叫道:“陳郎君——”
陳操之正迎上來,見狀大步趕上,正好抱住陸葳蕤,陸葳蕤的前額在他左胸鎖子骨上撞了一下,陳操之忙問:“撞疼了嗎?”
陸葳蕤額頭依舊抵在陳操之鎖骨上,輕輕磨蹭,不敢抬頭,心“怦怦”狂跳,先前是驚嚇,現在是羞澀。
板栗在亭那邊一探頭,趕緊縮回去,咧了咧嘴,轉身看著氣喘吁吁爬上高臺的短鋤和簪花,擺擺手,示意她們不要上去。
見板栗擠眉弄眼、表情怪異,短鋤、簪花頓時心領神會,三年前她們就看到陳郎君和葳蕤小娘子手牽著手,那時是在陳家塢后面的九曜山上,此番久別重逢,肯定還要手拉手的吧?
小嬋從亭臺一側轉出來與短鋤無聲地打招呼,小嬋是看到小郎君抱著葳蕤小娘子的,心里也是“怦怦”的跳,既為小郎君高興,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悵惘——
陳操之抱著陸葳蕤軟軟的身子,也沒打算就放手,感覺陸葳蕤胸脯急劇起伏,兩團很結實地一下一下擠壓著他的胸腹部,葳蕤也長高了一些,大約六尺七寸的樣子,約合后世一米六四的樣子,腰肢細圓,胸部——呃,也不小。
陸葳蕤仰起頭來,額角有一塊紅印,細聲細氣地問:“撞疼你了沒有,陳郎君?”
陳操之緊緊抱了陸葳蕤一下,這才松開,說道:“不痛,我有衣服隔著呢。”伸手在陸葳蕤額角揉了揉。
陸葳蕤俏臉通紅,眸光盈盈,扭頭朝后面看了看,不見有人,也伸手到陳操之鎖骨上揉了一下,趕緊縮回手。
陳操之笑道:“揉錯了,是這邊。”
“明明就是這邊!”陸葳蕤嬌嗔地睨了陳操之一眼,轉過身去,面朝大湖,這一刻高天碧湖、春暖花開,縱有亙古冰川也瞬間融化——
陸葳蕤眼里涌上歡喜的淚水,為了這一刻的歡樂,暌別三載、飽受委屈都是值得的,她一定要和陳郎君在一起,她一定能和陳郎君在一起,以前見不到陳郎君,只憑綿綿的思念和甜美的回憶支撐她的信心,但家族的壓力、伯父的怒斥和遙遙無期的相見不免讓陸葳蕤感到絕望,她只是執拗地想:“伯父、叔父可以阻止我嫁給陳郎君,但我也可以誰也不嫁!”
而現在,陳郎君就在她眼前,活生生的、微笑著的陳郎君,不是記憶中也不是夢里,方才的擁抱真切而溫暖,這讓陸葳蕤內心篤定。
陳操之握住陸葳蕤的手,兩個人側目相視,都覺得有很多話說,但現在見面了,兩手相牽,就覺得那些話都可以不說,互相看著就覺得快活。
好一會,陳操之道:“葳蕤,我此次來京,在句容花山看到幾株寶珠玉蘭,香氣濃而不膩,與尋常玉蘭迥異,問主人可否買株幼苗,我想送給你,主人卻說這種寶珠玉蘭移栽他處很難成活——哪天我們一起去看?”
陸葳蕤既高興又擔心,說道:“句容一日不能往返,只怕去不了哦。”
陳操之道:“可以先去湯山東安寺,湯山距離句容花山只有二、三十里,請陸夫人一起去,應該能成行——東安寺林法師邀我去聽經論法,大約是本月二十日左右。”
陸葳蕤還未答話,就聽郭璞亭那邊的板栗、短鋤一片咳嗽聲,輕輕掙開手,說道:“張姨來了。”走到亭中。
陳操之跟至亭上,就見陸夫人張文紈帶著兩個婢女拾級而上,便與陸葳蕤一起迎下亭去,陳操之深深施禮道:“操之見過陸夫人。”
陸夫人張文紈看著并肩而立的陳操之和陸葳蕤,陳操之豐神俊朗,葳蕤溫婉清麗,真如一對璧人,葳蕤頰邊猶有淚痕,但卻是容光煥發,神氣與方才大不相同,新浴后也沒有這樣的光彩,陸夫人心道:“見到陳操之,真的這么快活嗎,只這么半盞茶時間,就象換了個人似的,葳蕤是非嫁陳操之不可了,陳操之也的確很好,只是二伯陸始若不點頭,這昏事就成不了,二伯對操之成見很深啊。”
陸夫人道:“操之也來游湖嗎,真是巧,來,一起到亭上說話。”
板栗趕緊抱來三個燈草編織的雪白蒲團,讓夫人、葳蕤小娘子和陳操之跪坐歇息,小嬋這時才上前拜見陸夫人和陸葳蕤。
陸葳蕤見到小嬋感覺很親切,也和陳操之一般稱呼“小嬋姐姐”。
陸夫人望著陳操之,唇邊含笑,說道:“操之的法子很管用,這幾日我睡眠飲食都還好,不象上回來建康,簡直懨懨欲死。”
陳操之道:“夫人放寬心,飲茶喝蜜,多到野外散散步,自然就適應建康的水土了。”
陸葳蕤想起去句容看寶珠玉蘭的事,便道:“娘親,東安寺的栴檀佛據說祈禱禳災、求子求財很有靈驗,過幾日葳蕤陪娘親去東安寺禮佛可好?”
陸夫人聽葳蕤又甜甜地叫她娘親了,心里暗笑,板著臉道:“是陳郎君邀你吧,要去你自去,不要拖上我。”
陸葳蕤睜大妙目,小心翼翼看著張姨的臉色,說道:“不瞞娘親,陳郎君說句容花山有玉蘭異種,葳蕤想去看看。”
陸夫人略帶責備地看了陳操之一眼,說道:“操之,我憐葳蕤癡心,答應帶她出來與你相見,可是總讓我幫你二人掩飾,不是久長之計啊,我這個做長輩的也是不尷不尬,你想娶我家葳蕤,就得想法子說服葳蕤的二伯,至于葳蕤的爹爹和她五叔陸諶,倒不會強烈反對,關鍵是二伯陸始——”
陳操之道:“張姨慈愛,操之感激難言,操之也在尋找頭緒啊,現在還在想怎么登陸氏之門呢,大陸尚書對我成見甚深,要改變他的想法是急不得的,得循序漸進。”
陸夫人“嗯”了一聲,說道:“葳蕤都十九歲了,耽誤不起。”說到這里,忽然一笑,說道:“還好建康城中有一個比葳蕤還年長一歲的高門女郎未嫁,我家葳蕤不至于首當其沖。”
陳操之知道陸夫人說的是謝道韞,笑了笑,未說話。
陸夫人問:“操之何時見過那個孔汪了?”
陳操之道:“前天夜里孔德澤來顧府與我相見,談經論玄,頗為相得,我與他已訂交。”
“已訂交!”陸夫人笑了起來:“操之真是讓人佩服,孔汪也是想娶我家葳蕤的,哪知與操之一席談,竟改變主意了,在葳蕤二伯面前明言不再向葳蕤求親,并夸贊操之大才,葳蕤二伯與陸禽都是驚詫莫名——”停頓了一下,又道:“可是葳蕤二伯也說了,就算孔汪不娶,也不會把葳蕤嫁給錢唐陳氏,葳蕤二伯執拗無比的。”看了陸葳蕤一眼,補充了一句:“陸家人都執拗。”
陳操之道:“張姨,先賢王充有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定能說服大陸尚書,定能把葳蕤娶過門,愛護她一輩子,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陸夫人聽陳操之這么說,很是高興。
陸葳蕤低著頭聽張姨和陳郎君說她的婚事,臉上紅暈不斷,一聲不吭。
陸夫人道:“時候還早,操之陪葳蕤到湖邊走走吧,從北岸往西繞,不會碰到陸府其他人的。”
陸葳蕤睜大眼睛,掩飾不住歡喜,卻道:“葳蕤陪娘親一起走走吧。”
陸夫人笑道:“我腳力弱,走不得長路,你與操之去游玩吧,莫要走太遠,我在這亭上看得到你們的。”
陸葳蕤心中歡喜,甜甜道:“謝謝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