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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樣的甲午 第七十一章 城頭變幻大王旗(上)

  “……國朝二百四十年,未有兵尚能戰,餉未曾絕,士心民心仍勃發躍躍,而國朝竟議和就撫者!

  宣宗成皇帝,道光年間,英夷進迫長江,截斷南北,漕運不通,而十三省勁旅,盡數挫敗,則宣宗成皇帝萬不得已,方才就撫。

  文宗顯皇帝,咸豐年間,英法兩夷,自大沽上陸。我八旗勁旅八里橋挫敗,僧郡王無力回天,而洪楊作亂與東南,湘淮勁旅,不得北調。山窮水盡,乃不得不北狩熱河,就撫兩夷。

  自文宗顯皇帝之后,我國朝大加振作,力圖刷新,練兵制器,可謂中興。名臣猛將,濟濟一堂,誠小康之世。如此局面,我國朝北拒俄夷,西收新疆,南退法夷,甲申平朝。適逢甲午戰事,雖海陸皆稱大挫,水師覆沒,旅順陷落,大沽被彈,遼南潰敗。然則絕非山窮水盡之秋!

  臣轉戰朝鮮,千里回師,尚有精兵兩萬。遼西左近,收拾余燼,毅軍,吉林練軍等部,亦有三萬之數。糧草器械彈藥稱足,遼南倭寇不過兩萬,正圖反攻,誠志士奮起,田間黃童白首亦有報國雪恥之心,時勢尚有可為,焉能輕易就撫?

  放眼天下,威海雖失,山東嵩武軍,鞏綏軍余燼尚有三萬。國朝二十余行省,皆稱完整,十萬大軍,晝夜兼程,星夜勤王。糧餉源源不絕解赴戰地,人皆有同仇敵愾之心,此時稱就撫者,臣不敢預其聞!有此心者,懷此意者,非秦檜何!

  天下皆降,臣獨不降,倭人亦值山窮水盡,難以為續之際。最后關頭。臣即一人,亦血戰到底!倭人盡退于中華樊籬,神州大地,不聞一絲腥膻氣味,則臣方言和!

  遼西諸將,自宋慶。依克唐阿,李云縱,聶士成,徐邦道,趙懷業以降,無不與臣同此心,誓將力戰,重挽狂瀾。此點血誠,天可鑒之。不得不上奏我皇上,我太皇太后,當道兗兗諸公以聞。頭可斷,血可流,我遼西諸軍,不可降日!

  天實鑒之!”

  錦州旗營衙門的中堂之上。滿座濟濟一堂,都聽著徐一凡在那里抑揚頓挫的念著自己上奏朝廷,順便通電天下的電文。

  在徐一凡的身邊,李云縱和聶士成都眼觀鼻,鼻觀心的扶著膝蓋筆直坐著。而下首宋慶還有依克唐阿諸將,個個聽得神色古怪。在那里就像渾身爬滿了螞蟻,扭個不休,特別是依克唐阿這個滿人大將,更是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徐一凡這封電文,口口聲聲的我大清我國朝。可是前面可算是將大清朝的臉面揭了一個底兒朝天,兩次投降丟臉事情都兜出來了。譏諷之意,再明白不過。說起大逆不道,還真夠瞧的,偏偏又站在正理兒上,還擺出一副赤膽忠心地大忠臣不計毀譽和朝廷掏心窩子的姿態來。論起來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兒真想讓人照著他臉來一巴掌,可是形勢比人強,還有什么好說的?

  現在徐一凡是已經通電天下,要捆著他們一起當宋武穆,依克唐武穆……這大帽子生生的就套在他們頭上。不由分說的,天下因為他徐一凡不降地電文已經騷然,這民族英雄,他們竟然是想推也推不掉!

  想想北京,現在還指不定又驚又怕又怒成什么樣子了呢。

  徐一凡得意洋洋的念了他那封通電還不罷休。又拿起一疊各地回電繼續念了起來。中氣十足的。

  “……湖南巡撫吳大征電告遼南諸軍欽差營務總辦大臣,聞此電文。三湘感奮。凡有人心者,莫不與君同仇。海東徐帥不降,三湘子弟,亦是不降!雖剿撫大計操于上,然則近世風潮,士大夫亦得議論朝局,圣君與士大夫有共治天下之意。西人議會,即是此理。現圣君在上,圣母皇太后英明,必得俯從輿情……湖南已集老湘營二萬,皆是平定洪楊之亂勛臣子弟,即將就道,隨大人一同力戰,湖南亦解厘金十五萬兩,以濟軍需…………兩江總督劉坤一電告遼南諸軍欽差營務總辦大臣,聞電感奮莫名,兩江上下,風潮涌涌,國有正臣則國不亡,天下皆似大人,則倭人何優?朝堂之上,必有群小以蔽圣聰,圣君振作,亦必有雷霆震怒之威!兩江亦有戰兵數萬,自顧藩籬之余,亦將整兵北上。軍發尚待時日,然則軍需一日不可緩,劉某即解厘金十七萬,以供遼西諸軍支放。國勢危殆,然則不降之人,又何止海東徐帥?

  ………直隸津海關道兼直隸津海關監督盛宣懷謹電遼南欽差大人徐,北洋挫敗,水師自沉,天下創痛何深。然則我帥一則通電,則人心似潮焉!職隸屬北洋,分當支應軍需。我帥不降,則津海關指撥之軍費,當源源不斷接濟軍需。天津機器局存放之槍械子藥,亦當源源供給,倘若不濟,職自當自裁以謝天下。我帥如有所需,一旦電告,北洋濟濟多士,決然報效,謹候我帥遼南佳音!

  ……湖北巡撫……

  ……兩廣總督……”

  電報厚厚一疊,徐一凡讀到后來,都是口干舌燥,聲嘶力竭了。一邊讀還一邊偷偷打量底下人的神色。

  他卷起如此風潮,引起的反響,說實在的,超出他的預料。但是一想,也就釋然。清季自洪楊之亂以來,本來就是地方權重,中樞權輕。要不是洪楊之亂破壞得實在太慘,所有帶兵打仗的大員都心有歸意,再加上曾國藩等一干經世大員自解兵權,清末之世,早就已經不可收拾。后來朝廷中樞又不斷地對地方勢力分化平衡,勉強維持了一個一統之局。

  甲午之時,可以以一己之力內對中樞不聽號令,外對強敵叫板的勢力,也只有李鴻章和他徐一凡。李鴻章是因為北洋勢力太大,要兵有兵要權有權。后世本來就評論說是甲午之戰就是日本和李鴻章的戰爭。但是李鴻章選擇的是克終令名,繼續做大清的護法。

  而他徐一凡現在這個地位。是一場場實打實的勝利打出來的,朝廷也從來沒有半分對他制衡地辦法,只有靠著北洋對他壓迫牽制。地方實力派,說實在地,對中樞威權也就那么回事兒,要保的還是他們作為督撫實有的權力還有經濟利益——要不然每個省的善后局是為誰開的?還不是為了地方督撫能方便的自收自支厘金。各地督撫都是久鎮。撈抱了,手下安置好了,這才求去。中央權力大一分,他們地自留地就小一分。總要有個旗幟性的人物來維系地方督撫這種半獨立的地位。

  以前這個人是李鴻章,北京逼宮,甲午求和,眼見得這個招牌馬上就要人人喊打,現在徐一凡就搖身一變。成為他們地旗幟!

  再加上各地眼界日開,民智漸漸開化,對于甲午求和感覺屈辱之極,兩下風潮一交,一下就將徐一凡捧到了風口浪尖!

  如果說當初徐一凡當初大喊不降還有點硬著頭皮死撐,那么現在他感覺簡直有點飄飄然了。

  連盛宣懷這種北洋財神爺都嗅覺靈敏的準備改換門庭——李鴻章的牌子砸了,北洋這個團體還要維系哪!他徐一凡現在的聲望地位。可想而知!

  徐一凡硬是得意洋洋的念完了手頭全部電文,這才一副小人得志狀地看著底下諸將:“各位老哥……這話兒怎么說來著?這叫得道多助!沒錯,我徐一凡是違背朝廷的旨意行事,要在這遼南之地打下去!直到把鬼子趕下海!我也不勉強大家伙兒,愿意和兄弟一塊兒干的,歡迎。不樂意的,恭送!”

  幾個人一臉晦氣的對望一眼,個個心里罵娘。這話兒你徐一凡怎么不早說?砍了豐升阿地腦袋,徐一凡就命令毅軍向東北方向延展防線,和遼陽一帶的禁衛軍建立接觸。又是兩營嫡系禁衛軍地官兵調了過來。更是開了銀箱,十五萬兩現銀拿出來,不論官兵,發了五兩的見面餉,要知道艱苦如毅軍,已經九個月沒見著餉錢了!

  朝廷那里的電諭,全捏在他手上,也不告訴他們朝廷準備議和了,不吭不哈地就將大家伙兒捆在一塊兒,對著全天下大喊。咱們不降!

  底下兵弁,震懾于徐一凡一到即斬豐升阿地欽差之威,更感念他為大家伙兒出氣,再加上見面餉一發,軍裝整齊。裝備精良的禁衛軍再在面前一晃。人人服氣,等著調遣。上面地這些統兵大將。時勢如何先不說了,論到心里,誰愿意對鬼子投降?誰在聽到徐一凡傳達的遲到的朝廷求和的休息,不是覺得羞憤難當?

  幾個對力量感覺極好地原來北洋嫡系大將,如徐邦道趙懷業頓時就直挺挺的站了起來,馬靴一碰:“還有什么說的?跟著徐大人打到底!咱們的營頭,聽大人調遣,指到哪兒打到哪兒,沒有二話!”

  他們倆都是敗軍之將,從旅順一路敗過來,每人都剩不多點兒兵。李鴻章現在又是如此指望不上,還不如趕緊換靠山呢。

  徐一凡笑吟吟的揚手:“好好好!遣散的豐升阿盛字馬步練軍所遺留的軍械,你們盡先補充調整,等著整頓完畢,隨時準備反攻!”

  “喳!”兩人頓時一個千打在地上,再對望一眼。氣昂昂的就下去了。

  徐一凡在椅子上面呵了呵腰,就當送客,按照他現在的聲望地位,已經是加倍客氣。再轉過頭來的時候,已經是故作漫不經心地盯著了宋慶和依克唐阿兩人。就連李云縱和聶士成的目光也轉了過來,冷電也似的望向兩人。

  依克唐阿仍然低頭不語,宋慶卻緩緩抬頭,語氣平靜:“徐大人,時勢如此,還有什么說的,只要您不帶著咱們朝北京跑……”

  這句話緩緩說出,刺得徐一凡就是眼皮一跳,聶士成的汗都下來了,低頭地依克唐阿更是不堪,身子一晃幾乎掉在了椅子下面!

  宋慶這老丘八。當真是老而彌辣。這些只是在人心思里面轉地話,他居然就這樣說了出來!

  宋慶卻恍然未覺別人的目光,只是將大帽子摘了下來,緩緩地撫著自己稀疏的白發:“…打鬼子,我沒二話,田莊臺。我老頭子就該死了。對不起那么多弟兄啊!只要一直向東,一直向鬼子打,你徐大人指著哪兒,我就死在哪兒……可是如果徐大人別有懷抱,要帶我們向南,老頭子今年七十四了,換主子也實在來不及,只有拿這顆腦袋酬報朝廷…標下這就下去。整頓軍伍,隨時等候徐大人的軍令……反正,咱們也不降就是了…”

  言罷,他又動作緩慢地將大帽子合在自己頭上,標準的向徐一凡打了一個千,深深嘆息一聲,踉蹌著就走了出去。而只留下依克唐阿坐在那里。汗如雨下。

  宋慶這句話將大家心里的暗流全部揭了出來,直指每個人的內心。

  你徐一凡如此作為,除了和日本死戰到底之外,到底意欲何為?這也是全天下的心思。別看督撫們這應合電報發得如此熱鬧。百姓士子,可以一門心思的贊頌徐一凡地忠心報國,血性無雙,轟轟烈烈的恨不得跟徐一凡一塊兒去拚命。

  真正的場中人卻要揣摩,卻要分析。你徐一凡到底是帝黨人物,是準備以自己特立獨行扶保光緒再度起來,還是自己別有懷抱。準備做大清的曹操?只要打敗日軍,他和曾國藩當初建立的平定洪楊之亂的功業,也就差相仿佛。當初曾國藩自解了兵權,但是他呢?

  對他這份不降電報背后真正意圖所在的分析,就決定了場中人下注的結果。決定了他們秉持地立場。徐一凡這封不降電文發出,已經代表他躍身天下這個賭局當中,是一個可以親手擲骰子的人物!

  依克唐阿冷汗一滴一滴的滑落下來,他一時想抬頭表示他的氣節,但是這頭顱又沉重無比。滿室寂靜無聲,徐一凡臉上小人得志的表情也全部收了起來。緩緩站起身來。

  繃緊的空氣當中,就聽見徐一凡淡淡的道:“我是不會去北京地……”

  一句話,就讓依克唐阿如蒙大赦,他抬起頭來:“大人?”

  徐一凡目光轉向他,神色有些奇怪。嘴角有絲笑意。誰也猜不出,他那絲笑意之后。蘊藏著的是什么樣的心思。

  “堯山,跟著我只是打鬼子,你干不干?你的吉林練軍八千,我可是很仰仗呢。”

  依克唐阿一下站起,慌亂的趕緊表態,似乎也是想早點離開這個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地方。

  “徐大人,朝廷降鬼子,那是朝廷出小人了!皇上和太后準會撥亂反正!打鬼子,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標下聽您的!吉林練軍,大人您一句話,刀山火海咱們也沖上去,定要和小鬼子分個你死我活!”

  徐一凡淡淡一笑,抬起一只手:“好,下去整頓部伍吧,缺什么,跟我要,都補給你。但是丑話說在前面,要是不聽號令,豐升阿的腦袋,現在還在錦州城頭掛著!”

  這個時候,依克唐阿真覺得和鬼子拼死了,也比提心吊膽的在這里胡思亂想的強。當下大聲答應一聲:“大人,標下就等著您地軍令!”

  說罷就趕緊打千,頭也不敢回的退了下去,生怕徐一凡再留下他似的。

  大堂當中,就剩下徐一凡,李云縱和聶士成三人。李云縱神色不動,仍然是他那個標準軍人作派,聶士成的面前卻濕了一片,剛才他流的汗,也不比依克唐阿少到哪里去!

  徐一凡看著李云縱,靜靜問道:“云縱,反擊計劃有了么?有把握沒有?你覺得什么時候,咱們可以整頓好,發起反攻?”

  李云縱刷的一下起立,板著臉大聲道:“回大人的話,整頓這里軍伍,再有三天時間,應該足夠。日軍不過兩萬,從旅順一直到遼西走廊,已經成長蛇之勢,處處需備而處處不備,我成三面包圍之勢,只要我們這里打得夠硬,遼陽我第一鎮第二鎮主力,有相當把握擊破日軍這長蛇陣,楚萬里他絕不會錯過機會的!”

  徐一凡掰掰手指頭:“再有三天,十月一日就可以發起反攻了?我靠,國慶日啊……成,咱們就打給天下人看吧。”

  他這句話說得漫不經心,可是誰聽得都是心里一緊。這句話也算是他這個大帥下了決心了,是正式軍令,連聶士成都站了起來,大聲應是。

  李云縱給徐一凡行了一個標準軍禮,和聶士成就要大步走出去。誰也沒想到,這個冷心冷面的標準軍人,在出門前卻轉頭問了一句:“大人,您真的不去北京?”

  別忘了,親手將楚萬里那份請誅旗人虜首折交上去地,正是李云縱!

  徐一凡正背著手想自己心思,聽到這句話回頭,看著李云縱那張僵尸臉。也許李云縱心里有萬頃波濤,而徐一凡內心也在澎湃激蕩。但是兩人神色,一個沒表情,一個也是淡淡的。

  “…我去干嘛?哪天就算進了北京,也不是我自己要去,是大勢推著我去的…我這個忠臣,還沒當完呢……他們的路,還沒走絕…瞧著吧,瞧著吧…”

  說罷,他擺擺手,示意兩人退下趕緊做自己的事情去。李云縱深深看了徐一凡一眼,再行一禮,步伐穩定地退了下去。他身邊地聶士成,卻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汗也不住的朝外冒。

  等到走到外面,聶士成臉色慘白地就要向李云縱告別,各忙各的去。平日同僚之間也絕無多話的李云縱卻摘下軍帽夾在腋下,目光朝另外一個方向看去,叫住了聶士成:“功亭…”

  聶士成一怔,李云縱主動開口和他說話,天下奇聞!饒是他內心亂作一團,也站住了腳步:“李大人?”

  李云縱的目光絕不朝他那里望去,嘴里吐出的話也是硬梆梆的:“功亭兄,別胡思亂想了……你真認為,那邊還有指望?大人在等著他們把路走絕!如果你決心跟著大人,就別再想太多了,跟著,看著,等著!”

  聶士成臉色慘變,胸口劇烈起伏,半晌之后,才是一笑:“咱們還是想著打仗的事情吧,帶著這三萬敗兵,還要打得硬打得狠,給遼陽那里創造機會,不是件容易差使!”

  李云縱轉過頭來,冷冷道:“我李云縱白來錦州的?”

  聶士成哈哈大笑,仿佛就將胸中郁結全部拋開,抱拳笑道:“那咱們戰場上見吧!看誰先把小鬼子趕下海!”

  錦州旗營衙門之內,徐一凡負手站了許久許久。溥仰他們侍立在外面,誰也不敢打擾他。很久沒有看到徐一凡這樣出神想事情的樣子了。

  “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這鹿,算是跑出來了。想趕上,還差一步呢。除非他們真那么傻……這一步,還不知道要多久……算了,老子打完這仗,就當歇兩年,到這兒別說欺男霸女建設后宮了,氣兒都沒好好喘幾口……打仗小半年的,左手阿花,右手阿珠,可憐都快磨出繭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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