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趕著馬車一路急馳,終于看到了路邊警衛的郎官,口氣,總算追上天子的車駕了。馬車還沒停穩,他就拿著太子親手寫成的奏章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跪坐的時間緊了,馬車又顛得厲害,他的兩條腿麻了,腳一踏實地就感到鉆心的刺痛,差點讓他站定不穩,一跤撲倒在地。
無且咬著牙,慢慢走了幾步,腳上的刺痛輕了些,這才一瘸一拐的走到那個露出一口白牙的年輕郎官面前,舉起手中的奏章:“我是太子殿下的使者,有太子的奏章要遞呈陛下。”
林杰微笑著不動,靜靜的看著滿面塵土的無且。無且皺了皺眉,這人看起來不錯,怎么耳朵不好使?他有些不快的又說了一遍:“我是太子殿下的使者,有奏章要遞呈陛下。”
林杰咧著嘴樂了,朝著無且一伸手:“名籍呢?”
無且一愣,隨即也笑了,他只是博望苑的一個舍人,宮里的郎官怎么會認識他,就算認識他也不成,沒有名籍是進不去的。他隨即從腰間摸出名籍遞了上去,林杰接過去,仔細的看了看,笑著將名籍還給無且:“你就是無且?”
“正是。”無且沒閑跟他扯淡,估計是哪個想和博望苑拉關系的郎官,這樣的人他經常遇到,要是平時他也就和他聊兩句了,今天沒空。“快點讓我進去,我要見陛下。”
“不好意思,不行。”林杰笑得更燦爛,腳步卻很堅定,一點沒有讓路的意思。
“為什么?”且惱了,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晃了一下手里的奏章:“這可是太子殿下的奏章,耽誤了,你吃得起罪責嗎?”
“請息怒。”林杰搖了搖頭,看著惱怒的無,他笑得更開心了:“不是我不讓你進去陛下不讓你進去。”
“為什么?”無且了一驚。
“陛下身體不好。頗感疲憊。想見任何人。”林杰微笑著又加了一句:“包括太子。”
無且愣住了氣真是差了。自己跑了這么遠見不到天子?那這個奏章怎么辦?見不到天子遞不上奏章。太子那里怎么交待?他地冷汗直流。在滿是塵土地臉上淌出一道道地溝。他地心里焦急萬分。他沒有想到地是江充接到消息地第一反應就是讓江偉趕上天子地車駕。為了就是攔住他這樣地人。他更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一笑一口白牙地年輕郎官居然是個膽大包天地家伙。為了攔住他居然矯詔。
這可怎么辦?無且有些不知如何辦才好原地愣了好一會。
林杰看著眼前這個手足無措地太子舍人。不禁一陣陣地冷笑。博望苑地人都這么輕信別人地話嗎?他自己也沒有想想。象他這樣敢矯詔地郎官。整個大漢國也是屈指可數。
“陛下…身體不好嗎?”無且帶著最后一絲希望問道。
“本來就不太好。這一路上車馬勞頓自然就更差些了。”林杰壓低了聲音。看起來一片小心翼翼地樣子。無且把他地神情看在眼里。更有三分信了。他猶豫了一下:“那…陛下什么時候能見人?”
“不知道。”林杰無奈的搖了搖頭“你這可就問著我了,我一個郎官如何知道陛下什么時候能見人?”
“唉——”無且嘆了口氣,無奈的回到馬車上坐了好一會看著掛在西山之巔的落日,他決定在這兒等一夜白看看有沒有機會。
坐在大石上的馬通看著下面準備等一夜的無且,有些擔心的對林杰說:“這樣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又沒說天子下詔只說天子身體不好,不想見人而已。”林杰不以為然,他看著煩燥的轉來轉去的無且,撇了撇嘴:“博望苑的人真好騙,一點都不懷。”
馬通皺了皺眉,對極度自負的林杰有些不滿。這小子太囂張,膽子大得沒邊,以后不好駕馭,這次如果不出事,找機會還是把他踢到一邊去,免得給自己找麻煩。林杰還不知道自己無意之間已經引起了馬通的猜忌,猶自看著無且冷笑:“等吧,最好多等幾天。”
無且在野外等了一夜,好在已經是夏天了,夜里雖然涼,倒還沒有凍著。只是結果依然讓他失望,天子依然不見人,他也沒有辦法,看著明明暗暗的郎官們,他只得調轉馬頭回長安。
無且駕車遠去的時候,天子剛剛起身,他一邊由李少使和王少使兩個美人服侍著穿衣服,一邊對低著頭站在一旁的霍光說:“也不知道長安怎么樣了,這些天有消息嗎?”
“暫時還沒有。”霍光很簡捷的說。
天子嘆了一口氣,半天沒有說話,眉目之間極是 他離開了長安,把國事交給太子,同時又由著江充鬧,他就是要看看太子究竟會怎么對付江充。江充的目的是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什么也不說,太子已經快四十歲了,如果連這點事都對付不了,他真的要考慮換太子的問題了。
他不能把江山交到一個軟弱得連一個臣子都對付不了的太子手里。
但是他又很擔心,一是擔心江充會把長安城搞得不成樣子,二是擔心太子最終還不是江充的對手,真要逼得他換太子的話,那可不是一件小事。廢后、換太子,都是動到國本的事情,當年父皇立皇兄劉榮為太子,卻一直遲遲不立劉榮的生母栗妃為皇后,就是考慮到皇后立起來容易,廢起來麻煩。盡管栗妃沒能做成皇后,可是當父皇要廢太子的時候,還是遇到了極大的阻力,魏其侯竇嬰甚至因此差點和父皇翻臉,要不是太皇太后壓著,還真不知道會鬧出什么事情來。
博望苑雖然現在敗落了,可是畢竟立了那么多年,太子的名聲也一直不壞,特別是在那些儒生的嘴里,太子的聲望不錯。別看那些儒生平時沒什么用,可真要犯起倔來,還真是個讓人頭疼的事。更讓天子隱隱覺得擔憂的是,衛風雖然因為上次的事情和太子生疏了,可是他畢竟割不斷衛家的血脈,縱使他們都知道他的身體內有霍的靈魂,可是他的身體卻終究是衛家的。
可惜啊,天子覺得十分遺憾。他雖然貴為天子,卻無法扭轉這個事實,衛風迫于人言,不得不與太子虛以委蛇,這點他能理解,可是總是覺得有些遺憾。如果他就是完完全全的霍多好啊,自己可以直接把北軍全部交給他,讓他帶著這只大漢國最精銳的武力去北疆建功立業,完成驃騎將軍沒有完成的大業,讓他這一生的征伐事業有個圓滿的結局。
朕的有生之年,有機會把匈奴單于的頭掛在北闕之外嗎?天子看著遠處的山巒,有些出神。衛風,能做到這些嗎?中壘校尉花強說,他演練的步騎合擊效果很好,打得中壘營狼狽不堪,究竟是真的,還是花強喝了衛風的酒嘴軟?如果衛風真能有這么好的悟性,那該多好啊。等把太子這件事處理完了,不管太子能不能讓他滿意,他都要把衛風派到北疆去,去打擊匈奴。
不過眼下,他還得看看衛風何應對即將到來的這場危機。
天子有好奇,如果太子和江充的矛盾到了最后階段,衛風會如何處理這件事?他如果掌握了北軍,會在這場沖突面前做出什么樣的舉動?
“霍光,衛風那封請求北軍八校聯合軍的奏章呢?”天子收回了目光,對霍光說。
霍光愣了一,隨即說道:“還在等候陛下批復。”
“拿來,朕給他批復。”天子的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唯。”霍光應了一聲,轉身了門,不大一會拿來了一份奏章,雙手遞到天子的面前,天子接過來看了看,又接過李少使遞上的毛筆,在奏章上批了一個霸氣十足的字:“可”。這個字的一橫一豎如同一柄鋒利的雄戟,光潔的邊緣似乎能透出凜然的殺氣。天子很滿意的看了看自己寫的字,將毛筆遞回給李少使,又將奏章推到霍光的面前:“去吧,讓他好好練,朕回建章宮的時候,要看他的成績。”
“唯。”霍光接過奏章,撅起嘴輕輕的吹干了墨跡,小心的卷了起來,就在天子身邊捆好細繩,在繩結上壓上一塊紫色封泥,又在封泥上蓋上印,在火上將封泥烤干,這才裝進皂囊。天子一直在看著霍光,看著他每一個細心的動作,嘴角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霍家兄弟兩個,雖然是一個父親,看起來也都沉默寡言,可是性格卻大相徑庭,霍光是謹小慎微,霍去病卻是膽大之極,這不僅體現在他用兵敢出奇招,敢深入上,還體現在他為人處事顧慮極少,要不然他也不會在甘泉苑射殺了李敢。
在這一點上,衛風倒是很象霍去病,為了公孫三娘,他敢闖廷尉府,活劈了江安,毫無顧忌。
將來自己百年之后,留哪一個給后繼之君好呢?天子看著忙而不亂的霍光,想想正在上林苑練兵的衛風,天子忽然覺得有些迷惘了。霍光謹慎而無術,讓他輔政不會出大差錯,可是也別想有什么大功業,衛風本事大,膽子也大,有可能建大功,也有可能闖大禍。
兩難的抉擇。
天子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眉心,嘆了口氣,且看衛風這次的表現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