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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鮮 第十三章 滿清帝國主義的壓迫

  已經初具規模,但是還遠遠沒有完工的幫辦大臣公署穿著便服,辮子油光錚亮的旗人子弟們,正坐在馬扎上面,好奇的四下打量著。

  這些都是正牌子的宗室子弟,不是黃帶子,就是紅帶子。不少人還有貝子貝勒的頭銜。清季到了氣數快衰微的時候,論起待遇,除了一些手上有紅差使的王爺貝勒,其他的宗室過得也慘淡得很。象有鎮國將軍,輔國將軍這位頭銜的覺羅家子弟們,給人當馬夫當門房的也不少。貝子貝勒,不少祿米到手,轉眼花光,接著就是去當破落戶,靠著天潢貴胄的身份去硬訛人過日子。論起來,也可憐得很。這次老佛爺和皇上開恩,在朝鮮又給他們找了一個飯碗,不知道多少人是當了鋪蓋,才鉆營到這么一個隨員差遣位的!

  不過說到外表,他們可沒一個有寒酸模樣兒的,旗人大爺,這面子可是頂頂重要!

  每個坐在徐一凡面前的這些爺,都是衣著光鮮,帶子上面系著滴瀝搭拉的小玩意兒,一般都是老四件。檳榔荷包,鼻煙壺,漢玉帶頭子,加上一個鑲金墨晶眼鏡盒。天氣漸漸熱了,不少人手里還有平金的扇子,搖得霍霍生風的。每個人身后都有伺候的人,穿著青布長隨的衣服,躬身站在后面。馬扎上面的大爺來呀來的招呼一聲兒,就忙不迭的裝鼻煙,遞紙吹。五十多個旗人爺們兒,帶了一百幾十號的伺候人過來!

  帶著兩個軍官,今兒換了一身欽差朝服的徐一凡背著手默默的看著他們的做派,心里就是撲哧一樂。別看他們帶著這么多下人,這里面不少下人還是帶肚子的。

  所謂帶肚子,就是這些旗人大爺有這個身份來鉆營這個差使。但是手里沒錢。就去拉虧空,別人借了錢要回本。干脆就當家人跟著大爺們一塊兒過來。明面是老爺下人,暗里賺了錢大家按股均攤,再公平不過。

  要是在他這個方撈不到差使,不少老爺就要挨下人揍!

  看著旗人大爺們拿身份不肯先說話,徐一凡咳嗽一聲,拱手笑道:“各位遠來辛苦,兄弟給各位道乏了……”

  唐紹儀站在他身后,一臉嚴肅。心里好笑。這位徐大人,面子這么客氣,又在憋著害人了!

  看著欽差大臣這么客氣,旗人大爺們也不能不賞臉,紛紛半抬屁股欠欠身子:“大人客氣!咱們也談不到辛苦,還是請大人早點分派差使。禁衛軍的事情,就是咱們旗人的事情,早一點差使擱身上,咱們也早出一分力不是……”

  徐一凡在平壤趕走數十慶軍軍官。真是大快旗人隨員之心啊!連榮祿都只有捏著鼻子替徐一凡說好話,不顧袁世凱在旁邊氣了個半死。

  “…該員尚有忠謹之心,不避怨閑,不惜開罪淮系,為我禁衛軍安插旗員。行事操切之處,還望朝廷體諒開脫…”他榮老爺子敢說半句廢話。這些旗人大爺,七拉八扯都能和紅王爺說上話兒,他榮祿的位置就先沒法兒保啦!

  旗人隨員紛紛商量,雖然軍官苦點兒,但是也未必沒有生發。有兵就有餉。有餉就好由我太爺克扣。先有點兒收入,再慢慢活動。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不成?一路趕來,竟然只用了小半個月時間。雖然比起稀稀拉拉的慶軍來平壤還要慢了七八天,但是對于這些大爺們來說,已經是難得的忠誠勤奮了。

  徐一凡微笑:“差使好說,這不為了差使。能請諸位吃苦到這兒?本來呢,都是想安排各位下去帶兵,旗人帶禁衛軍,天經義么!可是呢……”

  一說可是,這些宦途通透的宗室們不干了。

  “什么可是?姓徐的,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敢不讓咱們帶禁衛軍?反了你了!咱們旗人,要你一個漢人分派?”

  “騙爺到這里來,一個不好,爺拆了你這個鳥攤子!”

  徐一凡連連擺手,說不出的客氣。

  “怎么會不讓各位帶兵呢?各位都是正職。營官隊官哨官都有,官方憑證都填好標朱了,怎么好慢待各位爺呢?”

  一句話讓宗室們安靜了下來,靜靜聽著他說話兒。

  “…可是大家都知道,朝廷的餉還沒有發下來。平壤朝鮮官衙呢,又對咱們諸多掣肘。各位瞧瞧,咱們現在平壤府還沒進呢!各位都是國朝宗室的瑰寶,我怎么忍心讓各位受這個苦楚呢?累了各位,這禁衛軍還怎么練?現在就想請各位。帶著護兵,進駐平壤。朝鮮方機構衙署,咱們應該接收過來嘛!就算不接收,他們也應該供應咱們嘛!兄弟是漢人,不好說這話兒。各位是宗室,我給大家關防,欽差大臣憑證,名正言順,去坐催大軍的供應!有了餉,有了糧食,咱們再好好兒的練兵!各位覺著如何?”

  他眼睛滴溜溜一轉,又換了副表情:“大家要是覺著想下營帶兵,暫時過點苦日子呢。兄弟也不攔著。沒餉沒糧食,大家就忍著。入了營,再說半句廢話兒……當徐某人殺不得人么?在洋鬼子界兒,老子一口氣宰了上千印尼土著,洋鬼子就在邊上,動了老子一根毫毛沒有?嗯?”

  最后一聲“嗯”冷森森的,兇狠無比。嚇得前面幾個宗室都是身子一縮,好像這個時候才明白,面前這個家伙。是大清出名的二百五……頂子都是血染紅的。再看看他身后的那些如狼似虎戈什哈……

  這么說,就是去平壤府,甚至平安道各處。帶著這位欽差的關防,還有護兵去作威作福去?壓榨當朝鮮官兒,榨取供應…好像聽起來不錯…

  可是這些宗室,畢竟都是油浸過的猢猻。一個個還疑疑惑惑的不說話兒,在擔心這個責任問題。不過真正下營帶兵,大多數人都打消了這個心思。

徐一凡兇狠的臉色一松,又  模樣。慢悠悠的道:“得了供應呢。咱們就能練兵。爺都是歡喜的,再說了,咱們是暫借。朝廷餉一來了,咱們就還么!大家不過是個坐催暫借差使罷了……當然,兄弟也知道這差使難辦。沒有讓大家白辛苦的道理。兄弟在這兒發句話兒,不管催來多少餉,多少糧食,只要交到了兄弟身后這位唐大人身上。就提二成當作各位的辦公費用!幫辦大臣公署給大家出收條,責任。都在幫辦大臣公署這里!”

  百分之二百利潤,就可以讓絕大多數人鋌而走險,更何況這無本的生意?

  利誘之下,場中稍稍安靜一會兒。頓時無數吼聲響起:“大人,屬下等愿意為大人效力!請大人分派差使,屬下等去哪兒坐催…不,坐借糧餉?”

  看著這群情奮勇的場面,徐一凡笑瞇瞇的。

  接下來就是分派差使了,平安道兩府九郡。全部派了借餉大使副使。這些旗人大爺們同時還掛了禁衛軍各標各營各隊的正職頭銜,都是正式關防標朱的官照。到時候兒,要送一分到榮祿大人那兒備案去。

  忙忙碌碌和這些新屬下分發差使,并且慰勉激勵的時候兒。唐紹儀逮著空兒問了一句:“大人,這些爺的護兵從哪兒撥?”

  徐一凡回頭低聲道:“找楚萬里去,慶軍訓練幾天,營混子兵痞子還有老弱都挑出來了,小三百號人呢,分給他們去!拿著洋槍,找朝鮮人麻煩去!”

  唐紹儀悶笑。又忍住,恭謹的行禮:“大人,您真是…天才。”

  徐一凡冷冷的笑笑:“我知道。”

  并不是所有旗人,都是愿意去舒舒服服的當借餉大使,撈錢撈到飽的。

  徐一凡坐在書桌后面,捻著眉心。看著一個倔頭巴腦的旗人青年,坐在馬扎上,盡力挺著身子,死死的盯著自己。

  這個青年,還真不是外人。就是徐一凡和他有一鞭之緣那位仰四爺。

  徐一凡記得自己曾經發過誓,這一鞭之辱,他異日非報不可。在這次來旗員當中,他也注意到了這小子。當時就冷冷一笑,卻又忍住。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

  周圍鬧哄哄的都在給那些爭先恐后的旗人大爺們發官照。分差使,調護兵,到處都是笑聲鬧聲歡呼的聲音。徐一凡掉頭沒有看他們,正準備悄悄的躲開這個場面。卻聽見了這個仰的聲音:“大人,標下愿意入營帶兵!”

  徐一凡身子一震,慢慢轉過來。周圍不遠處的旗人們也靜了下來,呆呆的看著仰。

  仰擰著眉毛,毫不在乎的和徐一凡目光對視。

  周圍旗人的議論聲漸漸飄起:“老四,你傻了啊!”“四爺。這不是鬧著玩兒!”“老四,你發什么瘟?跟大人的安排對著干?”

  仰嘻嘻一笑:“我愿意吃苦。我愿意帶兵,你們管得著么?”

  周圍旗人都是冷笑,都覺著老四是發痰氣兒了。徐一凡卻吸口氣,這仰,難道是忘記了他們的恩怨,還是有癮想到他手底下找霉倒?

  自己是不是成全他?

  又或者,在他背后,是有什么旗人有識之士的安排,真正想牽制住他手腳?是榮祿,還是誰?

  他又轉頭看看,仰這里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其他的所有旗人,都圍著唐紹儀在鬧哄哄的。

  就算旗人有什么有識之士,在整體腐爛的情況下,也已經無力回天!

  他吸口氣,朝仰招招手:“你跟我來。”臉上居然還有點笑意。兩個戈什哈跟過來:“大人…”

  徐一凡笑笑:“沒事兒,我和大人說說話。”說罷背著手先走了開去。仰一撩辮子,滿不在乎的跟著他走了開去。

  這一走,就是好一會兒,一直到了能聽到正在上操課的前慶軍們整齊的腳步聲。戈什哈們遠遠的跟著,看著他們帶著仰走遠站定。

  “你知道我是誰么?”徐一凡突然頭也不回的問道。

  “知道,就是被老…我抽了一鞭子家伙…不。大人么!“仰回答還是滿不在乎的。

  徐一凡猛然轉身,狠狠的盯著他:“你知道?下營練兵,軍令如山,老子有一萬種手段弄死你,你那個黃帶子要保不住!到底是誰讓你有這么個主意,非要練兵的?”

  仰一怔,身子微微縮了一下,又是嬉皮笑臉:“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屬下愛帶兵。大人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就是要我當兔子,屬下也伺候了。大人還有什么問的沒有?”

  徐一凡抬頭看看遠處青山碧水,一點沒有為仰的話而激動憤怒。輕輕而冷淡的道:“跪下。”

  仰一怔,臉上一陣鐵青。最后咬咬牙齒,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徐一凡抬起一腳,官靴就重重的踹在了他的臉上,仰身子一仰,鼻血長流。

  “大人。夠份兒沒有?能不能帶兵?”轉眼之間,仰又跪得筆直,鼻血也不。

  這小子,混混兒混不吝的勁頭還真不小。

  “我氣量不大,練兵時候,你小子最好不要犯在我手上。大丈夫,連恩仇都不能快意,還帶什么兵?你小子,把身上的皮給我繃緊一點兒!”

  徐一凡背手淡淡吩咐完畢,扭頭就走。只留下仰跪在那里。徐一凡臉上冷淡,心下卻是在琢磨。

  “這小子,背后到底是那尊神仙?”

對于朝鮮北部的官衙們來說,這位新任欽差幫辦大臣,還有他所練的禁衛軍和他們短暫的相安無事的局面,終于在忐忑  被打破了。

  一個個借餉大使副使。幫辦委員,會辦委員…等等等等掛著各種頭銜的大清官兒,每隊都帶著數十個挎著洋槍,橫眉立目衛隊。大搖大擺的來到各處官衙,鼻子朝天的看著屋頂,隨便拱拱手就撂下了一個清單。

  沒有別的,就是要糧要餉。每人胃口都不小,一個郡,沒有上萬兩白銀,上萬石的糧食。幾百人的民夫,是絕對打發不了。

  朝鮮官員們據理力爭。朝鮮雖然為藩國,但是也沒有供應禁衛軍的義務啊!朝鮮中樞,也從來沒有給過他們這樣的指示!

  卻沒想到這些太爺的脾氣都是屬炮仗的,一點就著。

  有指著腰間的紅帶子黃帶子:“知道爺是什么人么?大清的貝勒貝子!跟你說話是看得起你,還敢跟爺這么推三阻四的,是不是想挨兩個脆的?來人啊,吊起來!”

  有的人好好說話兒:“咱們是借,誰家沒有個三災六難?咱們在這兒暫時鬧窮。大清朝鮮宗藩二百多年,借點兒東西。就屈死你么啦?咱們打借條,又不是不還!咱們不還,你還可以找朝廷說話嘛!爺是旗人,還能冤你?大人要想就好好想想,來人啊,把大人保護起來。省得大軍鬧餉嚇著了,還有,把大人的家眷也保護起來!老爺我也先去瞧瞧大人的家眷去……”

  有的人分外的干脆,絕對屬于旗人當中的干員。借據清單一撂,看朝鮮官員面露難色之后。一句廢話不說,手下就朝天開槍,先把朝鮮官府的吏員嚇走大半。然后派兵去封倉庫,封衙門,接收各處權力機構。朝鮮官兒有半句廢話,先掐監入獄再說。同時還撂下狠話。

  “爺在這兒,你打呀?現在爺帶著兵,欺負你是為了公事,不算好漢。等爺交卸了差使回京城,等你上門兒來!爺住鮮網胡同,老誠王爺府!到時候單對單,爺還讓你一只手!”

  大清旗人和兵痞組成的隊伍,蝗蟲一般的席卷了大同江兩岸的朝鮮方政府。上到監司府使,下到郡曹,沒有一個不給他們保護了起來。有忍氣吞聲的配合起這些大爺們開始征糧征餉,有的飛章到朝鮮中樞去告狀,有的還相當強項。在滿清帝國主義的壓迫下表現除了高昂的民族氣節……但是歸根結底到了最后,幾天之內,一車車的糧食軍餉,在朝鮮本民夫的驅使下,向平壤郊外的禁衛軍幫辦大臣衙門送去。

  有手下還勸那些旗人大爺:“這些咱們自己全留下來不好么?干嘛送給那個姓徐的?才二成,打發叫花子呢?”

  旗人大爺們往往回身一巴掌:“你懂個屁!這是藩國。鬧出事情來,沒他收條兒,咱們能扛著?大樹底下好乘涼!阿彌陀佛,但愿這位爺能多撐一會兒,咱們也能多撈一點兒,京里的虧空,就全指望這次了!”

  大清光緒十九年的年中,朝鮮大同江兩岸,在徐一凡的刻意安排下,朝鮮人民陷入了滿清帝國主義的殘酷壓榨和搜刮當中,雖然去年才遭遇水旱災害。但是朝鮮人民仍然在短期之內被迫提供了大量的糧食物資,還有大量民夫參加了平壤的屬于徐一凡系統的洋務建設當中。換來的效果是立竿見影,從陸路水路進行的消耗極大的物資補給,頓時開始減小了規模。因為朝鮮當民夫的加入,各種建設速度大大加快。新的水運碼頭,成片成片的出現在大同江邊。

  有的時候,往往一個民族的崛起,是建立在很多民族的苦難當中。

  徐一凡當然知道,但是很抱歉,他知道自己屬于哪個民族。

  光緒十九年六月十日。

  “大人,來了!”

  楚萬里沖進徐一凡的帳篷,大聲就喊。徐一凡正批著公事,光著個膀子。大熱的天,才跑完晨操,又熱又累的他也顧及不了形象啦。

  就連他身邊新鮮出爐的戈什哈隊長,大清四貝子,領都司銜守備仰也累得一副死狗模樣兒。還得挺直身子伺候他。

  “什么來了?”徐一凡頭也不抬的問。

  “云縱,云縱招募的新兵來了!”

  徐一凡一下站起,大步的就沖出了悶熱的帳篷,仰跟在后面兒,拿著他的官服緊緊追上:“大人,大人,穿衣服!”

  徐一凡帶著衛士一直沖到了江邊,一邊披著衣服一邊抬眼望去。

  大隊大隊的民夫,已經哄鬧著涌向江邊碼頭。軍服筆挺的軍官們也沒了軍官的尊嚴,蹦著高向江邊涌去。朝鮮民夫們聚集在遠處,畏畏縮縮的向同一個方向看去。

  到處都是人聲鼎沸,到處都是歡呼的聲音。

  一條條江上能通行的船只,掛著白帆,似乎從天邊出現一般。云也似的帆,倒映在碧綠的江水里面,就是一副美麗的圖畫。

  船頭之上,滿滿當當的都是涌動的人頭,這些拖著辮子的純樸青年們,懵懂的看著這個陌生的方,一個個看起來健康而營養良好。

  在第一條的船頭,還有一個小小的人影,仔細分辨,還能看出是李云縱。他標槍一般的在船頭叉著腿站得筆直。遠遠的,他似乎就看見了徐一凡投過來的熱切眼神。

  李云縱只是微微并腿站攏,平胸一個軍禮。

  楚萬里已經激動了:“是云縱,是云縱!”

  徐一凡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激動得卻說不出話來。

  老子的新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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