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之與六伯父陳滿去縣上為陳流處理后事,顧愷之、尚值、丁春秋也一并跟去,汪德一命吳縣尉派十名步弓手保護,以免陳操之等人再受魯氏族人沖擊,魯主簿已死、魯駿被拘押,原本囂張跋扈的錢唐魯氏沒有了主心骨,褚文謙也亂了方寸,無力支持魯氏,陳流之妻潘氏稍一審問,就對與魯主簿通之事供認不諱,而且承認陳流那個三歲的兒子是魯氏的骨血——
陳滿氣得大罵潘氏淫婦,先前還一直想著把陳流的兒子領回去,現在一看到那個白胖可愛的三歲男童就極為厭惡,按晉律的戶律,潘氏當死,這三歲男童魯氏不肯收留,判歸潘氏母家撫養,由魯氏撥田三十畝給潘家作為養兒田。
對于兒子陳流,陳滿還是感情的,撫尸痛哭,卻在陳流懷里發現一封帶血的遺書,陳流對自己聽信魯氏和褚氏教唆、慫恿,圖謀族弟的田產、陷害族弟定品的劣行痛悔至極,愧對陳氏祖宗、愧對父母,只求十六弟和族長允許他歸葬陳氏墓地,以免成孤魂野鬼——
陳滿覽信,老淚縱橫,把信給陳之看,陳操之心下也是惻然,說道:“六伯父,我不會反對陳流歸葬陳氏墓地,先停柩靈隱寺吧,待四伯父回來,由四伯父決定。”
丁異以魯氏冒注士籍、嚴重危及錢唐士族的聲譽和利益為名,連手全氏、朱氏、顧氏、范氏,杜氏、戴氏,一道監督汪德一審理此案,文謙孤掌難鳴,速遣人報知吳郡的叔父褚儉,等褚儉吳郡趕來,已經是半個月后的事了,魯氏改注籍狀、詐入士族、侵吞田產、逃避租稅的罪狀已經查得一清二楚儉也無法一手遮天來翻案,因為這涉及錢唐大多數士族的利益,褚儉只有撇清褂褚氏與魯氏的關系,魯氏淪落無法避免了,奴婢仆散去占的六十頃良田全部繳還充作官田,魯氏也是錢唐大族,人丁頗旺,本來有人丁課田二十頃,現在削減一半,魯氏十六歲以上男丁以后每年要服三個月的雜役許由他人代為服役,家里資財大半抄沒入官府充作漏繳的租稅賦調,竟有兩百萬錢之多,汪縣令臨卸任之際,辦成了這么個大案算揚眉吐氣一回,褚儉恨咬牙切齒也沒用,他汪德一不歸揚州吳郡管轄了,他現在是荊州南陽郡宛縣縣令。
那褚文謙雖然任了錢唐縣令,但失去了魯氏的協助,可以說是斷了一臂,錢唐另外七大士族都有些瞧不起褚氏都道褚儉、褚文謙叔侄的官位都是坐不穩的,拭目以待好了。
陳操之并不插手魯氏之,他來到縣上處理了陳流的后事,當晚便回陳家塢,依舊侍奉母親、向顧愷之請教人物畫技法、與徐邈談玄論儒—
九月初是定的宗之和潤兒去丁氏別墅看望母親丁幼微的間操之從縣上回來便讓來德和冉盛送侄兒、侄女去,陪同前去的還有青枝陳操之這次沒去,他要留下來陪年老的母親。
來震送信去會稽東山是九月初耽擱的話,來回四天就足夠了直到九月十五也未見來震回來,來震妻子黃氏都慌了,陳操之說再等兩日,若還未回來就派人去尋找。
月十七午時,來福與荊奴都已經準備出發去會稽尋找了,來震回來了,來福見兒子無恙,不禁埋怨道:“來震,你也是做爹的人了,還不會辦事,小郎君派你去上虞送個信,你卻耗上半個月。”
來震道:“爹。兒子止去了上虞。還去了一趟縣。”
來福瞪道:“叫你去上虞。你去縣作甚!”
這時陳操之下樓來了。來震趕緊道:“小郎君。祝氏郎君馬上就到。還有溪戴安道先生。我就是隨祝氏仆人去了縣才晚了幾天回來。”
陳操之問:“來了哪位祝氏郎君?”
來震道:“便是上次陪支度大師來這里地那位祝氏郎君。”
陳操之點點頭。心想:“謝道果真是出不來了。應該是與王凝之定親了。自由地日子一去不回了。那次曹娥亭相見就是我與她最后一面了吧。”
陳操之便讓來震帶路,他和顧愷之、徐邈一起去迎接。
戴逵戴安道年約四旬,一襲杏黃袍、不巾不冠,竹簪綰發,臉形狹長,鼻梁很高,臉部極具雕塑立體感,除了駕車的仆人外,只有一個抱琴的童子,簡簡單單、灑脫出塵,見到陳操之,拱手含笑道:“早聞錢唐陳子重左右手書法是一絕,更精于音律,思慕久之,今日戴某不請自到。”
陳操之深深施禮道:“本欲去縣拜訪戴先生,只是家母年老,不敢遠行——”
一邊的顧愷之忘了與戴逵見禮了,瞪大眼睛看著謝玄,問徐邈:“他就是祝英亭?”
謝玄認得顧愷之,去年在建康相識的,朗聲大笑,拱手道:“冒充祝氏子弟大半載,今日被長康兄揭穿了,子重兄、仙民兄莫要怪罪 下陳郡謝玄謝幼度。”
徐邈大為驚訝,原來祝英亭便是謝安的侄兒謝玄,謝玄少負才名、彥秀絕倫,與王獻之并稱王謝雙秀,那么祝英臺又是誰,論才學,祝英亭稍遜乃兄祝英臺啊?
沒等徐邈發問,謝玄就已經說道:“祝英臺卻的確是姓祝,是我表兄,他此次不能來。”說這話時,謝玄看了陳操之一眼,陳操之溫雅微笑,點了點頭,表示會幫著隱瞞謝道的身份。
顧愷之這時已與戴逵相見,得知戴逵帶來了兩幅畫作,竟等不及進陳家塢,就在堡外展卷欣賞。
戴逵帶來的兩幅畫,一幅是八尺長卷《繡林七賢圖》、另一幅是《南都賦圖》——
《竹林七賢圖》畫是康、阮籍、山濤、戎、向秀、劉伶、阮咸,還有一個上古高士榮啟期,這八位高士皆席地而坐,服飾不同,姿態各異,神情迥別,各盡其妙畫中王戎,一手靠著木幾,一手玉如意,仰首屈膝,旁若無人整幅畫情韻綿密,風趣巧撥——
《南都賦圖》是戴逵根據東張衡的《南都賦》而畫的,南都指的南陽郡宛城,是東漢五大都城之一,山川秀美、建筑壯麗,戴逵當然未見過東漢時宏大的宛城只是根據張衡賦里所描繪的景象,憑自己的想象將“園廬舊宅,隆崇崔嵬;御房穆以華麗,連閣煥其相徽”的巍巍南都再現于筆端。
顧愷之默作聲,就在堡外足足欣賞了小半個時辰逵雖趕遠路來此,亦無倦,與謝玄、陳操之、徐邈靜立一邊等候。
顧愷之終于嘆道:“觀戴先生兩幅作,我獲益甚多,戴先生之畫在吾師衛協之上,張墨張安道也不及戴先生。
逵淡淡說了句:“豈敢。”雖無驕態,但自有一種不屑客套的清傲之氣又道:“人言晉陵顧愷之是畫癡,日一見名不虛傳,戴某的兩條腿站酸了。”
眾人皆笑,一齊塢堡,在底樓客廳坐定。
用罷午愷之邀戴逵指點他的《秦淮春雨圖》和《新亭對泣圖》,陳操之見謝玄此次來與上次頗不一樣常有憂色,便問何故?
謝玄不答道:“子重兄,隨我到堡外散步一回如何?”
陳操之知道謝玄有話要單獨與他講同他下了樓,出了塢堡大門。
秋末冬天氣,已經頗有些寒意,午后斜陽暖暖地照著,柳林疏疏,遠處的明圣湖秋波浩渺,塢堡后的九曜山青黃交接,比之春夏的一碧青山別具秋山之美。
謝玄一邊觀景,一邊往西緩緩而行,開口第一句就是:“子,我四叔父兵敗淮南,消息是半月前傳到的,四叔父已回到建康聽候朝廷處置。”
陳操之嘆息一聲,無語。
謝玄道:“四個月前你就對家姊說過我四叔父此次北征恐難獲勝果,當時我不以為然,只有我三叔父頗為憂慮,親去淮南為四叔父參謀,沒想到還是潰敗了,不知重當時是如何料到的?”
陳操之道:“也不是料到,只是擔憂而已,燕國慕容氏善用兵,令叔謝豫州才華橫溢,是廟堂之器,于為將之道恐怕有些生疏——”
謝玄道:“子重所言真讓我吃驚,王右軍也曾這么評論過我四叔父,我四叔父北征路上,猶吟詩嘯傲,直似游山玩水,又稱呼手下將士為勁卒,大失軍心,以至于大潰敗。”
陳操之問:“安石公是否準備出山了?”
謝玄盯了陳操之一眼,笑了笑,說道:“子重對我陳郡謝氏了如指掌啊。”
陳操之道:“安石公不出,如天下蒼生何!現在該是安石公一展抱負的時候了。”
謝玄道:“我三叔父已在建康,為四叔父兵敗之事四處奔走,我此次來這里,其實是要赴建康,家姊以及另外四位從兄弟過幾日也要取道錢唐同赴建康,以后就在建康烏衣巷居住,暫不回會稽了,所以我來是向子重道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