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不一樣的甲午第十五章弄險的平方(下)
漸漸又起來了。卷起滿地的雪塵,裹著在樹林當中撞得松樹葉沙沙作響。天色也漸漸的陰沉下來,烏云一層層的也漸漸從遠處堆積上來,顏色不是灰黑,卻是一種暗黃偏近血色的那種。
姜子鳴勒馬在徐一凡身邊,抽抽鼻子:“天氣真邪門兒了,才小十一月,怎么就是要來暴風雪的樣子!”
徐一凡已經快一天沒有睡覺了,從遇襲的危難當中沖殺出來,又招撫他們這些太爺,再接到那些朝鮮馬賊的消息,毫不猶豫的帶領新鮮出爐的禁衛軍馬隊奔襲三十余里。要將這些所謂的孤臣孽子一網打盡。
斥候已經離得他們更遠了,剛才已經遠遠發出了讓老營隊暫停前進的消息。這么一停下來,腦力體力雙重巨大的透支頓時讓他覺得渾身冰冷,騎在馬上搖搖欲墜。寒風一陣陣的似乎要鉆進自己骨頭里面。他胃里面泛出一股酸水,還有點腥味兒,強忍著咽了下去。
他可不能在這幫新手下面前裝熊!
他眼前一陣發藍,都有些看不清前面景象——他也搞不清楚那些斥候似乎夾在風中傳來的各種消息。只好回頭看看,那些戈什哈們還有楚萬里都緊緊的簇擁著他,每個人眉宇神色之間,都已經是疲倦到了極處,看徐一凡目光掃來,一個個又挺直了腰背。
看來,一個個都還是很在意在這些新弟兄們面前的形象。對于沒法兒穿他們筆挺新式莊嚴地軍服,還頗有些遺憾的樣子。
馬賊們可不像這些戈什哈們這么嚴整。姜子鳴下達了暫停待命的號令之后。這些新弟兄都三三兩兩的散開,并不簇擁在一起。各找稍稍能避風的地方歇息,有的人還從地上抄起雪,在臉上手上猛擦,擦過了再從皮袋當中掏出黑乎乎的油脂,小心的擦在臉上。
這樣緊急奔襲下來,馬賊們可沒有半點不適應地模樣。更不像那些戈什哈們臉色凍得鐵青還要強撐,不少人穿得更是單薄。在雪地當中。活動靈便無比。
這是一支招撫過來就能馬上使用地隊伍啊!讓他們成陣列地打會戰。打火力戰。那是腦子壞掉了,可是派他們進行自己計劃中的用場,卻是再合適不過!
徐一凡覺得自己精神稍稍緩了一點,瞧瞧姜子鳴,還在專心注視著前方,等候斥候們傳下來的消息。他也不想打擾姜子鳴,這姜軍師。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讓他放心得很。又冷又累之下,只有四下張望分散精神,卻看著楚萬里拉在戈什哈圍成的隊伍外面,神思不屬的蜷在馬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一凡一笑,策馬行了過去,低聲笑道:“你小子也會累?說真的。我也累得不成…還是在擔心收拾不了那些高麗棒子?”
楚萬里一下反應了過來。揚臉默默地看了一眼遠處,神色竟然是說不出的凝重:“我在算時間……”
“什么時間?”徐一凡一怔。
“我們時間打得太緊了,萬一北洋比咱們預料之先就行動了。如果有北洋大員輕車前往,絕不耽擱,趁著我們來不及發動就直入禁衛軍軍營,要是……”
徐一凡臉色更加陰沉了下來,想呵斥楚萬里住口,可句句話都是說到了他心底最擔心的地方!按照正常來說,按照大清官場慣例,他已經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他已經是足夠料敵先機了!可是萬一……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冷冷的說了一句,掉頭不再看楚萬里,楚萬里還想說什么。老營隊突然騷動起來,就看見前面一騎快馬,飛也似的疾馳過來。馬上正是陳彬!
“咬住了!咬住了!”
“沒白跑這三十里地,回去還能喝完酒!”
“才換新當家的,就在功勞簿上面描個紅,山神爺爺老把頭保佑!”
騎手紛紛翻身上馬,而姜子鳴迎著陳彬,略略談了兩句,撥馬就奔徐一凡這里而來。
“大人,咱們沒白溜這三十里腿,抓著那些棒子了!”
一句話將徐一凡心中所有亂成一團地心思都完全打消,一扯韁繩:“說說怎么干他們!”
陳彬哨探而來地消息準確而完整,來回兩次,他都沒走空,死死的咬著了這些朝鮮馬賊。按照他的話,這幫家伙不過百把人,看樣子也是遠路而來。又不像本地桿子到處都有密營,有上了保險票地屯子可以避風吃熱食歇腿。早就是人困馬乏,看著天要下大雪,就已經在一個避風的山洼里面扎了下來。人都是壯棒漢子,只是硬火很少。多是馬刀鐵尺長扎槍————這也解釋了為什么他們隊伍有小二百,結果伏擊徐一凡他們的不過六七十號,敢情只能湊出這么多洋槍啊!對著裝備更好的伏擊對象,把裝備冷兵器的人拉上去心里也有點二乎。
還是那句話,不是是支隊伍就能打白刃戰的,欺負老百姓不算。
他們沒料到徐一凡還有這么一支大隊伍可供調遣,扎的營地警備不嚴,哨馬不過七八人,也放得不遠。暗哨也不多,其他人累得升了火胡亂吃點就鉆牛皮帳篷了。
眼看到了已經快過了上半夜。風刮得一陣邪乎似一陣,雪還遲遲未曾落下。森林里回蕩的呼嘯聲音都變得更加凄厲起來。這樣的天氣,這群已經是疲乏到了極點的朝鮮馬賊更是放下了一切擔心的心思。先是暗哨收了回去。外面游蕩的哨馬都一個個找到避風處,三兩個湊在一起。抽一袋關東煙解乏。
從遠處望去,隱約能看見紅紅的小點忽明忽暗地閃動。偶爾有一兩聲咳嗽,還有馬給凍得打響鼻的聲音。
一騎哨馬遠遠的回來之后,就直奔亮著小紅點的地方,湊近了低聲笑罵:“就老子笨,你們聰明!哨探不放,在這兒抽起兩鍋來了,什么葉子的?”
這些朝鮮馬賊在東北活動日久。連自己日常對話。都已經多是華語。
“來。也抽鍋兒吧!吃了這么一個大虧,丟了兄弟硬火,沒拾掇幾個人下來!漢城來的那幾個官兒,都跟霜打了似的,就他媽會嘆氣,早早的鉆帳篷了。還想成事?”
“不如南大人啊!壬午年咱們舊軍裁撤,下來就瞪眼挨餓。還是他給咱們馬,給咱們硬火,讓咱們當了花馬隊。不沖著南大人地恩情,咱們會來?”
“可現在怎么辦?桿子拆了回不去,回朝鮮,沒糧沒餉沒軍火地,起事,起個球!再找一個什么靠山呢?插槍散伙再回去挨餓。老子可不干!”
說了幾句。馬上馬下,都是長吁短嘆。正在煙葉抽了一鍋接著一鍋地時候,突然一個人疑惑的站了起來。向來路望去。
黯淡的雪光當中,隱隱約約的看到了一 ,正騎著馬悄悄的摸進來。寒風將雪地早已凍硬,馬蹄響動掩蓋,這些黑影就像幽靈一樣摸了上來!
一個棒子馬賊跳起大喊:“流水了!”
喊聲未已,那排騎士已經不約而同地催動了戰馬,從便步變成襲步。寒風將雪地凍硬,馬的蹄鐵上面都加了防滑的鐵齒。敲在冰面上,居然錚錚的冒出了火花!
啪啪啪幾桿洋槍打響,槍法準得驚人。都是十幾二十年在馬背上面練出來的功夫!槍槍沖著煙鍋的火頭,幾個棒子馬賊慘叫著就跌倒。人喊馬嘶慘叫的聲音頓時響起。有的人想掉頭就跑,那隊黑影已經風也似地從他們身邊掠過,馬刀在他們身上一帶,血就飆射而出,有地刀法黑的,還硬生生的將人腦袋給砍了下來!
這條通往扎營洼地地唯一一條道兒就這樣被一沖而過。那些棒子馬賊的慘叫和槍聲已經驚動了營地,不少人亂紛紛的鉆出了帳篷。黑影已經連人帶馬的沖進了營地——棒子哨探躲懶,實在放得不夠遠!
那些黑影拋出一個個瓦罐,乒乓摔得到處都是,油脂四濺。幾個黑影更扯出藏在蔑筒里面的黃磷自來火,一晃就著,丟在四處,頓時火焰升騰。照出一個個人影驚惶的亂竄。
營地里面一片驚呼慘叫,給人堵上門了,抄了老窩子!火光之下,就能看到沖進來的馬隊無窮無盡的涌來,洋槍的子彈刺溜刺溜到處亂飛。馬刀鐵尺見著一個腦袋就劈下來。馬上漢子都盤著辮子,反穿皮祅,一聲不吭的放火殺人,一瞧就知道是些關東老炮!
這些棒子也都是積年的馬賊了,看到周圍這慘狀,知道完蛋,現在還是三十六計吧!也沒人傻到去抵抗,有馬的牽馬,沒馬的步蹽,嗡的一聲四下星散。向著洼地四下逃去。
人群當中還有幾個穿得單薄的,一看就知道沒混桿子的經驗,晚上居然脫衣服睡覺!也在不要命的夾在人群當中四下亂撞逃跑,這個時候居然占了穿得少動作靈便的便宜,在沒被凍死之前,跑了個前幾名。吭哧吭哧的就朝洼地四處小丘上面爬。
在營地當中亂砍亂殺四下放槍放火的那些兇神也不追他們。第一個爬上小丘棱線的冠軍還沒來得及喘個氣,來個勝利的笑容。棱線以下又竄出七八個人影,一把將他按倒在雪地里。冰碴鋒利,頓時刮了他一個滿臉花。兩拳頭敲下來,就只剩下慘叫的份兒了。
“我是朝鮮右詡衛大將軍!你們不能殺我!”
四面小丘都亮起了火把,爬上來的人給掀翻按倒了不少。一個人是騎馬沖上來的,馬肚子挨了一扎槍,那匹馬慘嘶著坐倒,壓著背上主人,從山坡上面一直滾了下來!
背后是給燒成火海的營地,眼前是滿山丘的火把,星星點點的不知道有多少,慘叫聲接二連三。火把下面,還有一排排黑森森的洋槍指著他們!
一些人已經跪了下來。叫著三老四少乞命,還有一些人搞不清狀況,呆呆地四下看著,直到被人按倒。
幾騎馬躍上山坡,正是徐一凡楚萬里他們,姜子鳴緊緊的跟在徐一凡身后。都不用姜子鳴給徐一凡解釋什么了,眼前景象已經證明了一切。
這些前馬賊,短短十分鐘。已經進行了一次完美的偷襲!斥候沖進去。老營隊守四下。確保沒有一個落網之魚。在占著絕對優勢的情況下,還耐心的等到了半夜后這些棒子警惕性最低的時候兒,一口就致命,這真是一群狼!
徐一凡緩緩點頭,擺了擺手。露了大臉的姜子鳴也不動聲色,大聲傳令:“封刀嘍!”
哼,這仇報得痛快!
放出去的隊伍是到了快天亮地時候才扯了回來。寨墻上面高濤早就等得心急如焚。不是不相信姜子鳴他們地戰斗力。而是留在他屯子里面地幾個得罪不得的欽差大臣內眷,不一會兒就打發人來問,有沒有大人的消息?他們回轉了沒有?問了幾次都是不知之后,幾次來傳話的那位章渝章大管事的臉色就好看不到哪里去了。
受不了的高濤干脆將鋪蓋搬到了角樓上面,和幾個眼力最好的炮手踮著腳朝遠處望。寒風吹得渾身都僵了,還是不敢休息。等到受不了地時候兒,天際邊才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把,再過一會兒。火把顯出了長龍一般的模樣。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雪夜中穿行。
遠處傳來了唿哨招呼的聲音。就連口哨中也帶著喜氣。
高濤仔細分辨了一下,一蹦老高:“大人他們回來了!”一邊喊著一邊捏著拳頭就朝角樓下面跑,一疊連聲的招呼:“開寨門!準備熱飯熱菜。最好的燒鍋也抬出來!凍了大半宿,天王祖奶奶,大人總算回來了!”
寨門哄然打開,就看見一隊隊人馬喜氣洋洋的涌了進來,歡呼聲響成一片。
“一百幾十號棒子,除掉死地,其他一個沒跑了!還有一個什么朝鮮地右詡衛大將軍!”
“咱們麒麟隊什么時候干過孬活兒?到咱們地頭,這些棒子是存心給自己找不自在呢,天要收他們,咱們還能客氣了?這叫開門見喜!”
“咱們不是麒麟隊啦!是徐大人麾下正牌子官軍,是轟南洋鬼子,鎮朝鮮的那支官軍!”
高濤一邊讓屯民招呼隊伍,一邊伸長了脖子等候徐一凡他們的身影,隊伍進來了兩三百號,才看見徐一凡在戈什哈還有姜子鳴他們地簇擁下策馬而來。
一瞧就嚇了一大跳,徐一凡身上又給蓋了一層毯子,只是發抖。馬韁繩也捏不住了,給兩個戈什哈夾著走。火把映照之下,臉色青白得難看。
“天老爺!大人這是怎么了?”
徐一凡的確是感冒發燒了,沒有休息的連續驅馳,又被寒風勁吹。當朝鮮馬賊被一網打盡的時候兒,他渾身精神氣兒一松,差點就從馬上栽下來。姜子鳴最先瞧著不對,一把將他扶住,摸摸額頭,燙得嚇人。
徐一凡自己卻咬牙撐著了,百事當頭,他可不能倒下!因為這些朝鮮馬賊,他在這里又多耽誤了一天的時間,必須快快將這里事了,趕緊趕回平壤坐鎮發動!
現在的他,沒有生病的權力!
押著俘虜當即就連夜回奔,一路徐一凡只覺得自己隨時會軟倒的樣子,身上也一陣冷一陣熱。都忘記自己是怎么撐回高家窩棚的了,高濤迎接他他也模模糊糊的沒在意,只是命令戈什哈將他扶下馬,小聲的傳令:“提那對朝鮮丫頭,還有俘虜當中幾個首要人物,準備一間安靜所在,我馬上要審他們!”
扶著他的正是李星,看著徐一凡一臉不忍的神色:“大人,您還是歇歇…”
凡踢了他一腳:“滾蛋!我現在哪有時間?我又沒死們發喪?你干好你的事兒,我有我的責任!”
李星再不說什么,飛奔而去。徐一凡又轉頭交代。眼前冒著各色各樣的星星,已經有點看不清眼前到底是誰了:“這些俘虜,都放進屋子里面安頓下來,有傷治傷,吃喝都給!死了一個,我拿你是問!姜子鳴,姜子鳴呢?”
有人領命而去安頓俘虜,姜子鳴也匆匆趕來。徐一凡拉著他就走。一邊招呼楚萬里跟上。戈什哈扶著他踉踉蹌蹌地走到了高濤自己騰出來的宅院門口。就瞧見門口也涌著一堆人。杜鵑洛施都出來了,李璇斷腿還躺著呢。看見徐一凡這個模樣兒,都嚇了一大跳。沖過來牽手的牽手,摸額頭的摸額頭。慌亂得不知道所以。都要拉徐一凡去躺著休息。
徐一凡滿腦門子的官司,身體又不爽得強撐著。看著兩個小丫頭還來湊熱鬧,當即發作:“我還沒死!男人的事情,你們添什么亂?”
吼完就又發問:“李星呢?那兩個朝鮮小丫頭提到沒有?安置好了我要審問!”
李星不知道在哪里回答了一句:“大人。都準備好了,在西邊廂房,閑雜人都清干凈了!”
看著徐一凡的眼神里面都是火氣,臉都扭曲了。杜鵑和陳洛施再不敢說什么,退了下去。徐一凡直奔西廂房而去,一進暖暖的屋子,整個人就要都躺下來,最后卻是腰板一硬。直直站住。除了楚萬里和姜子鳴,揮手讓所有人退下。
楚萬里也不說勸徐一凡休息地話,瞧了他那竭力支撐地樣子一眼。聽聽聲音:“那兩個朝鮮小丫頭在隔壁呢,小地哭,大的還在勸,當真是姐妹情深。大人,怎么料理她們?殺了祭旗?”
楚萬里在揣著明白裝糊涂,徐一凡沒好氣兒的瞪了他一眼。大步就朝隔壁廂房走去,挑開簾子。就看見那對朝鮮雙胞胎抱在一起,縮在炕角。小的埋頭在大的懷里低聲的哭,也許是哭得久了,只剩下有一聲兒沒一聲兒的抽泣。大地那個,咬著細白的牙齒,只是拍著妹妹的背。
看見徐一凡他們進來,燈影下,徐一凡往日在她們面前還算和氣的面容顯得又疲憊又憔悴,眼睛里面似乎有兩朵陰沉的火在燃燒一般。饒是這朝鮮小姑娘已經下定了決心,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看到他的樣子,還是嚇得渾身一縮。
這畏懼也不過是短短的功夫,小姑娘又睜大了眼睛直直對視徐一凡,用漢語大聲道:“殺了我們吧!只求您兩件事情,一是我們也伺候過李小姐,大人要怎么樣收拾我們都成,別把我們丟給您底下地人糟踐。二就是我這妹子還小,讓我們死在一處,埋在一處,黃泉路上,我還好照顧她……”
姐姐地話兒才出口,妹子就抱著她哭得加倍放聲兒。三個大男人瞧著這對如花似玉,還未完全長開的垂髫少女這么凄切的模樣,互相對望一眼,楚萬里最先摸了摸鼻子。
放在往日,倆少女這么予取予求地可憐樣子,說不定在徐一凡腦海當中還會浮現出SM,調教之類的鬼畜幻想。可是現在,他卻實在沒有了這種心情。他只是靜靜的瞧著她們,竭力支撐著自己身體,輕聲問道:“你們真名到底是什么,該告訴我了吧。”
姐姐迎著他的目光,也輕聲回應:“我們是大王左詡衛大將軍南允植先君大人的雙生女兒,我是南英愛,我妹妹是南心愛…”
“原來是忠良之后……”徐一凡不動聲色的自語了一句。這些情報,他在漢城的時候就早就知道了。當時一邊感嘆能拿她們做人情的現在朝鮮議政大臣樸泳孝真是一個鬼畜第一等的棒子,一邊瞧著李璇喜愛她們,也沒當一回事兒,反正自己也委屈不了她們。留在樸泳孝手里,還不知道會被怎么糟蹋呢。
誰知道現在牽扯出了這么多的變故!
南英愛聽到忠良之后這話,卻是輕輕笑了出來:“忠良……忠良?先君大人為王赴難,但是我們卻是什么樣的下場?爹爹給樸泳孝這叛賊勾結日本人打成篩子,我們卻轉手被送給了欽差大人您!我們朝鮮人,命就該這么低賤?凡是想著這個國家的,就該死,該受屈辱,投靠外人的,就該榮華富貴?先君大人對大王是忠心耿耿。先君追隨的大院君大人也是對大清忠心耿耿。最后他們卻從大王這里,從大清這里。得到了什么?”
這南英愛看來是少有地接受過王室良好教育的,居然還能說出這番道理!
不過夾在地緣互相沖突的強國大國之間的小小國家,本來就應該是這種命運,只有依附一方而生存。樸泳孝就是適應這種法則最好的人,先是依靠日本,發覺不對馬上倒戈死心塌地貼著他徐一凡,北洋來了又趕緊報效,渾身絕沒有半分骨頭。這樣的人。在朝鮮這個國家才可能站得最穩!這個道理。也不用和這小丫頭解釋。
徐一凡背著手走了兩步。突然放硬了聲音:“你們是怎么勾結那些流亡大臣的?怎么給朝鮮花馬隊通報的消息?我自問沒有委屈你們,為什么還要伏擊我,想取我性命?李小姐視你們如妹妹一般地疼愛,為什么你們連李小姐都不肯放過?你們要玩什么心念故國地悲情,我都由著你們,但是傷害到我還有我地人,就容不得你們!”
最后他的語氣。已經陰冷到了極處。想到李璇鋪在雪地上的那栗色長發,想著她那一動不動壓在馬下的樣子,徐一凡就心里面一抽。一巴掌猛的拍在了炕桌之上!
姐姐咬著牙齒倔強的不回答這個問題,南心愛卻嚇得又淚水涌出,直往姐姐懷里鉆。朝鮮話夾雜著漢話想辯解什么,才說了幾句,就被南英愛呵斥住。只是眼淚稀里嘩啦的直朝下流。哭得連抽帶喘,已經怕到了極處。
姜子鳴再看不下去了。咳嗽一聲兒就告罪退了出去。徐一凡和楚萬里心里有數。還繃著臉站在那兒,兩只大灰狼惡狠狠地看著炕上這對小白兔。
“還想保護那些前來救你們的人?告訴你們一句實話,他們已經全部被我俘獲。包括帶頭的前朝鮮右詡衛大將軍,你們父親的從弟南允容!破銅爛鐵,將這個屯子塞得滿滿的,他們是不是人頭落地,就在你們一語之間!如果真是居心對付我,那也沒什么好客氣的。如果只是想救你們,那還有可恕之處……”
聽到徐一凡說出了南允容的名字,南英愛就知道不妙了。徐一凡的兵隊之精銳,在北朝鮮勢力之大,都是她自己看在眼中地。更別說居然在東北,還有他這么一支伏兵!也都是人馬輕捷剽悍地漢子。她老爹掌管景福宮宿衛,朝鮮士兵什么德行她都清楚。就算徐一凡是唬他,還沒抓著南允容他們。知道了底細,只要 拾他們。南允容掌握的這點殘存勢力,在朝鮮東北天無路,入地無門!
支撐小女孩子最后的精神支柱一下崩塌。當初落入樸泳孝手中,當她知道叔叔南允容出逃,也知道父親為了苦心支撐朝鮮江山,還是在大院君閔妃他們默許下,盡力在朝鮮四下布置了一些力量,隨時準備應變,或者在中日進逼地時候,有條最后的退路。南允容還會帶著人馬將她們姐妹救出來……
可是眼前這徐大人,仿佛就是他們朝鮮人天生的克星。不管怎么掙扎,不管朝鮮哪方面的勢力,東學黨,投靠日本的開化黨,南允植他們這些舊黨殘余,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她們的的確確沒有主動勾結南允容他們,是在陪李璇游玩的過程當中,一個朝鮮雜役偷偷給他們帶了一個消息,叫她們靜靜等候援救。當時突然遇襲,都嚇了一大跳,但是在槍炮聲中聽到了熟悉的招呼她們的聲音的時候,一切仿佛宛若夢中!
徐一凡雖然不拘管她們,李璇也對她們親熱。可是當年養在深宮的重臣嬌女,突然成亡國一般的妾婦,投到自己親人懷中,不管如何艱險,都是最夢寐以求的!南英愛還想,只要能逃出來,無論如何要輔佐自己叔叔,給爹爹南允植報仇!在宮中被閔妃撫育的時候,她最得閔妃疼愛,也學了許多的學問!
可是,一切到頭,朝鮮人的不管什么算計,在這個并不高大的徐大人面前,只能如浪花一般被撞得粉碎!
南英愛低低的說出了她知道的一切,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再堅強,也不過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子。到了最后,干脆放聲大哭:“殺了我吧!我當初傷過你。帶著妹子逃跑地也是我,只求你放過心愛,她不懂事,她最單純,她從來沒壞心。她也最喜歡李小姐!”
語調凄切抽噎,已經到了極處。這么多日的壓力,到了此刻,讓這個一直象刺猬一樣警戒。保護著妹子的南英愛終于崩潰了。摟著妹子哭得不能抬頭。
徐一凡卻仍然容色如鐵。只是悄悄退了出去。楚萬里跟在他身后。臉上還是慣有的似笑非笑。到了外間廂房,就看見姜子鳴在那里坐立不安的等候。
徐一凡身子一晃,終于坐在了椅子上面,撐著腦袋,吐出的氣兒都是虛熱的。肩膀也垮了下來,他實在已經疲倦到了極處。
楚萬里輕聲的問道:“大人,你相信不相信?”
徐一凡眼睛也不睜:“信不信也就這樣了。還真剁了她們?死個女人在讀者當中反應會很大地……只希望,她們在那個從叔面前也能哭得這么蕩氣回腸就好了…”
楚萬里一笑:“那我就去帶那個南允容來了?”
徐一凡擺擺手:“嗯,找他來談買賣,少不得老子又要犧牲色相了……”
楚萬里哈哈一笑就走了出去,姜子鳴聽得糊涂,又看徐一凡疲憊虛弱得坐也坐不住。臉頰上全是病態地潮紅,擔心地問了一句:“大人,是不是先歇一下。您實在是…”
徐一凡招呼他過來。緩緩的扶著他肩膀站了起來:“子鳴。我累死了,頭也疼。可是我不能歇啊……我手底有八千子弟,有幾百投效我的官佐。現在又有你們這些新馬隊…我是你們的主心骨啊!想成就大業,不脫幾身皮怎么能夠?你們跟著我要賣命,但是我姓徐的,不會比你們輕松半點!你們想不到的,做不到的,我就必須要做到!你信我不信,子鳴,我能帶著你們一飛沖天!”
姜子鳴眼眶一熱,心如鐵石地漢子,也被徐一凡掏心窩子的幾句話打動了。他從官到匪再到官,世態已經見得多了,還沒見過徐一凡這樣的人物!
下定了逐鹿決心的徐一凡,也和以前的他,再不會一樣了。
到了最后,姜子鳴沒有說話,只是僵硬的一點頭。
撲通一聲,軟成一灘泥似的那位朝鮮前右詡衛大將軍南允容已經被丟到了徐一凡腳下。他臉上那些傷痕已經上了藥,只是挨的兩拳還烏青未退。半蹲半跪在地上,揚著一張高麗版大熊貓一般地臉呆呆地瞧著徐一凡。
徐一凡臉上病容依舊,只是已經不見了半點疲倦的神色。背著手腰背筆直的在他面前踱來踱去,好半晌之后突然一個轉身,瞧著他地眼睛:“南大人,在漢城我們未曾親近過,沒想到在這兒見面了,你打招呼的方式還真個別,來而不往就是非禮你。我可不想背著一個非禮大老爺們兒的臭名聲,就回過頭也給您打了個招呼……怎么樣?還算恭敬吧?”
南允容一臉晦氣的神色,吞了一口吐沫。連叫罵的氣力都沒有了。一身單薄捆在馬上送過來,凍得命已經去掉半條。只是喃喃道:“要殺要剮,都由你吧。反正,咱們朝鮮也是毀在你手上的。”
徐一凡死死的瞅著他,臉上皮肉抽動一下就算笑了:“毀在我手上?是我的子弟,冒死平了東學黨,救了漢城,救了你們大王和閔妃!我是你們朝鮮的再生父母!你們自己爭不過樸泳孝,沒有樸泳孝的手段,還在這里怨天尤人……朝鮮真是出人才!”
南允容倒也有趣,也不激動,只是蔫蔫兒的反駁:“不過就是樸泳孝送了個國庫給你,你就扶植他了,要不是你當時給他撐腰,現在他能這么張狂?我們是他政敵,他在臺上,我們就只有被逼逃亡……可是你也沒想到,樸泳孝這么快就投了北洋了吧?你現在也不見得多好受,聽說也給逼迫得夠嗆……要是咱們大院君一系還在位上,你也不見得就沒有轉的余地。”
徐一凡哈哈真的笑了出來:“要是你們在臺上,比樸泳孝更是北洋鐵桿!連這個國庫都不會送給我!我又怎么能借著你們地國庫。坐擁朝鮮半壁江山?……說一千道一萬,反正現在北洋也不會再接納你們了。喪家之犬,也沒有利用價值。樸泳孝他們用得順手得很……南大人,你們這些孤臣孽子,到底有什么打算?”
南允容擦擦鼻涕,還是蔫蔫兒的,一副認命的口氣:“現在瞞你也沒意思,咱們本來就想利用以前布置留下的花馬隊。經營起一點實力出來。我從兄南允植為王犧牲。英名已經全朝皆知。救出我那對侄女。就是養望之舉。
你在平壤,咱們瘋了才去撞軍營。還是看你偷偷啟程,不知道去哪里……花馬隊里面桿子很多,你們捎溜子聯系,他們都能瞧懂,知道了行蹤之后。以為能趁你落單救了她們出來,順便…順便對付了大人你。北朝鮮就會大亂。咱們也許就有可乘之機…
現在反正咱們 開兵打仗不爭氣,怎么都不是你對手。是死是活,只是有一句話奉勸大人,我那對侄女父親的英名已經傳遍全朝,百姓們心口相傳,你要對她們如何,對你將來在朝鮮不利。”
徐一凡和楚萬里只是對視一笑,這南允容怎么看也不象個英雄人物。可還真不能小覷!這樣沒皮沒臉的人物。也是少見。不管怎么說,這家伙不笨,有點鬼頭心思。也不是滿腦子忠誠節烈的模樣兒……這樣的人,可以做交易!
他招招手,楚萬里反應快,已經進了隔壁廂房,一左一右將那對已經放棄一切希望,哭得梨花帶雨地小姐妹領了出來。南允容一見,上了發條一般站了起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侄女兒。
兩個女孩子淚眼模糊當中也是發怔,接著就是不管不顧地直沖入南允容懷中。叔侄三人哭做一團,亡國喪家之痛,似乎就在這哀嚎一般的哭叫聲中發泄無遺。
小國子弟,免不了這樣的命運!
這個國家,在沒有自己參與的那個時空當中,將在十二年后,成為日本的一部分,國家都亡了。國王王妃,付之一炬。
五十二年之后,又被一條線分成兩半。戰爭在同民族當中爆發,將幾個大國卷入,殺得尸山血海,朝鮮半島人口,銳減近千萬。
今后再過幾十年,北面父死子續,南面趁了幾個錢,卻還是國土上面有駐軍,是被圈養的一條狗。從現在而后的百年當中,這個小國,始終是東亞幾個大國掰腕子地戰場,始終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無關正義,只是赤裸裸的國家之間的叢林法則而已。
幸好自己生而有幸,托生煌煌大國,有幾千年的文明傳承,和始終不竭的民族意氣!幾經起伏,卻始終還在大國博弈的戰場當中!
徐一凡只是靜靜的瞧著他們,沒有不忍,只是略微有點感慨而已。等他們哭聲稍止,看著南允容地眼睛,一字字地道:“我能看著你們被趕下來,也就能幫助你們再起來!或榮或辱,就在你們一念之間!”
南允容放開摟著英愛心愛的手,瞧了徐一凡一眼,頹然低頭:“大人,您又想我們朝鮮怎樣啊……”
徐一凡傲然一笑,語調如鐵:“我給你們槍,給你們馬,給你們秘密訓練骨干,還給你們經費,讓你們打著舊黨除逆旗號,在北朝鮮起事!除了平壤,整個北朝鮮讓給你們又如何?在北朝鮮,朝鮮千萬子民的命運,就由我一言而決!”
南允容一下呆住,怎么也沒想到,天上怎么掉餡餅下來了。有一點他是肯定,給他這個階下囚天大地好處,絕對只是為了眼前這位徐大人自己的利益而已!
他是流亡大臣,當然想盡復勢力,報了國仇家恨。可是也不是那種太有決斷,太有擔當的人物,只是沒法子走上這條路而已。徐一凡遭到逼迫的風聲他也聽到一些,但是知道得不詳細,當然更摸不清其中權力斗爭的脈絡。他只是知道,徐一凡開了這樣的價錢,就是想讓朝鮮重新大亂起來!
徐一凡又會從中得到什么好處?
驚惶之下,他一句話也不敢接。徐一凡那邊卻是一步緊似一步:“難道你們還有其他選擇不成?既然選了拉花馬隊起事,是漢子就做到底!我將半個朝鮮讓給你們是實實在在的事情,當然明人也不說暗話,我在朝鮮一天,你們不管怎么鬧,都要就著我的范圍一天!只要稍微出圈,你們可以試試,看我剿不剿得掉你們!我要什么,你們也不必問。可是既然有了半個朝鮮,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能不能盡復舊觀,也就看你們這些舊黨的孤臣孽子自己本事而已!”
南允容已經徹底亂了陣腳,英愛心愛也已經聽傻了。楚萬里在一旁不動聲色,姜子鳴卻是聽得心潮激蕩不休。
徐一凡,真的夠狠!為了保他的權位團體,將他們馬賊撒出去鬧事也就算了。現在居然要半個朝鮮都鬧起來!只要北朝鮮真的如愿大亂,他要再出什么手段拒阻北洋都是極方便的事情,一件事情,他真的不惜做到絕!
他緊緊咬著牙齒,想著朝鮮土地上將再起的刀光劍影,血火相連。各種情緒混在一塊兒,到了后來,牙齒竟然給咬得格格作響。
徐一凡,說不定真的能帶著他們一飛沖天!
“大人,茲事體大,我們要商量,要商量……”南允容喃喃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了些什么。
徐一凡只是一笑:“給你一個時辰,找同僚手下商量。這條唯一的出路,看你們到底走不走……我再給你們一個承諾……英愛和心愛,就是我的侍妾,我娶了她們!將來我必然是要離開朝鮮的,但是對你們的支持,一天未了,就一天不斷。徐家和南家,從此在朝鮮就是一體!”
英愛和心愛嘴巴張得老大,看著徐一凡這個不要臉的怪叔叔。剛才還要打要殺的,現在卻要吃她們這對朝鮮嫩草!
“只有一個時辰,如果到時候沒有結果,不愿意從命的,不管是誰,就準備埋在這兒吧……要知道,你們已經一無所有,也只剩下這條路好走而已!”
言罷徐一凡就下令戈什哈進來,將南家三人帶走,南允容去說服手下去。兩個朝鮮小丫頭,交給章渝看管安置。現在杜鵑他們還恨這對雙胞胎跟什么似的,可別讓杜鵑洛施她們偷偷下個黑手什么的。
看著三人出去,屋子里面猶自一派凝重氣息。楚萬里想開句玩笑松松氣氛:“大人,再加兩個,您吃得消?”
話音未落,徐一凡已經哇的吐了一口鮮血出來,身子向后就倒!
楚萬里和姜子鳴手忙腳亂的將他扶住。又去揩他嘴邊血跡,還要去喊醫生。兩人都明白,徐一凡是累狠了,又發燒,冷風嗆肺,虛火上升,又絞盡腦汁布置一切,一下吐血。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靜養!
徐一凡卻死死的拉著兩人的手不讓他們出去驚動大伙兒,只是低低的道:“沒事,我死不了……人事,我已經是盡足了。就看老天,是不是給足我時間了……時間,時間最要緊!萬里,子鳴,馬上命令準備一切,到了中午,我們必須馬上編隊開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