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木浦大約八公里左右,有一個大約百十戶人家的小村子,村子里的住戶,在白天轟隆隆的炮聲之中,早就跑得一干二凈,第九旅旅部,就設在村子東頭,一個比較寬敞的院子里,經過白天的戰斗,損失比較嚴重的第九旅,被兵團司令部,從一線進攻部隊的序列里撤下來,調整到這里戰場休整。
雖然不是深夜,在第九旅的各個團、營駐地里,幾乎沒有什么動靜,哨兵在警惕的站崗,一天的激戰下來,戰士們已經非常疲勞,但是,又有幾個人能夠睡得著呢?
白天,海灘上,那慘烈的一幕,依然浮現在軍官和戰士們的眼前,尤其是在第二團駐地,被一種悲傷的氣氛所籠罩著,剛剛接近第九旅駐地,還在軍用吉普車上的馬朝陽,就感覺到了空氣之中,彌漫著的悲傷氣氛,他心里暗自嘆口氣,此次戰斗,第九旅可謂是傷了元氣。
遠處照射來的車燈光,早就落在警戒的戰士眼里,當馬朝陽的汽車,剛剛駛進村口的時候,就被幾名哨兵攔住了,“口令!”一聲嚴肅的喝問聲傳來。
馬朝陽身邊的警衛營營長大聲回答道:“進攻!”然后,他也大聲問道:“回令!”哨兵回答道:“戰斗!”口令和會令都準確無誤,哨兵們明顯松弛下來。
在互問口令和回令的功夫,馬朝陽注意的看了一下四周的情況,他發現,在車燈光的照射下,左右兩側的蒿草和樹木后面,隱約閃現金屬的光澤,如果不是有心的仔細觀察。根本注意不到。
“應該是槍支的反光,是第九旅的潛伏哨!”馬朝陽得出判斷,他略感欣慰,出現重大的傷亡,第九旅雖然沉浸在悲痛之中,但是,部隊的警戒,卻絲毫沒有放松,這才是真正軍隊的氣勢。
一名掛著上午軍銜的軍官,拿著手電筒走過來。不過,并沒有打開,手放在手槍的皮套上,客氣的問道:“幾位,是哪個部隊的。部隊番號?”
警衛營營長跳下車,拿出自己的證件。說道:“兵團部警衛營營長余大勇。護送司令官到你們旅部!”
這名上尉軍官顯然是大吃一驚,但他還是打開了手電筒,在馬朝陽的臉上照了一下,看清楚了,的確是馬司令官本人,“報告司令官。第九旅二團警衛連連長李天新,在執行警戒任務,請司令官訓示!”他“啪”的一個立正,大聲報告到。
馬朝陽點點頭。招呼道:“李連長,帶我們去旅部,不要打電話,直接過去好了!”他制止了警衛連連長要打電話,通知旅部的舉動,車子接著開進村子里。
在第九旅的臨時旅部里,一盞汽燈,將不大的屋子,照得雪亮,由各團營以上指揮官參加的木浦登陸戰檢討會,正在進行之中,幾十號人做得滿滿登登,顯得屋子很擁擠,再加上這些軍官,不停的吸煙,整個會場,籠罩在一片煙霧之中,讓人透不過氣來,更憋悶的,是參加會議的軍官們的心。
旅長郝家聲少將,兩眼通紅,嗓音嘶啞,正在憤怒的咆哮著,“齊國棟,你他娘的給老子站起來!我問你,你們第二團,為什么傷亡這么大?三個團并肩展開,同時發起攻擊,一團和三團也有傷亡,但兩個團加起來,沒有你第二團傷亡的人多!”
“一次搶灘登陸戰,你給老子損失了兩千多人,光是你的第二團,就有五百多戰士,永遠的倒在了木浦的海灘上,你不心疼,老子心疼,多好的兵啊!跟著咱們這些當官兒的,大老遠的跑到朝鮮半島,就是來送死的嗎?齊國棟,你們第二團已經被小鬼子打殘了,兵力損失二分之一,你要上軍事法庭!不!老子親手斃了你!”
軍官們拼命的低頭猛吸煙,誰也不說話,而第二團團長齊國棟上校,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的站在那,耷拉著腦袋,聽著旅長憤怒的咆哮,當聽說旅長要親手槍斃自己的時候,他渾身一哆嗦,抬起頭,眼中冒出不甘心和委屈的神色。
第二團的傷亡,幾乎占了第九旅傷亡數字的三分之二以上,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自己這個團長的失職,可旅長說,自己不心疼那些犧牲了的戰士,齊國棟打心眼里兒感到委屈,要說心疼,自己比誰都難受。
都是自己手下的兵,當戰斗結束之后,看著海灘上,二團戰士的累累尸體,齊國棟一頭栽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昏迷了兩個多小時,還是軍醫搶救之后,才蘇醒過來,一醒過來,掛著上校軍銜,指揮四千多虎賁之士的團長,五尺高的漢子,嚎啕大哭,哭得眾人聽了,心里說不出的難受,二團的傷亡,事出有因,可是,盛怒之下的旅長,肯聽自己解釋嗎?
郝家聲咆哮完了,抓起桌上的一個搪瓷缸子,“咕嘟、咕嘟!”的猛灌了幾口白開水,抹抹嘴角的水珠兒,聲調降低里不少,但語氣卻愈發森寒,“齊國棟,臨死讓你當個明白鬼,有啥要說的,別憋在心里,當著咱們第九旅這些兄弟們的面兒,給你說話的機會!說吧,你們第二團,為什么傷亡這么大?”
齊國棟必須解釋,不是為了自己的前途和性命,而是為了二團,他抬起頭,滿是紅血絲的眼睛,看了看旅長,又看了看其他的軍官,其中的一團長和三團長,都是相識多年的老伙計,目光之中,帶著擔憂和同情,二團傷亡如此慘重,旅長大發雷霆,要槍斃齊國棟,他們也不好受。
齊國棟嗓音嘶啞,說道:“旅長,二團的傷亡,占了全旅傷亡的三分之二以上,我對不起旅長和陣亡的戰士們,也愿意接受旅長的任何處罰!”
“旅長,我跟隨您、跟隨司令官多年了,什么時候見過我齊國棟,在戰場上當過孬種,咱們第九旅是率先發起進攻的部隊,二團在中間的位置,另外,第十旅在咱們的左翼,旅長,您想想,兩個旅同時展開,三萬多人,木浦海灘才多大的寬度,轟炸機炸、艦炮轟,小鬼子的灘頭陣地,表面工事都被摧毀了,這是事實!”
“但是,那些隱藏在地下,沒被摧毀的工事和火力點,在我們兩個旅并肩突擊,兵力密度如此之大的時候,殺傷力就非常驚人,旅長,我親眼看到,一挺小鬼子的重機槍,就打倒了我近百名戰士,甚至,有的戰士就在我眼前,被重機槍子彈,攔腰打成兩截,那血、那碎肉,四處飛濺,慘啊!”
齊國棟的嗓音哽咽了,幾乎說不下去,他擦了一把眼淚,“旅長,居于進攻位置中間的二團,承受了小鬼子絕大部分的殘存火力殺傷,我有心調整戰術,暫時停止進攻,您還記得嗎,我向您報告過,您是怎么說的,‘齊國棟!別他娘的跟我叫苦,就是二團打光了,也不能拖全旅的后腿’!”
“從海灘到小鬼子的陣地,是二團戰士們,用幾百條生命,一步步墊出來的,咱們缺少對付小鬼子地下工事的裝備,或者說,準備不足,從兵團到旅里,都缺乏這方面的經驗,太過于相信轟炸和炮擊的效果了,戰士們只能用集束手雷,去炸小鬼子殘存的地下工事!”
“就在旅部召開會議之前,海軍陸戰隊的陳旅長、李旅長、肖旅長他們三個到咱們旅來,談起了傷亡,聽了半天,我這才明白,人家海軍陸戰隊是專門打搶灘登陸戰的,他們的裝備,戰法和戰術,對小鬼子的灘頭工事,那是克星!”
“旅長,二團如此巨大的傷亡,不管咋說,都是我這個團長的責任,話也說完了,接受旅部對我的任何處罰,我齊國棟不申辯,不管是槍斃還是撤職查辦,都接受,這樣,我心里還好受點兒!”
說完,齊國棟臉色平靜的坐下,屋子內,包括旅長郝家聲在內,誰也沒有說話,大家都在拼命的吸煙,氣氛沉悶而壓抑,齊國棟說的明白,第九旅尤其是二團,傷亡如此之大,事出有因。
首先,是兵團部過于相信,轟炸機群和艦炮的威力,認為,一輪猛烈的轟炸和炮擊之后,日軍的灘頭陣地,就會片瓦無存,卻沒有考慮到,殘存的日軍地下工事,依然有進行還擊的能力。
其次,灘頭攻擊部隊的密度過大,兩個旅三萬多人,一起發起進攻,木浦海灘的寬度有限,兵力密度極大,日軍士兵幾乎不用瞄準,一顆子彈,甚至能集中兩人,日軍一挺重機槍,打倒了近百名戰士,并不是齊國棟危言聳聽,戰后,郝家聲也到戰場實地查看過,戰士的尸體,鋪滿了沖鋒的道路。
若按木浦海灘的實際情況,發起進攻之后,動用一個旅,足夠了,如果發現日軍還有殘存的工事,可以呼叫艦炮以及艦載轟炸機,進行二次炮擊和轟炸,日軍殘存的地下工事,還能禁得住再次打擊嗎!
可惜的是,從兵團部到旅部,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最后,是準備不足,缺乏必要的裝備,部隊沒有搶灘登陸作戰的經驗,實際上,齊國棟也指出來了,如果是海軍陸戰隊的部隊上,傷亡恐怕要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