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七日。
田莊臺。
“敗了!敗了!”周遭戰場,響起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巨大呼喊聲音,倉惶喧囂之處,從大大小小的丘陵,一直橫掃到海邊!
在田莊臺一線,高高低低幾十處并不太高的丘陵,組成了這條防線的各個要點。月余之中,清廷拿出了吃奶的氣力,在光緒的一再嚴令之下,總算籌集了二百多個營的野戰營頭,集兵于此,擋住了日本征清第二軍突破此地,進入遼西走廊的道路。
這兩百多個營,來自于不同系統數十余名總兵,四五個有提督銜的節帥,還有八旗系統的都統副都統分別統帶。毅軍,武毅銘軍,吉林、奉天等地以旗營為主的練軍,旅順的潰軍…還有從直隸,從綏遠,從各處能搜刮調動來的軍隊都堆積此處,再加上百余個新募的營頭組成了這號稱十萬,實足也有近七萬官兵的遼南大營。
從遼河右岸古鎮臺一直綿延到牛莊沿岸,數十里長的防線,飄揚的全是各個營頭的旗幟。在背后,這個大營這條防線屏障著錦州,在北面,又扼住了日軍越過遼南丘陵地帶直入遼中平原的咽喉。南面就是渤海。越過此地,不管日軍向東南還是向北,都已經再無險可守!
戰事起后兩月,清廷能搜羅出來的兵力都集結于此,其他內地省份調的營頭,這個時候能慢慢的還在路上。清廷上下,就算再不知兵,也曉得這里也是此次戰事的關鍵了。
遼南守住,直隸平原就一時不虞危險,只要遼南大營卡著這個口子。就可以等待在朝鮮連戰連捷的徐一凡一軍回師,他這一軍如果還嫌不足,還有從湖北,湖南。陜甘等地抽調的營頭過來。日軍貴銳而不貴久,耗也能耗死了他們。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徐一凡打掉了朝鮮一支日軍主力,遼南日軍已經成孤軍深入,沒有依托之勢,只要遼南守住,陸地戰事還有希望!
與之相反的是,如果在徐一凡的禁衛軍還沒有回返。各地陸續征調地軍隊還沒有趕到的時候。日軍突破此處,這支野戰主力失敗,那么遼西走廊就完全敞開,京師也在日軍兵鋒之下。從遼西走廊前進,輕兵而進不過十日。就可以逼近北京城的城下!
難道在那個時候,要靠著京師這二十萬提籠架鳥,早已不知道打仗是什么玩意兒的京營八旗子弟來抵抗日軍?
要是他們有那個本事,對著幾千英法聯軍,當初老佛爺的男人咸豐爺,也不會跑到承德,還死在那兒去啦。
這一仗。還不僅僅關系著此次戰事,還關系大清內部各政治勢力的消長。甲午戰事以來,后黨過去二十年在京師,在北中國形成的穩固政治格局,被日軍地狂飆突進打得七零八落。
后黨本來就是在直隸一帶扶植出一個超級地方實力派北洋來作為內重外輕,鎮懾各地的局勢。再以慈禧的老道權術手腕多方面來制衡牽制北洋這個勢力。
北洋受恩之余,也給予以后黨忠心耿耿的回報。內外相聯接之下,壓得那些以光緒親政操權為口號,試圖走到前臺來的帝黨勢力喘不過氣來。
(多說幾句,清末此時局面。更有點象以慈禧為首地后黨,加上李鴻章這么一個地方實力派共治的局面。雙方勢力勾結糾纏,在中樞,借著北洋這么一個龐然大物的團體而穩固了慈禧地位。而對天下督撫,也以北洋獨大的實力形成了內重外輕的局面,有著足夠的鎮懾作用。在清廷中央直屬武力已經崩頹的情況下,勉強安穩了數十年。
但是這種統治,更多地是靠著人的能力,而不是制度本身的能力——清季正是種種當初清廷行之有效的統治手段崩壞無遺的時候。甲午一戰,北洋勢力大傾。雖然還是大清一等一的強藩,但是已經不是能足夠鎮懾地方的勢力。甲午之后,地方離心傾向越來越嚴重,和半獨立也差不了多少,遂有辛亥一聲槍響。十余省脫離清廷統治。
李鴻章也因甲午去位。這位對大清忠心耿耿,也安于權臣之首的李中堂去后。中央也失去了掌控北洋這個團體的能力。這個時候北洋已經不再是清廷中央的借力還有虎皮。而變成了真正地腹心之患。經過十余年的演化,一個有足夠能力和足夠威望的野心家借北洋余燼而起,一舉而篡滿清兩百六十余年江山,種種之因,無非隨著甲午一戰,慈禧和李鴻章這微妙共治的局面打破而種下——奧斯卡注)
甲午戰事起后,北洋勢力大衰,李鴻章威望跌落谷底。帝黨已經走上前臺,贏得了一時的狂醉時光。但是帝黨上下也知道,這種短暫的繁華場面,一旦他們主持的這場戰事失敗,后黨還是隨時會翻身而起,再度將他們壓得死死的!
不管從哪個角度出發,帝黨都已經為了遼南戰事盡了最大努力。
命徐一凡以漢人身份出任奉天將軍,命他盡速回師,節制遼南諸軍。
光緒一再電諭天下,命各省籌備兵力糧餉,增援遼南前線。并且加倍委以湘撫吳大徵重任,在淮軍不管用的情況下,居然異想天開的準備使用沒落已久地湘軍。命吳大徵招募當初湘軍功臣子弟,編練成軍,赴援遼南!
在北洋死死的把住北中國財權,并且在慈禧授意下一文也不發往遼南的情況下。光緒開甲午捐岸,一個大八成的道臺,打折只要四千兩銀子!還數次欲發內帑,直到發現他能掌握的皇家私房錢少得可憐才作罷。沒錢餉軍,只有一份份激發忠義血性地折子不要錢一般地向全天下發去,重點尤其在遼南前線。白發老將宋慶被超拔出來,在徐一凡到來之前暫時節制遼南諸軍,而宋慶也回以電稱,已率諸將在關圣帝君前瀝血起誓,拼死也要為皇上守住這條防線!
帝黨上下,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遼南一隅之地。期望能緩過這一口氣,等到徐一凡回師,各地援軍大集,再打掉日本這一支軍,借著勝利地威望,一舉牢固的掌握住這暫時還在手中的大權!
九月十二日以來,宋慶不住發來電報。先是稱地方民壯蜂起。四下斬殺落單日軍。日軍糧道不濟,已有頹勢。連日發放給地方民壯賞格已經有百萬兩,要求朝廷報銷。
接著又是借著日軍在大沽登陸襲擾,京師百官百姓叩闕。在給徐一凡奉天將軍位這一役當中取勝。
日軍的艦隊炮擊大沽后退出天津沿海,京師最為擔心地遼南一地日本征清第二軍又裹足不前。宋慶一再宣稱田莊臺防線已固,可保此地無虞。唯望朝廷早發欠餉還有賞格。帝黨上下,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氣,已經在盤算是不是先收拾了李鴻章?把北洋財權拿在手上,也有寬裕許多了。北洋李鴻章一去,就可以把太后老佛爺逼得去真正悠游榮養了……
誰也沒有想到,好夢不過才做了幾天。在九月十七日,日本征清第二軍強行收攏了各地分散的部隊,一邊調整就一邊發起了強攻。
一戰之下,清軍大敗!
從大清兵部尚書銜,四川提督,毅勇巴圖魯,太子少保,遼南大營欽差軍務會辦,六十四歲的老將宋慶眼中,望出去已經是一片血色。
他所在的高地。宋字帥旗猶自飄揚。可是四下望去,只是一片兵敗如山倒的慘狀。寬闊的戰場上,到處都是日軍火炮翻犁起高高低低的煙柱。日軍地黑色人浪,一波波的拍擊在防線的左翼。一個個山頭上面,總兵,游擊,參將,甚至提督,旗營都統副都統,參領的將旗都已經次第翻倒。青衣包頭的清軍。如蟻巢遇水一般,就看見人潮翻翻滾滾地退了下來。
日軍于凌晨展開攻勢,全線進擊。不論是他宋慶為主的中央戰線,還是依克唐阿為主的右翼戰線,都頂住了日軍的第一波攻勢。只有左翼的豐升阿部。他的十八營吉林練軍。二十營新募吉林續備練軍,齊字練營五營。卻一觸即潰,幾乎是槍聲一響,就全線退了下來!
日軍頓時轉移主力于左翼,順著豐升阿讓出的突破口卷擊進來。前線各營欠餉少地也有三兩個月了,不少人都誓不力戰。擋住日軍第一波攻勢,已經算是對得起各自的軍門大帥了。左翼一旦崩潰,其他地方的守軍也紛紛退了下來。整個戰線上,就只看見日軍的攻擊隊伍,在向前涌動!
宋慶麾下的親兵戈什哈大多都已經派了出去,在他坐鎮的山頭下排成一條人線,人人大刀出鞘,大隊大隊的敗兵潰退下來,就在他們這里被阻住。幾個亮藍頂子,玳瑁頂子的武官失魂落魄一般的被揪出來,按在地上就砍了腦袋。饒是如此,潰兵還是越來越多,到了此地,既不能后退,卻又再無回去抵抗的勇氣。混雜在一處,呼聲震天。
“宋軍門!弟兄們三個月一文錢不見,朝廷叫得好聽,送餉錢來啊,送軍火來啊!”
“淮軍都是德國毛瑟,咱們都是鐵板開司單打一,炮都不見幾尊,他們旅順丟那么快,咱們已經頂硬打了一氣兒了!”
“軍門,可憐可憐咱們毅軍老弟兄跟你二十年。豐升阿他媽地先跑了,他們旗人的天下自己都不上心,咱們打個什么勁兒!”
“軍門,下令撤吧!這仗沒法兒打了!”
宋慶只是在山頭上閉目不語,幾十個戈什哈簇擁,只是不住的看著他們的統帥。海風吹過,宋慶帽子下的白發散出幾莖,只是在風中亂顫。
兵敗如山倒……放眼四顧,全是大群大群的潰兵,在這里被阻攔了一下,其他地方還是在發足狂奔。將領和親兵騎在馬上頭也不回的逃跑,士兵們罵聲連天的在后面跟著,軍裝號坎槍械丟了一路,路邊全是被丟棄的傷號。日軍炮彈掠過。在人潮當中炸出灰黑色的煙柱。每一發炮彈落下,就有拖著大車地馬匹驚炸,將人潮當中的大車帶倒。無數雙腳踏過來,不管人馬,都被踩進了土里。
七萬大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軍門,退吧……”
說話的是一個宋慶子侄。領他的護軍親營,按著腰刀蒼白著臉看著眼前一切。七萬人崩潰的場面太過于慘烈,讓他說話地聲音都變得顫抖了。
宋慶恍若不覺,只是喃喃自語:“這叫打地什么仗,這叫打地什么仗……二百多個營都堆在這里。皇上以為兵多就能守住,稍微退一步就要腦袋……餉呢?軍火呢?怎么不運上來?叫我節制諸軍,我又能節制著誰?徐一凡沒到就匆匆讓他當這里地欽差總理軍務,我的話就更沒人聽了……皇上啊皇上,你要求好,但是仗不是這么打的哇!”
子彈這個時候已經嗖嗖的從這個山頭左右掠過,幾個戈什哈被打倒。更多地人卻簇擁在宋慶身邊:“軍門,當心!現在沒法子了,退吧!”
宋慶還沒答話,就聽見靠海那側的戰線爆發出一陣更大的喧囂聲音,隨著海風,傳遍整個戰場。轉頭向那里望去,就看見自己右翼也已經崩潰了下來,大團大團的潰軍山洪傾瀉一般的退了下來。日軍穿插在亂軍當中,將局勢攪得加倍的混亂。
日軍的旗幟在一處處山頭樹了起來,他們前進得如此之快。已經用火力封鎖住了不少敗軍地退路,不知道有多少敗軍被逼得向海邊跑去。一頭是大海,一頭是日軍,背后的子彈逼得他們只有跑進海里。蒼黑色的大海拍擊著灘涂,卷起一道道的白浪,在這白浪上下,浮動著的都是人頭!
一行人馬破開紛亂的潰軍人潮,朝宋慶這里直奔過來。全副武裝的戈什哈們馬鞭亂揮,槍托亂砸,硬生生的開出一條道路出來。轉眼間這隊人馬就直奔上來。當先一人正是盛京將軍依克唐阿,正是五十多歲的盛壯滿洲漢子。這人可不是京師八旗子弟那種做派,這份功名,是少小從軍就跟著當年滿洲擎天一柱曾格林沁一刀一槍殺出來的。甲午戰事起后,依克唐阿大集在他手中地吉林練軍。先是準備赴援朝鮮。后來因日軍在花園口上陸而轉赴遼南,現在也駕著欽差幫辦遼南軍務的銜頭。
這個時候兒。依克唐阿也滿頭滿臉的血,胳膊也被白布吊著,幾個親兵扶持著他下馬,踉蹌奔到了宋慶面前:“老宋,敗下來了!現在你要拿個主意!”
宋慶臉如死灰,呆呆的站在凜冽海風中:“除了死在這里,還有什么法子?豐升阿先退了,堯山,你也跑吧……”
“去豐升阿!郭博勒家的崽子都不吃好草料的!老宋,軍中傳的話你都不知道么?說是朝廷有人不想讓咱們勝!要餉餉沒有,要啥啥都沒有!戰前就有消息了,豐升阿他們準他媽先跑!軍心早浮動了,所以豐升阿一跑,大家伙兒都潰了下來……現在跑的人無罪有功,你還怕退下去朝廷砍你的腦袋?”
依克唐阿一句話就震醒了宋慶,回想前因,還有此戰種種。老頭子竟然是一身冷汗,跳過來一把抓住依克唐阿:“堯禮,這是真地?”
他一下抓著了依克唐阿的傷胳膊,痛得依克唐阿就是一抽。兩人一個是欽差幫辦遼南諸軍營務,一個欽差會辦遼南諸軍營務。論起來誰也管不著誰,因為職權相當,還很有些不對付。可是現下,豐升阿掉頭就跑,閃下倆人打了一氣兒,竟然有些同病相憐。
依克唐阿沖到這里說出這么一番話,也不是無因。他是旗人,圍繞著遼南戰事背后的種種風聲早就傳到了耳朵里面。他是愿意打的,可是大局如此,又如何回天?現下只能退,一是需要宋慶所部互相掩護,才能多撤點弟兄下來,帶兵幾十年,不像豐升阿從京師出來鉆營了這么個位置,丟下弟兄以后沒臉見人。二是萬一宋慶不退死在這里。留下他這個當初沒有聽人暗示的活著回去,說不定就頂了缸!干脆說明白,大家一塊兒跑他媽地,法也責不了眾。論起來宋慶是會辦,他才是幫辦!(會辦者,會同辦理也。幫辦者,幫助辦理也。打個比方。欽差總辦是總經理,cEo。會辦是副總經理,幫辦是總經理助理——奧斯卡注)
“七萬弟兄啊……”宋慶陡然放開手一聲慘嚎。
大家都是宿將,日軍精練如此,已經有了西洋人兵隊地氣象。這都看得明白,大家帶的軍隊如此,知道打是打不贏地。但是只要光緒不亂指揮,將七萬人堆在一處。大家不內斗,餉和軍火運得上來,不要有人聽了風聲先跑。還是能頂一氣兒,說不定就能等到那個據說打遍朝鮮無敵手的徐一凡回來……可是就是因為這些說不清道不明地原因。讓這七萬兵敗得如此不堪!
老頭子的哭叫讓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抽,宋慶已經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一頭白發:“這是你們旗人的江山啊……你們都跑,我們死在這里做什么?鬼子逼上門,就不能讓咱們好好打一仗?”
依克唐阿看宋慶哭得慘切,也迸出幾點淚水,他一把抓住了要望地上癱的宋慶:“老宋,嚎喪有什么用?上邊兒自己不想要這個江山了,咱們有什么法子?快點下令吧,退錦州。還能保住一些弟兄!”
四下里槍聲炮聲一陣陣的傳來,還有日軍山呼萬歲的聲音,再加上敗兵的哭喊,這呼嘯地聲音卷過了遼南的丘陵山地平原,一直卷向茫茫渤海。讓不類人間的景色讓周遭一切似乎都變成了黑白。
依克唐阿氣滿胸頭,這滿人少有的能戰之將突然大喊:“這大清,該亡!”
轟隆一聲,玉瀾堂內書房的書案倒在了地上。嚇得周圍低頭侍立地太監宮女們一下趴在了地上。
幾個帝黨大臣,更是頭也不敢抬。
才推倒了自己書案的光緒呆呆的站在那里,就聽見哭聲從伏在前面的帝黨大臣文廷式那里響了起來。
“皇上。皇上…都是底下人無能,您要撐住……”
文廷式是光緒年間有名的狀元翰林,也算朝中清流一個得人望的人物。當初帝后兩黨借著朝鮮徐一凡斗法,帝黨失利,讓上折子鼓風潮的文狀元充軍到新疆。磨蹭半年還沒收拾完動身。甲午戰起。灰溜溜地帝黨咸魚翻身。文大狀元一下又得了重用。近幾日光緒才力排眾議,讓文廷式進軍機學習行走。幫翁老頭子分擔一點兒。誰知道才進軍機,第一時間得到的,卻是遼南敗報!
駐錦州府盛京副都統長順飛電朝廷,田莊臺一線遼南大營十七日一戰,全線崩潰。豐升阿先退至錦州,宋慶,依克唐阿也依次敗退。大群敗兵,蜂退至遼西走廊。雜亂不堪,器械全無,毫無約束,更有蜂搶民間財物諸事。雖然還無確保,但敗兵風傳田莊臺慘敗已為確事。豐升阿在錦州外扎營,不進城言事,情狀若有所待。
據長順風聞,田莊臺一役,喪師數萬,敗兵全無所恃,現錦州已經閉城準備死守,伏請光緒速發援救之師!
“敗了?敗了?”
光緒只是喃喃自語。底下大臣看著他們的圣君這么一副慘切模樣兒,都嗚咽出聲。他們實在想不明白,圣君在上,權一時操于正人之手。調重兵于此,更激發將備忠義血性,怎么就會敗了?就算豐升阿真如傳言那種先跑,宋慶和依克唐阿也有五萬人上下,怎么就對付不了二萬日本兵?
難道這種危局,就是他們,也根本無力回天?這大清,到底錯在什么地方了?
“豐升阿該死!皇上,速發旨意,將他軍前正法!這樣還能鼓一下軍心士氣,事情還有可為!”
既然找不到自個兒的毛病,清流們自然就要找替罪羊了。逃跑的豐升阿正是現成。開口說一句借腦袋用用,也花不了多少口水。
幾個大臣紛紛附和,但一個個臉色都不好看。大沽人家說上來就上來。現在遼西敞開了,這京師也是不穩,身家性命計,是不是找個什么由頭先溜走?反正咸豐爺都先一溜煙過,大家這個時候溜,也不過是有樣學樣。
看著文廷式抽咽得動情,幾個大臣附和得言不由衷。光緒只覺得渾身冰冷。
他從來就沒跳出過老佛爺的手掌心啊……
遼南戰事。是他一手主持,卻敗成如此,也許轉眼之間,老佛爺就要名正言順的出來收拾局面了罷……
李鴻章的兵隊正從山東抽調過來勤王,在大沽有警之后加強京師守備。這些兵一到。慈禧動起手來更百無禁忌,也許淮軍入衛之時,就是他要下詔罪己,恭請老佛爺再度垂簾的日子!
這李鴻章的兵還能回去么?當初是大家定下來地章程,京師要有兵保衛。如果遼南戰勝,就算這些兵過來,他地聲望也是如日中天。別人下手不得。可是現在遼南失利,這些兵隊,卻變成了老佛爺的泰山之靠!
光緒一時覺得意興闌珊,他是操切的性子。權在手的時候魯莽,情勢不對卻極容易心灰意冷。當下擺擺手就想回轉。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反正他不過也是慈禧捧上來的!
看著光緒轉身,文廷式抬頭急切的就大喊了一聲:“皇上!”
光緒回頭,彎著瘦弱的脊背,苦笑道:“還怎么?你們商量著辦吧,朕想好好歇一會兒。累得慌……”
玉瀾堂外,突然響起了翁同禾地聲音:“天下如此擾攘,皇上怎么能歇得?”
幾個人都是一怔,就看見翁同禾大步走了進來。老頭子兩眼全是血絲,臉上神色陰沉沉的,竟然還有一絲病態地潮紅。這些日子以來,翁同禾到光緒這兒,都是一概免通傳。光緒瞧見他就覺得高興,今兒卻只是又苦笑了一下:“算了吧,悶得很。朕想喘口氣兒……”
翁同禾一絲不茍的拜下,直起腰起來大聲道:“皇上,山東飛電而來,十七日,日軍約兩萬。已經在榮成灣上陸。兵鋒直指威海衛!”
幾個大臣大嘩,這又是一個天大的壞消息!京師北面門戶。已經被日軍踹開,南面門口,日軍又探進頭來!當初大臣們多少還有點指望,徐一凡還在朝回趕,他那名聲在那兒,好歹也收拾過幾萬鬼子,說不定還能穩住遼南局勢。打贏是不指望了,稍微挽回點面子,皇上也好下臺,也好求和。現在山東日軍又開始上陸,就算徐一凡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啊!
這小日本兒真是地,生生把人望絕路逼做什么?
大清,看來這場戰事,是敗定啦!
光緒卻神色動也不動,還是那副慘白,淡淡一笑:“知道了,你們商量著辦。”
翁同禾卻不客氣,一下站起來就要攔住光緒。今兒老頭子舉止都顯得有些浮躁,眼睛瞪得大大的,精光四射,讓人不敢逼視。他朝著底下幾個大臣一擺手,大家都不知道翁老頭子今兒犯了什么痰氣兒,覺得和自己不相干地趕緊磕個頭退下。只有文廷式文大狀元直挺挺地跪在那兒,就當沒看見。翁同禾看他那個樣子,只是微微點頭,也不理會。
“老師,您想怎么著啊……朕實在累了,乏了。這天下,還是老佛爺收拾吧…”
光緒喃喃自語,躲閃著翁同禾的眼光。而老頭子卻臉上潮紅地色彩越泛越深。到了這個地步,光緒還有退路。他翁同禾卻是絕無退路!一天前天下第一大臣的位置還在向他招手,一天后卻是慘敗地消息傳到。其他人老頭子不知道,慈禧定然是恨絕他了!
既然退后一步,都不知道死所在哪兒,這個時候,唯有掙扎著死中求生。他鎮定的轉了一圈,將太監宮女都打發了出去,還仔細的看了看,確定周遭無人,才用低而陰冷的聲音咬牙道:“皇上,日軍在山東上陸。趕緊將抽調出來到京師入衛的淮軍兵隊,再回原防!至于京師空虛,密調徐一凡的禁衛軍,潛越遼西,入衛京師!”
一語既出,震得光緒身子都是一抖。跪在那里的文廷式也瞪大了眼睛,幾欲暈倒。
帝黨一直在對徐一凡示好。潛意識中也將他當作可以依靠的力量。這調徐一凡入衛京師,而不讓李鴻章帶兵隊來北京,背后的潛臺詞,不問可知!
沒想到翁同禾竟然敢瘋狂若此!
光緒腿一軟,就坐在了身邊一把椅子上。文廷式猛地站了起來。低聲切齒道:“翁大人,你瘋了!”
翁同禾回頭,臉上肌肉都抽搐在一起:“難道你要看著圣君幽閉,小人再度當道,才肯甘 “李鴻章調回去也就罷了,畢竟日軍上陸,回返山東。名正言順。徐一凡現在在哪里,你怎么能找得到他?這消息來往傳遞,時間耽擱不說,萬一泄密,該當如何是好?”
“我和徐一凡地拜兄譚嗣同早有電報往來,他也是一位心懷忠義之士!這主意,就是他出的!徐一凡動向,這譚嗣同盡知,按照他的推算,最多明日。徐一凡就要進遼陽城了!用譚嗣同密本直發遼陽電報局,他是欽差大臣,奉天將軍,還怕收不到?圣上吁請他入衛京師,有什么不成?”
“遼西還有大軍在,徐一凡怎么越過他們,直入京師?要是那邊知道,會不讓大軍擋著他?”
“遼西一幫敗兵,還想擋住徐一凡的萬余精銳之師?他間道而動,越過遼西。以他當初五天八百里定漢城的速度。比誰都早到京師,到時候,大局就定了!”
“萬一消息走漏,皇上就在北京城!你置圣上于何地?這等變起京門,史書斑斑有載。哪個朝代。有好下場了?”“難道你就看著我皇上被幽閉,我等清流被禁錮……皇上是老佛爺挑出來的。再挑一個,又有何難?同治爺駕崩如此之早,難道無因?”
這句話說得是如此之放肆,若不是翁同禾心境大起大落,對來日恐懼萬分地情況下,打死他也說不出來!這一句話也是如此之有力量,震得文廷式腿一軟又跪在了地上,震得光緒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翁同禾凜然的站在那里,冷冷道:“事急矣,非放膽不足以成事!”
玉瀾堂內安靜了半晌,最后才傳出了光緒似哭非哭的聲音:“朕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言罷他已經掩面,踉踉蹌蹌的奔回了自己地內室。巨大地壓力,讓他那干瘦的身板在這一刻仿佛就要折斷一般。
文廷式卻抬頭看著屋頂,似乎要看穿屋梁一直望到天上。仿佛想從天上找到一個答案。大敵當前,遼南慘敗,山東又有慘敗的跡象。大清打一仗敗一仗,帝后兩黨,卻還如此糾纏不清,文大狀元腦子里面轉來轉去,最后只是一聲慘嚎:“想做忠臣,為什么這么難?”
“大人,遼陽就在眼前,最多四個鐘點,我們大隊就能入城休息!”
溥仰帶著馬,在一個小土丘下面團團轉圈。在他身邊,大隊大隊的步兵、騎兵、炮兵正在滾滾通過。大家都在不做聲地行軍,蒼龍旗幟在隊伍前后飄揚舞動。過了摩天嶺,就是遼中平原了,人煙漸漸稠密。道左道右,零零星星地全是百姓在呆呆的看著這支虎賁。
溥仰向他回報,徐一凡去立馬在高處,只是向著西南面看。
夏風掠過,隱隱就帶來一片金戈殺伐地聲音。
“來不及了么?”
歷史是如此沉重,憑借一個人的力量,難道真的是如此難以撬動?
算了,只要問心無愧就好。這場戰事,自己求的也就是問心無愧四個字而已……不能憋著搗這個煌煌大清的亂,真郁悶得慌。還是那句話,不沖著大清,還沖著祖宗呢。老子這個立志當曹操的人都不給你們搗亂了,就拜托你們自己少搗點兒亂子吧……
他突然自失的一笑,一打馬,健馬頓時長嘶著沖下土丘,融入了不可阻擋的禁衛軍洪流當中。
“禁衛軍,進遼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