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說起霍去病就有些興奮,滔滔不絕,從霍去病首戰帶著八百騎出擊開始,一直到元狩四年他以五萬騎出代郡,深入數千里,斬首七萬余級,封狼居胥,禪于姑衍,登臨瀚海。他詳細解說了霍去病歷次出征的行軍路線,戰斗經過,分析他每次的得失,聽得衛風也是感慨不已。霍去病十八歲就帶著八百勇士出擊,而自己十九歲了,還是一個一無所成的紈绔子弟,真是令人汗顏。
天子說了半天,覺得口干舌燥,一股難以言明的疲憊涌上心頭。朕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說幾句話都覺得累了,不過,朕有好久沒有這么痛快的說話了吧。天天看著那些宦者,美人,連讓人說話的興致都沒有,哪有眼前這個少年讓自己開心。他看著面色脹紅、沉思不語的衛風,欣慰的笑了:“風兒,是不是有些神往之?”
衛風確實在神往,將五萬騎精兵,橫絕大漠,追亡逐北,人如虎,馬如龍,兵鋒指處,所向披靡,怎能讓人不熱血沸騰呢。他看著遠處上林苑里連綿無邊的林海,仿佛看到了自己帶著數萬精騎,象霍去病一樣的沖鋒陷陣,卷起一波波的狂瀾,如風卷殘云般的掃蕩一切擋在面前的敵人。出神之時,連天子問他的話,他一時都沒留意。旁邊的淖五見他出神得連天子的話都不回來了,連忙輕輕的咳了一聲。衛風一驚,這才回過神來,他見天子有些不快的看著淖五,連忙向后退了一步,單腿跪倒:“臣聽聞陛下講說驃騎將軍的豐功偉績,心向往之,在陛下面前失禮,請陛下降罪。”
“哈哈哈…”天子揮揮手,轉過身扶著欄桿,看著下面波光粼粼的湖面,他嘆了口氣:“風兒,何罪之有啊,聽到驃騎將軍的戰績,如果沒有神往,那才是怪事。”
他頓了片刻,看著遠處的上林苑,有些落寞的笑了:“別說是你,就是朕這把年紀了,再說起這些事情,也覺得年輕了許多呢。朕真想現在就帶著你,重溫一下朕當年在上林苑里排兵布陣的時光。不過,真是可惜啊…”
衛風一聽,知道他下面又要埋怨太子了。一想到太子對自己那么好,自己卻總是給他帶來麻煩,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再想到太子這些天為了天子大獵的事情累成那樣,他猶豫了一下,上前輕聲建議:“陛下,時值五月,上林苑里正是草木生長,百獸繁殖之時,如果以大兵驅之,只怕驚擾太大,萬一到時候影響了祭祀,豈不是不妥?”
天子愣了一下,花白的眉毛抖了抖,也覺得有些為難。上林苑里有數千種植物,大幾百種動物,池水里養了很多水產,每年祭禮祖先的時候,都是從上林苑里取的犧牲和祭品。一般春獵是三月份,現在已經是五月份了,確實有些不太妥當。衛風這么說,也有一些道理,可是,大獵不光是為了教他兵法,潛意識里他自己也有想聊發少年狂的想法,都想了這么多天了,現在讓他取消,又有些舍不得。
“你的意思是說…咱們不去了?”天子有些猶豫。
衛風從天子的口氣里聽到了為難的意思,他略一思索,想到今天來見天子時他那無聊透頂的模樣,就知道了其中的原由,他想了想又笑道:“陛下,臣資質愚頓,又剛剛接觸兵法,沒有什么經驗,陛下一下子擺出千軍萬馬,臣也理解不了。再者大獵準備的事務繁多,還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妥當。天氣又漸熱了,如果因此影響了陛下去甘泉宮消暑,臣如何擔當得起?不如陛下就帶著期門、羽林,在這上林苑里演示一些小陣,臣也好循序漸進,更好的體會陛下用兵的精妙之處。這樣等到秋天的時候再行大獵,臣一定能收獲良多。”
天子一聽,皺起的眉毛一顫,慢慢的舒展開來,咧著嘴笑了。衛風說得有道理,大獵一是準備起來麻煩,二是時機確實有些不妥了。天氣已經漸漸的熱了起來,他正常這個時候就要去甘泉宮消暑了,如果真是大獵,沒有十天半月的解決不了,自己的身體只怕吃不消。而如果只是帶著期門、羽林出去轉一轉,又能散心,又不用驚攏太多,目的也達到了,就是一時不盡興也沒有關系,到甘泉苑再繼續就是了,反正期門、羽林都是隨駕的。
“風兒,你說得有理。朕…”天子大手一揮:“準了。”
“謝陛下。”衛風大喜,連忙謝恩,這也算是替太子辦了一件好事了。
“淖五,傳詔給太子,大獵挪到十月吧,到時候朕也要從甘泉宮回來了,想必再有半年時間,他不會還準備不好吧。”天子一說到太子,就有些不高興,鼻子里哼了一聲:“也不知道他整天忙些什么。”
衛風想了想,咧著嘴笑了:“陛下,臣知道太子殿下在干什么。”
“你知道?”天子心情不錯,一邊讓人傳喚霍光,一邊回過身看著笑嘻嘻的衛風,怎么看怎么開心。
“太子在抓捕游俠。”衛風一副很得意的樣子,“這還是臣給他提供的消息呢。”
“抓游俠?豈不是又鬧得京師不寧?”天子沉下了臉。
“陛下有所不知。最近京師里游俠太多了,有人居然身藏長安宮室的地圖,只怕有人圖謀不軌,所以臣才急報了太子,以防不測。”衛風把話換了一個說法,聽起來頗有些為自己表功的意思。他知道天子現在的心思,如果替太子表功,只怕會適得其反,而替自己表功,太子反而不會引起天子的注意,天子又能理解太子現在在干什么,可謂是旁敲側擊,異曲同功。
他在瞬間能想到這些,也是這幾天在家思考的結果,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天子果然被他轉移了注意力,一聽是他的提議,他倒來了興趣。衛風就將他在西域酒坊和朱安世打架,無意中看到了那張地圖的事情說了一遍,唯一的區別在于,他在說朱安世荷包里有博望苑地圖的同時,又猜測他身上可能還有其他宮室的地圖,比如未央宮,比如這建章宮。天子一聽這個,頓時火了,一個游俠身上帶著天子、太子所住的宮室的地圖,這還得了?
“豈有此理!抓,一定要把這個朱安世抓到。”天子勃然大怒,指著剛剛趕來的霍光大聲喝道:“傳詔太子,大獵之事暫緩,先集中精力抓捕京師的游俠。告訴太子,如果他的人手不夠,可以調動北軍。下旨給丞相公孫賀、北軍使者任安,讓他們全力配合太子,不得有誤。”
霍光心中狐疑,但他的臉上平靜得什么表情也沒有,只是揮筆不停的記著,直到天子安排完了,這才問了一句:“陛下,春獵的事…”
“不用大獵了,你知會一下水衡都尉呂破胡,朕要帶著期門、羽林巡視上林苑。”天子一揮手,口氣很不好。霍光聽了,連忙口稱遵旨,邁著他那標準的步伐,下了瀛州。
“風兒,你立了一功。”天子過了半天,氣息總算平緩下來,他看著恭敬的站在一旁的衛風,滿意的點了點頭:“你說說看,想要朕怎么賞你?”
衛風連忙搖頭:“陛下,臣深受皇恩,理當為陛下效勞。這件事臣不過是適逢其會,無甚功勞可講,再說了,陛下為臣講說驃騎將軍的戰績,臣已經不勝感激了,如何再敢邀賞?”
天子笑了,拉過衛風的手向下走去:“風兒,你還真是朕的福將,打個架也能發現這么重要的事情,要是讓你去打仗,豈不是更厲害?你居功不傲,朕甚欣慰。不過,賞功罰過,這是朕的本份,怎么能因為你一個人而廢呢。快說,要朕怎么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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