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鄭連昌的親筆信?”孫全謀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瞪圓了眼珠子,不過,那張夾在公文中的信紙上的字跡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旁邊的副將林國良把那張信紙拿了過來,仔細地打量了一番之后,肯定地點了點頭:“總兵大人,下官雖然不太敢確定這是不是鄭連昌的筆跡,不過,這枚印信確假不了,這是前朝之時,鄭芝龍手下的兵符印信。鄭連昌乃是鄭芝龍手下勇將鄭建的后代,使用的就是這枚印信。”
孫全謀揉了揉腦門,他覺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難了,這他媽的是怎么一回事?不到十天的時間,那個梁鵬飛居然就想到了一破辦法,下戰書,揚言叫囂挑戰紅旗幫,結果呢,那鄭連昌居然…“總兵大人,照我們手下的暗探快船發回來的消息,最早明天夜里,最晚后天清晨,鄭家船隊,就會抵達預定的位置零仃洋北。”營千總吳良掃了一眼像個呆頭鵝似半天沒反應的孫全謀,清了清嗓子提醒道。
“他們大概出動了多少人馬戰船?”孫全謀把那份公文丟在了案桌上,沉聲問道。
“據我們的暗探快船所報,紅旗幫的戰船差不多全部都在整裝待發之列。”吳良想了想,把答案告訴了孫全謀。
孫全謀看著跟前這個梁鵬悄派來的使者,一個小小的營千總吳良,心里邊有些窩火,實在是想不到,居然就憑著幾句空話,就把那鄭連昌給勾引來了,早知道這么簡單的話,自己又怎么會把這個任務交給梁鵬飛?
等于是憑白無故地送到了那家伙一個天大的功勞。“鄭連昌啊鄭連昌,你丫是不是傻了,堂堂一名震兩廣的疍家巨寇,居然讓一個小癟三給勾出了老巢。”孫全謀悲憤不已,就像是一個剛剛買菜的時候占了小販五毛錢偏宜正沾沾自喜的大嬸,最后到家才發現,小販找給自己的五十塊錢居然是假幣。
“不知總兵大人還有何吩咐,下官也好回稟守備大人。”等了老半天,只看到這位孫大總兵在那里狂翻白眼,營千總吳良不得不硬著頭皮再次開了口。
“總兵大人,既然誘敵之計已成,事不宜遲,我等還是應該早做準備才是。”旁邊的參將黃標也站了出來說話道。
孫全謀點了點頭,撩起了眼皮掃了那吳良一眼:“也好,告訴梁守備,本總兵之前的話是算數的,既然他已經誘敵成功,等到我大軍與那鄭氏賊寇作戰之時,讓他即刻進攻鄭氏老巢大嶼山,不得有誤。好了,你去吧。”
“下官遵命。”營千總吳良張了張嘴,可是對于這位怎么看都像是瞅自己不順眼的總兵大人,他實在是不敢多話,只得恭敬地領命。
“總兵大人,需要不需要讓梁守備去與那林副將匯合之后聽從林副將的調遣行動?”黃標忍不住插嘴問道。
“不必了,提督大人把他派在我的麾下,而非是林副將的麾下,讓他去聽林副將的著實不妥,這事就這么訂了。”孫全謀巴不得梁鵬飛一個人去送死。讓他去攀了那林國良的大軍,他還怎么讓他去當炮灰?
黃標只能悻悻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雖然他沒能想到梁鵬飛這個沖動的家伙居然會用這種辦法讓鄭連昌上勾,可問題是,好運氣可不會一直伴隨著一個人的。
“只希望那小子不會因為暫時的成功而沖昏了頭腦,急匆匆地趕著去送死。”黃標只能如此自我安慰道。
“總兵大人,咱們手上的兵力,怕也就跟鄭家旗鼓相當而已,是不是再向趙提督及福總督二位大人呈報軍情,讓他們再調派數營水師過來。”一位都司站了出來,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怎么,怕了?”孫全謀掃了一眼這個都司,不屑地低哼了一聲:“區區萬余水賊,怎敵我堂堂王師?!本總兵昔曰在臺追隨蔡督與那些反亂賊寇作戰之時,哪一次不是面對數倍之敵,別看那些水寇人多勢眾,實不過是一群沒什么見識的愚民而已,在本總兵眼中,此等敵手,不過是土雞瓦狗爾。”
“…總兵大人所言甚是,不過,我等以為,還是該從長計議才是,畢竟福總督與趙提督給我等之軍令,乃是讓我等牽制住鄭氏水師主力,以便讓林副將和錢參將他們能從容取其老巢,一舉斬絕紅旗幫。”林國良清了清嗓子進言道。他的表情可不怎么好,主要是這位孫大總兵太不把這些橫行兩廣的海盜放在眼里,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林國良卻是見識過的,可問題是官大一級壓死人,怕就算是自己出言阻撓,這位興致勃勃的總兵大人到時候反而還要怪罪到自己的頭上,他只能抬出了福康安與趙承鱗這二位頂頭上司。
“行了,不用再多言,本總兵自有主張,傳令,讓三軍待命,明曰一早,開拔往零仃洋北,隨時準備與敵決一死戰。”孫大總兵意氣風發地大手一揮,仿佛那些鄭家的海盜不過是一群實在是活不下去了,只能扛著鋤頭和菜刀,屁股下邊坐著一塊船板的小老百姓而已。感覺就像是已經站在了高大的旗艦上,看到了那紅旗幫在自己的眼前敗亡。
“阿爹,不僅我們紅旗幫,您還讓二叔去邀請了綠旗幫的徐三眼,這是不是太給那些家伙面子了。”站在碼頭上,看著鄭家的精兵強將紛紛往碼頭上集結登船,那被其父鄭連昌勒令留下來養傷順便守島的鄭文顯頗有些不以為然地道。
鄭連昌撫了撫那斑白的長須,淡淡笑道:“文顯,你以為我為了區區一封激將的戰書,就值得你阿爹我如此動手?昨天夜里,咱們老鄭家在水師里邊的釘子,可是已經傳來了消息,廣東水師,已然在淇澳集結了百余戰船,近萬人馬。”
鄭文顯不由得愕然:“阿爹您的意思是說,那小子下戰書,就是為了給咱們鄭家設局,讓我們自投羅網不成?”
“怕是正在此意,可惜這小子嫩了點,我們鄭家,自前明之時,就能在珠江口屹立不倒,又豈是易與?”鄭連昌一臉的傲色,望著碼頭遠處的巍峨戰艦。“區區廣東水師,就算是加上那已經潛伏于大橫琴島的林光玉和錢邦彥,不過是一群庸碌之輩,手中的戰艦,更是不及我鄭家戰艦半分,老夫何懼之有?想合圍殲滅老夫,不過是一件笑話罷了。”
“阿爹,明知道是個局,您的意思…難道就是將計就計。聯合綠旗幫的徐三眼,把這只水師給吞了?”鄭文顯覺得有些汗顏,看來自己的阿爹的眼界確實比自己寬廣得多,也遠大得多。
“不錯,綠旗幫的徐三眼好歹也有六七千能征善戰之士,與我們鄭家都久在珠江口一帶橫行,對水道精熟,更擅襲擾作戰,只要給足徐三眼甜頭,不說讓他把那只朝庭偏師給完全解決掉,可是拖垮拖殘他們,徐三眼還是有這個能耐的。”
“至于這淇澳的水師,就算是不能聚而殲之,可只要把他們給打殘廢了,那廣州的水師防衛,可就等于是只剩下四個督標營了。到了那時候,咱們老鄭家,就算是霸著珠江水道,兩廣又有誰人能耐我何?”鄭連昌得意地冷笑了數聲,又才向那鄭文顯道:“為父領大軍外出作戰,這里可就靠你和我們鄭氏的嫡系子弟駐守了,切切不可大意。”
“阿爹放心就是了,我鄭氏在這大嶼山經營多年,這里早就固若金湯,這蝦須排堡,兒子不敢說別的,至少能夠力阻強敵三五月還是不成問題的。”鄭文顯回頭望向那碼頭不遠處,高大得猶如城樓一般的蝦須排堡,厚實的墻體,就像是一個偉岸的巨人,死死地卡在兩片山崖之間,把整個蝦須排安全地守護住。
“那些和阿爹交給你的這三千鄭氏子弟才是咱們老鄭家立家的根本,總之萬事小心為妙。”鄭連昌沖那蝦須排對面的小島掃了一眼,意有所指地道。
“阿爹放心,兒子已經檢查過了,東西都很安全。”鄭文顯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笑道。看著那座并不起眼的小島,就在那座小島上,可是埋藏著他們鄭氏自前明至今,近一百五十年來,掠劫而得到的財富,這可絕對不會是一個小數目,怕是就算一國之主,怕也要妒忌得想要抄刀子拚命來搶。
新安營的碼頭上,廣東水師新安營的將士們正列隊朝著那一艘艘停泊在岸邊的戰船行去,雖然他們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何方,但是他們堅信一件事,那就是梁鵬飛,一定能夠讓他們能品嘗到勝利的果實。
就在梁鵬飛的身邊,孫世杰一臉的苦笑,還有說不出的惆悵,他就算是想壞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那鄭家明知道是個局還要沖上去送死,可當聽到了那梁大少爺不知道從哪得來的情報,那紅旗幫鄭家聯合了綠旗幫徐家共同進擊朝庭水師之后,孫世杰又開始擔憂起了自己的東主梁大少爺的安危起來。
可問題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現如今孫世杰覺得自己就像是那個倒霉的太監,絞盡了腦汁,費盡了唇舌,想要告訴梁鵬飛,單憑這里的一千多人,攻打那鄭氏的老巢是極不現實的,甚至很有可能連命都搭進去。
可問題是梁鵬飛卻像是肚子里邊揣了秤砣的王八似的,笑瞇瞇地認為自己說的在理,可該干嘛還是干嘛。
“孫先生不用太著急了,你考慮的那些問題確實存在,不過我倒覺得沒多大的問題,再說了,梁某這一次過去,可不光光是這些士卒。”梁鵬飛咧嘴笑道:“你難道以為我就憑這些八磅、十二磅的小破炮去攻打鄭家經營了一百多年的老巢?本少爺雖然喜歡冒險,可絕對不會犯傻。”
聽到了梁鵬飛這話,孫世杰若有所悟,干脆就閉目養神,不再說話,反正現在說得再多也沒用,還不如到時候靜觀其變。
就在這同一時間,蟹王島峽口,緩緩地駛出了一艘艘巍峨高大的戰艦,那高高聳立的桅桿上,是梁大少爺精心設計的梁家戰旗,一具猙獰的鯊魚骸骨旗,還有一個斗大的,血淋淋的梁字旗,在那戰旗之下,梁元夏梁大官人嘴里邊叨著帶著錫紙的香煙,挽起了袖子,敞著領口,露出了黝黑的胸毛立于船頭,剽悍與野蠻仿佛就是專門為他而設的形容詞,他的身后邊,是同樣野蠻而剽悍的老梁家海盜。
梁大官人的手拍了拍那身后邊一尊大得有些過份的巨炮的炮身,目光寵溺得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這門巨炮那龐大得讓人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壓迫力的炮身正散發著黝黑的光芒,那猙獰的炮口,足以讓梁大官人把整個腦袋塞進去還嫌寬敞。
這是當時梁鵬飛從那西班牙呂宋總督手里搜刮到的戰利品,三十二磅的岸防火炮,不過,這種巨型岸炮一共僅只有兩尊,這種射程超過四里半的重炮,梁大官人打小到大,還真是第一回見到。
也正是因為兒子梁鵬飛的堅決要求,為了把這兩尊好不容易才從呂宋拉到了蟹王島的三十二磅巨炮再次拆下弄上戰艦,三百來號人足足耽擱了整整四個時辰的時間才把它們給弄上去。
“有了這玩意,別說是石墻,就算是他娘的銅墻鐵壁,也能拆他娘的稀爛!”梁大官人美滋滋地想道。
“告訴兄弟們,加把勁,在明天天亮之前,我們必須繞開大橫琴島的朝庭水師,抵達憐仃水道,與我兒子會合,去搞紅旗幫鄭家的老巢!”梁元夏把煙頭吐進了海里,粗著嗓門大聲地吼叫著。
“是!兄弟們,加把勁。”無數老梁家的海盜怪叫著、應和著,鼓起了風帆,七條戰艦組成的艦隊,就像是一群巨大的白鯊,向著那遠處的海面游弋而去。