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幼微的叔母吳氏親自來到丁幼微居住的小院,神態格外的慈祥,還給陳操之叔侄三人帶來了禮物,陳操之和陳宗之分別是藍田玉珮兩塊、精美文房四寶一套,潤兒得到了一對白玉銜珠手鐲和一柄兒童象牙如意。
陳宗之似乎覺察這個老婦人來這里的目的是想奪走他娘親,眼神憤恨,若不是陳操之約束住,這八歲男童根本不會去接那些禮物。
吳氏語調夸張地夸獎了陳氏叔侄幾句,便單獨與丁幼微進小廳說話,果然說的是錢唐禇氏求婚的事,把那個名叫褚文謙的鰥夫說得貌比潘安、才勝子建,言下之意好象丁幼微能嫁到這么個好男子是福氣,所以萬萬不可推托而失此良緣。
丁幼微一直默不作聲,后來聽到叔母越說越不象話,為了抬高禇文謙,竟詆毀起陳慶之來,終于忍不住,淡淡道:“叔母,先君在世時把幼微許配給慶之,是看重慶之之才,所以幼微即便要再醮,門第先且不論,其人也要有不輸于慶之的才情方可。”
吳氏恨不得丁幼微立即嫁出去,忙道:“褚氏與我丁氏同為錢唐大族,詩禮傳家、門風謹嚴,這個禇文謙自幼有神童之譽,才華之高陳慶之難望其項背。”
丁幼微問:“不知禇文謙貴庚?”
吳氏略一遲疑,說道:“說是四十有四,不過生得白皙俊美,望之如三十許人。”
禇文謙四十四歲,丁幼微二十六,相差十八歲,但丁幼微對這個年齡差距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問:“既有神童之譽,又已年過四十,不知現居何清貴要職,又或者有何知名詩文著述?”
吳氏支吾道:“這個老婦卻是不知,你叔父自然知曉。”
丁幼微道:“幼微想去拜見叔父。”
吳氏見丁幼微雖然沒有一口應承,但看那態度似乎有所意動,欣然道:“那好,你便隨老婦去,有些事問清楚也好,老婦心想那禇家子弟是不會委屈了我丁氏女郎的。”
丁幼微帶著雨燕和阿秀跟隨叔母去別墅正廳,臨出小院時,回眸看了陳操之一眼,陳操之也正望著她,還沖她點頭微笑,丁幼微原本忐忑不安的心鎮定了一些,也笑了笑,向宗之和潤兒擺擺手,從小嬋手里接過帷帽戴上,將遮面白紗放下,步履款款地跟在叔母后面曲曲折折繞過五個院落,來到別墅正廳,從側門進去,來到廳后的一個小室,有精致的竹簾將小室與正廳隔開。
吳氏讓管事去請族長先出來一下,丁幼微就跪坐在竹簾邊的葦席上等候,竹簾鏤刻稀疏,可以隱約聽到叔父與兩個口音陌生的男子在交談,因為廳明室暗,如果湊近竹簾就可以看到廳中的人影,不過丁幼微根本沒想去看那個禇文謙是不是貌比潘安,她只是細腰挺直,默默跪坐,一顆心“怦怦”地跳。
丁氏族長丁異曾任七品中書舍人,現已賦閑在家,聽說侄女丁幼微來了,眉頭微皺,向兩位貴客告了罪,沒有從竹簾這邊進來,從側門繞道來到小室。
丁幼微向叔父行禮畢,那黑紗帽、白胡須的丁異先不急著開口說話,只是看著丁幼微,半晌方道:“幼微,你叔母都已對你說了吧,你——意下如何啊?”
丁幼微便將先前對叔母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丁異素來看不起陳慶之,當然,在侄女面前他不會表現得那么明顯,嘴角一扯,微露嘲弄的笑意:“慶之論語和毛詩是頗精通的,吳郡陸使君都賞識他,然則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慶之并無出色之處啊,再說了,慶之已然身故,你讓禇君如何與他比才藝?這豈不是讓人笑話!”
丁幼微忍著羞憤,說道:“錢唐陳氏也是詩禮傳家,慶之雖然身故,但其弟操之是慶之一手教出來的,可代兄長與褚君較藝。”
丁異冷笑:“高門士族恥與寒門庶族為伍,較藝?哼,簡直是異想天開。”
丁幼微聲音微顫,但意態決然:“叔父連這點小事都不肯成全幼微,那么幼微寧死不嫁。”
丁異知道這個侄女性子貞烈,不敢過分逼她,萬一真的逼出了人命,丁氏聲譽更要一落千丈了,又想,這或者只是丁幼微的托辭,幼微其實是愿意嫁的,為了名譽故意拋出這么個較藝的幌子,表明她丁幼微是看中禇文謙之才,不然的話,幼微自己就頗有才藝,何必讓陳操之這么個未成年的童子代表亡兄較藝?那個陳操之早兩年他也見過,白凈瘦弱,言辭木訥,以孝順寡母出名,卻未聽說有何穎悟之才——
丁異自以為洞察了侄女的居心,攬須呵呵而笑,覺得這樣也不錯,正是風雅韻事,說道:“幼微,何必說這樣的激烈言語!汝父汝母俱已過世,叔父當然要為你作主,我可以答應你這個請求,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今日來我丁氏別墅的除了禇君外,另有一位貴人,在朝中任清貴要職,聲名顯赫——你,真的要讓陳操之出來與禇君較藝?”
丁幼微心想:“另有尊貴人物在場?那就更好,小郎較藝勝了那個禇文謙,禇文謙礙于面子,定會羞慚而退。”點頭道:“是。”
丁異笑了笑,又問:“較何藝?”
丁幼微道:“書法乃六藝之一,就以書法爭勝。”
丁異心道:“士族子弟自幼練習書法,禇文謙雖然才名不顯,但四十多歲了,書法怎么也不會差,不至于比不過一個童子。”便道:“那好,我這就去對禇君說,就當是游戲一場——不過叔父有言在先,事后你若是再推托不肯出嫁,那我錢唐丁氏就沒有你這個女郎!”
丁異回到前廳,笑容可掬,沖堂上兩位貴客拱手道:“子敬兄、文謙,適來有一好笑事,那陳慶之幼弟陳操之,昨日來此探望幼微,得知幼微要與文謙議婚,竟大不忿,說要與文謙較量書法,兩位說說這可笑不可笑?”
禇文謙矜持地笑而不語。
那個被稱作子敬兄的貴客將手中麈尾一拂,笑道:“有這等事?有趣,有趣,那陳操之年齡幾何?”
丁異答道:“大約是十五歲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寒門小子,竟敢與文謙賽書法——文謙何妨讓那小子見識一下士族子弟的家學淵源和深厚素養,如何?”
那手執麈尾的貴客顯然興味甚濃:“甚好,煩丁兄請那陳操之出來,我倒要看看十五歲的少年懂什么書法!”
禇文謙有點摸不著頭腦,丁異這是要干什么?他是來求親的,卻讓他和一個寒門少年賽書法,這簡直是侮辱,真是豈有此理!但丁異用這種開玩笑的口氣說出來,他又不好現出不悅之色,那樣豈不是顯得迂執沒有雅量,而且論書法,他頗精漢隸禮器碑,三十多年浸淫,勝過一個寒門童子是不在話下的,只好笑道:“既然全常侍和丁舍人都要看那陳操之的笑話,在下敢不奉陪。”
丁異哈哈大笑,即命管事去喚陳操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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